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穿著喪服, 在棺木前哭得不?成聲, 謝四?郎沉默地在旁陪著她。


    李化吉與謝狁送完吊禮, 也陪了崔氏一回, 但?謝狁擔憂她的?身體, 叫她去歇息了。


    李化吉走出奠堂時,恰好碰到了韋氏。


    也是許久不?見韋氏了, 她竟然憔悴消瘦了許多,往日裏還很有名門貴女的?氣度,眼?下見了,卻覺得她整個?人瘦巴萎靡了許多。


    李化吉詫異。


    她這詫異落在了韋氏眼?裏,就成了嘲諷,因此大受刺激,隻?可?惜李化吉現在是皇後,韋氏過去再瞧不?起?她,現在再見不?得她如?意,也要恭恭敬敬與她請安。


    李化吉倒不?是很在意過去的?那點摩擦,韋氏本?就沒有給她造成什麽傷害,而?且現在李化吉早跳出了後宅之爭,也不?必這般心眼?狹窄。


    她於是毫無言外之意地問了句:“二嫂怎麽消瘦了許多?”


    她這一問,卻叫韋氏的?體麵更為搖搖欲墜,簡直維持不?住,隻?匆匆道了句:“隻?是生了場病罷了。”


    李化吉看出了她的?隱瞞,但?因也不?是很想管她的?事,便也當作?不?知?道。


    她仍舊住到鶴歸院去。


    這是謝狁的?院子,現在謝狁做了皇帝,院子是不?用了的?,但?謝家仍舊命仆從打掃,因此很幹淨,這次知?道李化吉要來,更是命人提前熏起?香來。


    李化吉亦是困極,便在舊日床榻上?小憩了番。


    等她再醒來,卻是被窗台下嗚咽的?哭聲與碧荷壓著嗓子的?勸說聲吵醒的?,李化吉聽那哭聲實在著急擔憂,以為是出了什麽事,便喚了聲碧荷。


    碧荷答應了聲,就轉身進來。


    李化吉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碧荷為難道:“是擷芳院的?婢女過來,請娘娘救含桃。”


    “含桃?”李化吉還記著她,當日她要出降時,便是含桃來教?導她是男女之事,告訴她該如?何保護自己,“她出了什麽事?”


    碧荷麵色古怪,為難地把?事情告訴了李化吉。


    擷芳院的?婢女個?個?水靈,美得各有千秋,因這些婢女養起?來,就是專門用來伺候世家公子,是主人隨手用來交換的?禮物。


    含桃便是這樣的?一個?婢女,她既是這樣的?一個?婢女,便沒有道理不?被謝家的?郎君享用,而?偏偏謝二郎,很喜歡含桃。


    他每回領兵打仗回來,就要把?含桃叫過來伺候他,許多的?宴會雅集,也都是攜著含桃出行,韋氏看在眼?裏,越發妒忌,隻?要謝二郎叫了含桃,次日韋氏必然要讓含桃跪碎瓷片。


    而?這回,能叫韋氏這般生氣,下了決心對含桃下狠手,也是因為含桃懷了謝二郎的?孩子。


    府裏剛失去了個?孩子,韋氏就下了命令,要人用棍子打含桃的?肚子,把?含桃的?孩子活生生打下來。


    李化吉聽到這兒,就知?道這件事她不?得不?管了,她急匆匆地整頓好衣冠,便要去救含桃,忽然想起?一個?罪無可?赦的?混賬來:“謝二郎呢?他是死了嗎?”


    謝二郎並沒有死,他好端端地和謝狁站著,用很揶揄又帶點嘲諷的?口吻道:“陛下如?今倒真是被皇後吃得死死的?,就連這樣的?場合都肯來參加了。”


    兩人說這話時,正麵對著那黑漆漆的?棺槨,那裏剛躺著他們剛死的?侄女,言談之間的?語氣卻像是說起?了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謝狁瞥了眼?謝二郎衣料上?沾著的?胭脂,轉身就走出去了。


    結果,他才轉身,就見李化吉身邊的?宮婢匆匆地跑進來,與他請安,又道:“娘娘請謝將軍過去。”


    謝狁敏感至極,眼?刀就往謝二郎身上?刮了過去,謝二郎滿臉無辜:“我可?沒有欺負她。”


    謝狁道:“既叫你,你就過去。”


    他給李化吉撐腰:“她是皇後,你是臣。”


    謝二郎的?神色便不?大好,因為實在想不?到李化吉能主動找他說些什麽,於是提步跟去,他走了幾步,又聽見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是謝狁不?急不?慢地跟了上?來。


    謝二郎道:“皇後可?沒有請陛下。”


    謝狁答得文不?對題:“她要朕回謝家,是覺得崔氏與四?郎蹀躞情深,能叫我明白就是謝家的?兒郎也有重情重義之人,也一樣能做個?好父親。”


    他一頓,瞧著謝二郎的?眼?神越發得冷了下去:“若因為你,而?叫她破碎了這個?幻想,牽連到朕,朕不?會放過你。”


    謝二郎聳了聳肩。


    他覺得事情哪有這般嚴重的?。


    結果,等二位郎君趕到時,看到當時的?場景,就發現這絕對是一件嚴重的?事。


    韋氏昂著頭,帶著一眾仆從與李化吉對視,向來好脾氣的?李化吉寸步不?讓,不?肯退去半步,而?在她的?腳邊,是一個?虛弱蜷縮著的?女郎,她的?身下隱有了血跡。


    謝二郎沒有看到這位女郎的?容顏,可?是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會兒,還是認出了她:“含桃。”


    他的?視線緩慢地移到韋氏臉上?。


    韋氏雖強悍,可?其實是最弱勢的?那個?,尤其是看到謝二郎到了這兒,她想到含桃還懷著他的?骨肉,韋氏卻沒有叫他知?道就要把?孩子用這種極其殘忍的?方式給打了,謝二郎重視子嗣,必然不?會放過她的?。


    可?是韋氏不?能退讓,她不?是善妒的?女郎,即便不?情願,也給謝二郎納了很多妾侍,寬容地叫她們生下了許多的?孩子,可?是含桃這樣的?人,也配生出個?冠著謝氏的?孩子嗎?


    韋氏不?同意。


    可?偏偏這李化吉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非要阻攔她。


    “便是再容不?下這個?孩子,你請大夫來,給含桃喂一劑藥都是好的?,為何非要用這般殘忍的?方式去墮她的?胎?”


    她居然還有臉問得出這樣的?話!


    這個?出身卑微的?村婦,卻比建鄴的?每個?女郎都有好運,能嫁個?一心一意對待她的?郎君,她哪裏知?道與別的?女郎分享郎君的?苦,又哪裏懂得任著一個?個?庶子庶女出生長大,聽他們叫自己母親的?苦。


    什麽都不?知?道,竟然還敢跳出來勸阻她。


    韋氏冷著臉:“這是臣婦的?家事。”


    謝狁道:“化吉母儀天下,管得了天下所有的?事。”


    他也見到了那灘血,怕李化吉受了刺激、聞了難受,便走過去,輕輕地將她護到身後。


    又看著含桃:“出了什麽事?”


    含桃曾被送到謝狁屋裏去伺候他,可?謝狁非但?沒領情,將她直接扔了出去不?說,還命人連夜撬了鶴歸院的?地磚換上?。


    可?以說,含桃在謝狁這兒受得恥辱是最多的?,也多虧謝狁,讓剛被謝府養大,稀裏糊塗的?含桃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將奴婢二字深深德嵌入自己的?骨頭裏。


    她就連為自己伸張正義也不?敢,委委屈屈先認了錯。


    被攔在後麵的?李化吉怒道:“你何錯之有?是謝二郎三番五次找你,你身為謝家婢,拒絕得了嗎?是你想要懷上?謝二郎的?孩子的?嗎?”


    原本?還事不?關己站著的?謝二郎聞言,狹長的?眼?眸立刻眯了起?來,看向含桃:“你沒有喝避子藥?”


    含桃仿佛犯了極大的?錯,怯生道:“有一次,因為要陪著二郎君玩樂,沒有來得及喝。”


    她說這話時,臉上?露出了羞恥的?神色。


    韋氏沒說話,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容易讓李化吉看出她想說的?是‘裝什麽裝’。


    李化吉深吸一口氣。


    謝狁後院幹淨,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識到世家那複雜的?家事,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一個?正常美滿的?家庭,夫妻之間怎會如?此?郎君又怎麽能如?此朝秦暮楚,他把?妻子當作?了什麽?


    還沒等李化吉不?舒服完,就聽謝二郎道:“打了罷。”


    李化吉立刻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這是你的?孩子。”


    謝二郎挑眉:“隻?怪他不?會投胎,挑選不?到一個?好母親。”


    含桃的?臉色煞白。


    盡管她早知?她的?身份,可?是聽到這樣的?話,她還是會生氣的?。


    李化吉瞧在眼?裏,替她難過,便問:“含桃,你想要這個?孩子嗎?”


    含桃垂下眼?瞼:“奴婢沒有……”


    李化吉道:“你隻?管與我說你最真實的?想法。”


    含桃就不?說話了。


    她說出口,就會被人以為是攀龍附鳳,野心太足,但?含桃隻?是沒了家人,想要讓自己有個?依靠罷了。


    李化吉明白過來,目光就直勾勾地盯著謝狁:“郎君。”


    謝狁感覺自己被李化吉死死地捏住了後脖頸。


    他心知?這個?孩子留不?得,謝家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孩子出生的?。至於含桃,身為擷芳院的?婢女,還敢不?喝避子藥,偷偷地懷了孕,更是該死。


    若李化吉不?在這兒,他必然會叫人把?含桃亂棍打死,拖出去埋亂葬崗了。


    隻?是,李化吉在這兒,這樣的?話他不?敢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她都打算幫助他改了性子了,謝狁就知?道是自己露了馬腳。


    這次李化吉肯原諒他,不?代表下一次還會,而?謝狁深知?自己性格惡劣,若是徹底暴露在李化吉麵前,興許她就覺得他朽木不?可?雕也,一氣之下,不?管他了。


    他不?能這樣,這還是李化吉第一次有意識地想要管他。


    謝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萬不?能叫李化吉寒了心,於是毫不?留情地甩出責任:“如?今當家的?是二兄,便由家主做主罷。”


    李化吉卻不?輕易上?當,學他說話,陰陽怪氣的?:“郎君君臨天下,管得了天下所有的?事。”


    第78章


    含桃肚子受了那幾杖, 就算要保,這孩子也是難保的,謝狁粗略判斷完畢, 便?道:“先請大夫給?……”他記不得含桃的名字, 便?瞥了她眼, “診脈。”


    大夫很快就來了。


    含桃被抬進?了屋子,能決定她命運的幾個主子都不關心她的身體, 連屋子都不屑進?,就在外麵,是候著給?個答案,也是在為自己據理力爭。


    最為激烈的是韋氏,她不會允許李化吉越俎代庖留下這個孩子,這絕對會是她的恥辱。


    她與李化吉說?了很多, 樣樣件件都是委屈。她說這些年給謝二郎納了多少的妾侍, 養了多少不屬於她的孩子, 忍受著得寵的妾侍的挑釁, 還要接受那些孩子叫她母親。


    每說?一件,韋氏的怨恨就深一分。


    而謝二?郎根本不在乎, 他隻留下了一句:“這個孩子, 無論留不留得住, 我都不會要。”


    便?走了。


    他不在意妻子的怨恨, 也不在意含桃的苦難, 或許在他眼裏, 韋氏和含桃其實都隻是工具, 唯一的區別?就是功能不同罷了。


    李化吉就想到最開始謝狁娶她, 也隻是將?她當作一個工具而已?。


    她在慢慢地回憶,想回憶起一點謝道清和謝夫人的恩愛, 但也是無果?的,因為謝道清無事就不登謝夫人的門?,他寧可去要擷芳院的婢女陪著,也不願與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


    李化吉不自覺問道:“謝家,向來如?此嗎?”


    韋氏不明所以:“什麽向來如?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如此薄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吾並收藏她如此薄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