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婢為難道:“回娘娘,奴婢是?剛從別宮調過?來的,具體?發生了什麽,奴婢並不清楚,隻知道往後奴婢便?要在太極宮伺候娘娘了。”


    李化吉聽完一頓,目光緩緩地停在了宮婢那平凡普通的臉上,腦海裏閃過?許多?的想法,可到底沒有問出口。


    也不知道碧荷等人受了什麽刑,她去救她們還?來不來得及。


    李化吉心?裏焦慮,可無奈太極宮那些?新來的宮婢並不配合。都齊齊整整、烏泱泱地在她麵前跪了一地,不讓她去,開口便?是?:“娘娘小心?動了胎氣。”


    但若李化吉問她們:“碧荷究竟受了什麽刑,能本宮的胎氣都驚動了?”


    她們便?都搖頭說不知。


    哪怕李化吉少?見的擺起皇後的架子來,她們仍舊連連搖頭。


    李化吉便?知道其實她們不僅知道碧荷受了什麽刑罰,還?知道碧荷為何受了刑罰,隻是?因為被謝狁禁了口,故而無人敢告訴她。


    李化吉閉了閉眼,讓自己平複情?緒,她知道這些?宮婢是?沒有錯的,她不該為難她們,要怪隻能怪謝狁心?狠手?辣。


    她道:“本宮要去見謝狁,這總是?許的吧?不至於連本宮都被禁足了罷!”


    所?以李化吉要去找謝狁算賬。


    太極宮的宮婢如何行事,聽得都是?她的命令,謝狁便?是?不滿,就該衝她來才是?,找做不了主的宮婢算賬,以為李化吉會感激他嗎?


    不,李化吉隻會以為謝狁在殺雞儆猴,在敲打她而已。


    第74章


    李化吉忍著怒氣趕到了淩煙閣。


    此時淩煙閣才議完事。


    這年輕的戶部尚書是由李化吉提拔上來的, 他雖出身世家,但隻擅算籌,詩書作得一塌糊塗, 因?此很被家族瞧不起, 這麽多年也沒受什麽重用, 如今能平步青雲,全靠李化吉組織辦了一場算籌比賽, 將?他挑了出來,因?此他格外尊敬李化吉。


    他剛出了淩煙閣,便?見皇後?腳步急促,走路帶風,長眉下壓,雙眼怒瞪, 攜著一批邁著小碎步的宮婢趕來, 仿佛是來找誰算賬。


    不過除了淩煙閣那位九五至尊, 還能有誰有資格被皇後?娘娘算賬呢?


    戶部尚書想。


    謝狁登基之前的威名, 戶部尚書不僅聽過,更是見過, 因?他與謝狁曾在?同?一師門, 隻是他承教之時, 謝狁已離開。


    雖謝狁離開了, 但老師總難免提起這位耀眼的學生。


    先前是誇的, 後?來就?變成了不滿, 再後?來, 謝狁就?弑了師。


    幸好謝狁要?弑師, 家中的長輩已知?風向,叫戶部尚書離開了太學院, 讓他逃過一難,但行刑那日,他還是沒忍住去送了老師一程。


    他擠在?人群中,看到謝狁就?靜靜地坐在?高台上,看著刑台上跪著烏泱泱的人,裏麵有他的老師、師兄、師弟,他卻雲淡風輕地與旁人道:“今日殺人磊起的人頭,能做多大的京觀?”


    那人比了個數。


    謝狁便?打了個手勢,叫儈子手下刀,隨著血液噴濺,他淡淡地說了句:“大約還能再高些。”


    那日滿街的鮮血和死不瞑目的人頭,給?戶部尚書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他回去就?大病了一場,差點喪命。


    因?此,當他被提為戶部尚書,要?拜見謝狁時,他便?緊張地吃不下飯,甚至開始頭暈目眩,幹嘔不止。


    這般差的精神狀態,見了謝狁,自然?又是被嚇了個抖索,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在?那挺拔的六位尚書之中,他是唯一一位如軟腳蟹般跪在?地上的人,整個身子瑟縮地像是被抽了蝦線的蝦,其實很不像話。


    他那時就?覺得自己不僅是官途走到盡頭,就?是連命怕也是完了。


    果然?,謝狁發了怒:“殿前失儀,該……”


    “該命儀官好好教導。”一道帶笑的聲音橫插了過來,“戶部尚書,你日後?下了衙就?好好地學學,莫要?再犯錯了。”


    戶部尚書怔住。


    他屏住了呼吸,籌算比賽持續了七日,戶部尚書自然?記住李化吉的聲音,因?此不由得為李化吉著急擔心。


    李化吉是提拔他的伯樂,他自然?不願看她出事,可是謝狁這嗜殺的性?子、這樣冷硬的心腸,看她如此不給?麵子的,打斷他的話,救下他要?懲戒的人,謝狁怎肯放過李化吉?


    即使李化吉是皇後?,但謝狁更是皇帝。


    戶部尚書想著,他不能連累李化吉,便?想趕緊請罪,便?聽謝狁道:“既是皇後?發了話,那便?如此,隻是若再有下次,就?不再給?你網開一麵的機會了。”


    這件事就?這樣輕輕地揭過了。


    戶部尚書頂著一身冷汗出了宮門時,仍覺得不可思議,他摸了摸項上的腦袋,又往大明宮望去。


    他不知?李化吉身在?何處,卻總是為她擔心。


    但謝狁好像並?未為了那件事,斥責李化吉。


    之後?戶部尚書進淩煙閣述職,匯報清查整頓戶籍與丈量土地的進度,總免不了偷偷地看李化吉。


    皇後?坐在?珠簾後?,目光溫和,總是對他報以鼓勵之色,於是戶部尚書便?越說越有激情,越發心潮澎湃,等說完所有的事,發熱的腦袋涼卻了,戶部尚書才?悚然?一驚,發現他竟把謝狁忘了,忙恭敬地垂目。


    他聽到謝狁發出冷笑,也沒說工作做得如何,隻是叫他滾了。


    戶部尚書便?隻好膽戰心驚地退下,走出去時,他的腳步故意放慢放輕,就?聽那不可一世的謝狁在?與李化吉小聲抱怨:“他總是看著你,是不是看上你了?”


    李化吉詫異:“我過了四個月後?,人人都?說我的臉圓潤了許多,腰肢也變粗,碧荷那丫頭還整日擔心我容顏盡失,會失寵,你還說韋愛卿看上我?他這般年輕俊美,看上我什麽??”


    謝狁聲音就?高了點,很不滿:“碧荷是得了眼疾,該叫太醫來給?她好好診治了。”


    李化吉顯然?懶得與他多說,隻道:“是你嚇著尚書了。”


    謝狁哼了聲:“是,在?你眼裏,天底下就?我最凶。”


    戶部尚書聽得目瞪口呆,隻覺這私下與李化吉相處的謝狁並?不是他過往熟悉的那個殺人如麻、薄情寡義的大司馬,反而更像是個天真爛漫的多情男兒。


    後?來隨著往淩煙閣的次數多了起來,戶部尚書也慢慢習慣了謝狁的這一麵,他常常能對謝狁那些親昵的小動作做到熟視無


    睹。


    所以當看到李化吉這般頂著找人算賬的臉色過來時,戶部尚書非但沒有覺得意外,還很為謝狁幸災樂禍了一陣。


    他迎了上去:“娘娘,陛下獨自在?裏麵呢。”


    李化吉瞥了他一眼,駐了步:“他今日罵你了不曾?”


    戶部尚書道:“自從有娘娘替臣請托,照顧微臣這膽小如鼠的性?子,陛下便?不曾對微臣發過火。”


    他邊說邊感慨,若沒了李化吉,他哪能得這般好的待遇?聽說吏部尚書前幾?日,被謝狁發現他有人情往來之嫌,直接不顧刑不下大夫的規矩處罰了一頓,他殿前失儀還能這般好好地保住官位,全靠皇後?啊。


    李化吉卻不攬功,隻道:“也是你辦事妥當,叫他摘不出你的錯處。”


    她關切完尚書,方才?進淩煙閣。


    戶部尚書看著她的背影心想,或許也隻有皇後?這般溫柔周道的女郎,才?能感化謝狁那顆鐵石般的心腸。


    他這般想著時,李化吉這溫柔周道的女郎已經不由分說,殺進淩煙閣內,氣勢洶洶道:“謝狁,你將?我的婢女們?弄到哪裏去了?”


    她見謝狁坐在?上首,聽見這話,連眉頭都?不曾挑一挑,隻手按著案桌起身,走下來接她,又怪起宮婢:“還懷著孩子,走得這般風風火火的,也不怕有個閃失。”


    李化吉道:“你在?乎嗎?”


    謝狁一愣,道:“哪裏的話?我怎能不在?乎?”


    李化吉便?想到他連孕肚都?不肯摸一下,就?覺得他這話說得急了,可現在?也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她隻抓著一件事:“還請陛下明示,碧荷她們?究竟犯了什麽?宮規,要?被你送去受刑?”


    謝狁理所當然?:“碧荷身為你的大宮女,卻不曾約束底下的宮婢,遏製攀龍附鳳的不良風氣,自然?要?受刑。”


    李化吉聞言就?愣住了。


    她雖然?想過是因?為春杏的事,但也不敢想真是因?為春杏的事。


    “可是,”李化吉心想,是她縱容了春杏,她道,“春杏之事,我是知?道的。”


    謝狁好像也不意外,神色淡淡地道:“碧荷未行勸諫之責,更該罰。”


    李化吉怒道:“謝狁,你不要?太過分,碧荷隻是宮婢,我若一意孤行,她又能如何?”


    謝狁正色道:“既知?主子所行之事不夠明智,也不利於她,身為奴婢卻沒有死諫,更該死。”


    “你!”李化吉深吸一口氣,愈發覺得謝狁不可理喻,“錯得既是我,你為何不來找我算賬?”


    謝狁壓著長眉,將?眼眸裏濃烈的情緒往下壓製著,不敢嚇到李化吉,可是他仍舊頂不住委屈道:“你以為我不想嗎?李化


    吉,你以為我不想嗎!如果可以,我真想挖開你的心,看看你的心與旁人的心相比,究竟是心更薄一些,還是裏麵流淌的血更冷一些!”


    李化吉道:“好端端的,與我的心有什麽?關係?我難道不賢惠,沒有認認真真履行皇後?的職責嗎?”


    謝狁卻道:“是,你很好,你賢惠,你是個很好的中宮皇後?,卻偏偏對我不好。”


    李化吉簡直氣笑:“這幾?個月上書參我牝雞司晨的折子不少,民間流行的戲本子我也知?道,謝狁你裝什麽?深情?現在?開始怪我不知?好歹,不肯珍惜你施舍給?我的獨寵,背地裏你卻連我的孕肚都?不屑摸。”


    謝狁震驚地看著李化吉。


    那樣子,像是很意外李化吉竟會發現這點。


    李化吉頃刻明白過來:“六部官員已定,你的政務相較過去已輕鬆許多,卻仍夜夜晚歸,就?是為了隱瞞這點,是不是?”


    她厲聲詰問:“謝狁,你回答我。”


    謝狁方才?有點慌:“我不是不屑摸,也不是裝,我確實心悅你,隻是我……”


    他很難跟李化吉去承認他並?不喜歡這個孩子。


    這個拚命地吸食李化吉的養分,讓她變得憔悴的孩子。


    可是這種話是不能對李化吉講的,她生長於一個美滿的家庭,她不能理解這樣的不喜歡,也會因?此更加厭惡他。


    謝狁不說,卻讓李化吉更確信了這個誤會:“你說啊,你怎麽?不說了?當時是你非要?這個孩子的,我並?不想要?他,是你執意要?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來,你現在?卻不喜歡他,你要?他怎麽?辦?”


    一個孩子,不得母親的期待,也沒有父親的喜愛,這個孩子該怎麽?活下去呢?


    李化吉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大的悲哀。


    她咬咬牙:“我去問太醫,七個月的孩子,還能不能打。”


    謝狁急了:“你說什麽??你別衝動,你這樣和找死有什麽?區別?”


    李化吉道:“那也是你害的。”


    謝狁深吸一口氣,拽著李化吉的手收緊,不叫她掙脫一分道:“我沒有不喜歡他,既是你的孩子,我會努力待他好。”


    李化吉聽到這話,覺得心力憔悴:“謝狁,你不覺得你這話很矛盾嗎?你若當真喜歡他,對他好這件事還需要?你努力?你能不能別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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