薛昀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陰鷙的眼神朝他的背影剮了一眼。


    在小boss那修泠的指間,掛墜著一隻精致玲瓏的白玉燈籠,巴掌大小,通體無暇。


    微風搖晃,籠中冰藍的燭火活潑潑地跳躍著,燈籠下的流蘇穗子也隨之輕晃。


    “嘶——”


    周遭傳來此起彼伏,倒吸涼氣的聲音:“白玉燈籠!天階委托?”


    每一個領走委托的人,也都會從千燈堂領走一隻掌心燈。


    製作掌心燈的材質,從天、地、玄、黃,依次是白玉、翡翠、瑪瑙、虎眼石。當委托完成,燈籠中就會自動燃起代表成功的冰藍琉璃火。


    謝隱澤提燈走過,那亮在白玉燈籠中明晃晃的冰藍火苗,讓人想唱衰都站不住腳。薛昀的臉色更是難看極了。


    “嗬,天階委托,假的吧?多少年沒人完成過天階委托了,肯定是流泉君的掌心燈,托這小子來還給千燈堂的。”


    千燈堂就在實務閣旁邊,管事的是個胖乎乎的小老頭,戴著隻銅錢花紋的瓜皮帽,笑眯眯,很和藹。


    “師侄來啦。”


    謝隱澤略一頷首,將掌心燈放到桌上。


    管事麵色微肅,轉身揭下了懸在委托欄最上方——差不多十年無人問津的天階懸賞——早已落滿灰塵。


    瓜皮帽小老頭小心翼翼地吹掉落灰,將懸賞卷成紙卷,遞進了白玉燈籠中的琉璃冰藍焰中。


    下一瞬,琉璃焰衝天而起,將懸賞燒為飛灰。


    管事笑著點頭:“不錯,完成了這單天階委托,我對它的主人也算有個交代了。”他聲音不知是否故意,特地揚得很高,讓大家都知道到底是誰完成了它。


    謝隱澤看了一眼落灰,沒有留戀地轉身。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黑衣,春日始來,明光昭昭,他卻似一捧留在溪水澗,格格不入的冬日雪。


    “謝隱澤!謝隱澤!”喬胭趕緊叫他,但對方不僅沒有回頭,還若有若無加快了步子。


    喬胭微慍,喬胭忍而不發,喬胭夾起了嗓子,柔情百轉地嬌聲呼喚:“夫君!官人!謝郎!”


    眾目睽睽之下,謝隱澤一個踉蹌,險些被門檻絆倒。


    他轉身快步走來,惡狠狠地捂住了喬胭的嘴:“不準亂叫!”


    他想起浮棺山上虎妖巢中,她也這麽甜甜蜜蜜地一叫,他差點被丟進鍋裏。每次喬胭這一架勢,就準沒好事!


    “嗚!嗚嗚!芳凱(放開)!”喬胭用力掰他的手,掰不開,腦子一抽,下意識舔了口謝隱澤的掌心。


    兩人都瞬間僵硬了。謝隱澤把掌心用力在衣服上擦了擦,喬胭側過頭狂呸口水,舌尖沾著一股濃鬱的鐵鏽氣息。


    “你到底要幹什麽!”謝隱澤眼神冷淡,壓低聲音,“浮棺山隻是一個意外,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喬胭懶得跟他扯,拽著他袖子來到了薛昀麵前:“你不認識我,總該認識他吧。我要領他的那份物資,謝謝。除了我上麵說的那些東西,玄源宮的灶台、水井、燈籠也都需要修一修。”


    薛昀皺著眉將喬胭上下打量兩眼:“你叫他夫君?你們什麽關係?”


    喬胭無語了:“我都叫他夫君了,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


    謝隱澤轉過了臉,沒承認。但因為是既定的事實,也難以否認。


    梵天宗知道他成婚的人不多,除了親自定下這門婚事的掌門流泉君,大概就隻剩下九重天之上的長老們。


    按照習俗,喬胭進梵天宗需要大辦一場婚宴的,可好巧不巧,就在她下嫁的前幾日,人間某地異動頻繁,據說有千年秘境即將出世,流泉君趕去處理,至今未歸。


    千年秘境出世是轟動世間的大事,就連梵天宗這樣的龐然大物,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薛昀笑了兩聲,挖苦又挑刺地說道:“我可沒聽過你成婚了?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能成婚?也不怕玷汙人家姑娘的血統……”


    他低聲又快速地念了聲“魔族雜種”。喬胭聽得分明,轉頭去看謝隱澤的表情——


    見小boss沒怒,反而揚起了嘴角,她頓覺大事不妙。


    第13章 一場混戰


    那笑容居高臨下,又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意味。


    “那敗給雜種的,算什麽東西?豈不是雜種都不如?”


    “你!”


    薛昀的臉色難看極了,謝隱澤的話無疑戳中了他心中最痛的那個點。


    梵天宗作為仙門之首,每隔三年的時間會在宗內舉行一次試劍大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宗各派的天之驕子、少年才俊齊聚疊月山。青年子弟的實力,也會間接影響宗門在修真界內的地位和別人對你的態度。


    有人三年磨一劍,一心為師門爭光;有人勤學苦練,渴望被哪位觀戰的尊者大能看中,就此出人頭地飛黃騰達;也有人自恃天賦,想將他人踩在腳下,享受萬眾矚目的驚歎。


    男主陸雲錚,不必多說,根正苗紅的正統路子,每次出劍,都是為了穩固自家師門早就固若金湯的地位,也為師尊流泉君長臉,而玉疏窈性子認真,做什麽事都全力以赴,至於小boss嘛……


    他參加試劍大會,應該就是純粹愛找人麻煩。


    就像麵前這位薛昀薛長老之子,被老爹用無數天材地寶堆成了半個天才,少年金丹,及冠結嬰,無論放在哪個宗門,都是很引人稱道的天驕了。薛公子也自視甚高,他不僅自視甚高,也認為別人必須要視他很高,因此每次試劍大會都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可惜往往在開局不久後就會和謝隱澤狹路相逢,然後三招之內被打敗,他有個綽號叫“不過三”,就是由此而來。


    在梵天宗,掌門弟子有保送前十的資格,但謝隱澤偏不,他喜歡從底層一路打上去,然後在進入前十之前,隨便輸給誰。這種隨意的態度引起了宗門內外不少人的憤懣和詬病,但他偏偏又沒違反規則,無從製裁。大家一想到此人身負魔族血脈,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像他的魔族老子一樣發瘋,也就半怒半唾地忍了下來。


    嚴格來說,沒有人知道謝隱澤的真實實力,因為這個最有資格保送前十的人,從來沒有進過前十甲。


    薛昀牙齒咬得咯咯響,一抹怒紅燒上他的眉心,幾近口不擇言道:“你這喪心病狂的魔種,難怪剛出生的時候你娘就……”


    刷!


    薛昀麵前沉重的烏木桌一分為二,轟然倒地。折玉扇麵合攏,露出白玉扇骨後一張俊美而森然的臉。


    握著扇柄的手背青筋暴凸,謝隱澤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喬胭站他旁邊,被那股冰冷的殺意激得起了半身雞皮疙瘩,才知道浮棺山上小boss根本沒對她動真格。


    這還得了?要是真打起來了,她這蠶絲被何年何月才能要到?謝隱澤能用一根繩子當床睡得安然,她可做不到哇!


    迫不得已,喬胭挺身而出:“哈哈,消消氣,大家都消消氣,以和為貴嘛。”


    她搓著手,轉向了薛昀:“薛管事,您看這個,其實紫砂爐子這些都可以不要了,但我那床——實在睡不了人,這個蠶絲被呢……”


    薛昀正仇視謝隱澤,自然把他老婆也視作了一路人,當即罵道:“你要個屁!沒有!死心吧!你就跟這雜種一起爛玄源宮裏吧!”


    喬胭像挨了一道晴天霹靂,受不了地問:“你真不肯給我?”


    別說她今世是一位嬌滴滴的公主,喬胭自己前世也是現代小康家庭的獨身女,從出生就順風順水,萬千寵愛於一身,兩輩子加一起都從沒吃過這種苦頭。想到玄源宮破破爛爛的門,發黴的席子和被磚瓦埋掉的床被,這半月來的委屈湧上心頭,她眼眶一酸,接著,一股怒意湧上心頭。


    與其抑鬱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外耗他人。


    得不掉,就毀到。


    她往地上一躺,謝隱澤小驚了一下,已經殺意迸射的眼眸頓住,頗為驚異地看向腳下。


    喬胭攤開了手,整個人先呈現一個擺爛的“大”字,四肢亂甩像北溟裏激流勇進的章魚,嘴一扁,魔音貫耳的哭聲傳入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你幹什麽?快起來!”四周的目光看過來,謝隱澤的嘴角情不自禁抽了抽。


    哪怕他再不願意承認,這也是他師尊親自指定、他過了門的女人,此情此景,實在不太雅致。


    喬胭本來臉蛋就夠吸睛了,但她現在的言行舉止,實在比臉蛋還要吸睛一百倍。


    “我來這裏半個月!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屋頂漏雨!窗子漏風!這就是你們梵天的待客之道,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嗚,本公主恨死你們了,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回北溟,嗚嗚母後!舅舅!!”


    萬眾矚目,驚詫有之,愕然有之,迷茫有之,興致有之。


    謝隱澤基本上算是個比較能忍耐情緒的人,他體會過委屈、憤怒、仇恨……但第一次,體驗到這種如芒在背的尷尬。


    尷尬得他冷白的脖子都染了一抹緋,不得已去拉起喬胭的手臂:“你別鬧了……喬胭,喬胭!”


    喬胭直接扭頭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疼倒是不疼,鮫人公主一口潔□□致的貝齒,咬人也沒什麽氣力,但糊上來的口水,濕漉漉的,軟綿綿的。今天第二次!謝隱澤恨不得甩開她狂洗十遍手!


    “神經病吧你!”薛昀也目瞪口呆。


    他一開口,喬胭頓時找到了新的仇視對象,雙眼冒出凶光,一邊扭一邊爬四肢著地式蠕動過去,暴起掐住了薛昀的脖子:“我就想要一床被子!睡個好覺!很難嗎!?我問你這個要求很難滿足嗎?!”


    也不知道那纖細的手指頭哪來那麽大力氣,據說神經病具有遠超常人的爆發潛力果然不虛。薛昀從小接觸的人,要麽對他敬畏有加,要麽是彬彬有禮的人中龍鳳,哪裏見過說撒潑就撒潑的女瘋子,愕然之下,又懼又驚,竟真被她掐得呼吸困難,狂翻白眼。


    謝隱澤剛剛掰開喬胭的手,薛昀回過神就要反擊,又被他反手封住了靈力,畢竟謝隱澤也不可能讓他真傷了北溟公主。薛昀反擊一弱,喬胭立刻又重新掐上了他的脖子。


    一時之間,場麵雞飛狗跳,混亂至極……大家都看呆了。


    喬胭的王八拳一通亂掄,主打一個無差別攻擊,正掄得盡興,掐得忘我,四周忽然安靜下來。


    安靜。安靜。極度的安靜。


    一種本能的不妙襲上了她的心頭。


    喬胭睜開眼,一個白發男子就站在不遠處,抱臂看著她。


    這男子劍眉星目,俊逸非凡。隻是麵色太過冷肅,三千華發白如霜雪,一絲雜色弱色也無,又穿一襲無塵雪衣,跟冰雕似的。同樣是穿白,陸雲錚氣質朗潤,似一塊華光內斂的和田玉。但此人卻像一柄凜冽的劍,寒然而立,看著就叫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喬胭:“……”


    薛昀如遇救星,崩潰大叫:“掌門救命!!”


    這白發男人走過來,把她從謝隱澤身上一摘,喬胭就鬆手了。


    謝隱澤理了理袖子,神色平靜:“師尊。”


    喬胭嘴唇動了動,低聲喊:“掌門。”


    流泉君淡淡道:“在鮫宮住了十來年,基本的禮節都忘記了,見到父親,也如此生分?”


    薛昀不可置信地看向喬胭。


    北溟鮫族的公主,流泉君的掌上明珠,在嫁給其父愛徒後不久,以一種未曾預料的方式把名聲傳遍了三十三重天裏外上下。


    -


    二重天,重蓮殿。


    遙遠的鍾聲從雲端盡頭傳來,白霧繚繞,水聲潺潺。白玉殿宇不染纖塵,重蓮經幢隨薄霧雲風輕輕飄搖,殿旁階下,接天蓮葉無窮綻放,殿內浮動著荷花的清香。


    喬胭已在殿下跪了許久。跪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想揉酸痛的膝蓋,剛一動彈,旁邊就傳來一道冷聲:“跪好。”


    喬胭看他一眼,脾氣上來了,直接身子一軟,側坐在了地上。


    謝隱澤冷哼一聲,還沒說什麽,旁邊的薛昀立即逮住時機,嘲諷地開了口:“看來公主殿下對你不怎麽滿意啊,謝師弟。”


    三個年輕人,在殿前整整齊齊地跪成了一排。喬胭跪在這兒的小半個時辰,越想他名字越熟悉,最後想起來,這不就是小boss黑化後,第一個被開刀的炮灰嗎!


    到了《朱雀劫》後期,謝隱澤弑師弑同袍同宗同門,將梵天宗與魔族第一大勢力赤淵合並,整個修真界都在壓抑血腥的氛圍中苟延殘喘。謝隱澤身上一半流淌著魔血,執掌梵天,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不少脾氣暴烈的修士都站起來反抗他的鎮壓,薛昀的父親薛雷木長老就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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