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道:“還有勞幾位大哥幫我們引開追兵。”


    李莊拱手道:“您客氣了,這是應有之義。”


    幾路人馬剛剛分散開來,時春就聽到身後傳來喧囂之聲,番子就像蝗蟲一樣黑壓壓地卷過來,領頭穿錦袍的就是魏彬。時春都不由打了個寒顫,她趕著瘦馬,晃晃悠悠地停在路旁給東廠的人讓路。


    打頭的魏彬根本沒注意到這裏,隻有一兩個太監過來排查。他們剛剛掀起車簾,月池就迸發一聲尖叫,同時一股濃濃的藥味也逸散出來。時春趕忙上前道:“二位老爺,二位老爺,我們都是良民啊。”


    兩個太監一瞧,車裏就一臉大胡子又人事不省的老太爺和急急戴上帷帽連頭都不敢抬的小婦人。他們對視了一眼,心覺無甚大礙,又放下車簾來盤問時春:“你們是什麽人?”


    時春苦著臉道:“老、老爺。小人就生意人。因著爹病了,沒救了,小人就和婆娘想著,幹脆運回去,埋在祖地,這才趕路。”


    兩個太監又問:“可見一位漂亮的相公,帶著隨從走過了。”


    時春思索了一會,支支吾吾道:“像是往林子裏鑽去了。小人當時還在想,這麽俊俏的人,咋這般不講究。萬一被虎豹給……”


    她尚未說完,兩個太監就如獲至寶,催馬離開了。他們走遠了,時春才掀簾見月池。月池道:“走。等到了下一個驛站,咱們就換快馬。”


    時春道:“那就把姓劉的丟在半道上?”


    月池道:“那怎麽成。有他在,所有忌憚他的人,都會幫我們開路的。他們巴不得,我把劉瑾帶得離京城越遠越好。”


    時春道:“可那個姓張的太監,會不會索性派人來暗殺他,然後把這黑鍋甩在咱們身上?”


    月池道:“正是。但是李閣老會出手相助的。咱們隻要小心為上,就不會大礙。”


    月池作為明麵上朱厚照的心腹,朱厚照本人拉得仇恨不計其數,這些人不敢和皇帝硬碰硬,就拿月池殺雞儆猴。在劉瑾的謀算下,這些人群起而攻之下,月池又失去了皇帝本人的庇佑,所以才會兵敗如山倒。


    可劉瑾作死時,卻沒有想到,他的立場和月池是一樣的。他也是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是以,隻要月池表示願意試著把劉瑾綁出去,文官和太監都願意大開方便之門。不過,文官和太監又有所不同。太監張永是想把月池和劉瑾一鍋燴了,文官特別是其中的清流,卻不想為打老鼠而傷玉瓶。月池就能借助這些先生的幫助,帶著劉公公到邊塞,一方麵運用文官的人脈立穩腳跟,一方麵以活的劉瑾威懾鎮守太監,讓張永繼續幫她辦事。


    不過,這一切能施行的前提是,朱厚照願意把劉瑾這顆棋給她用。可他怎麽會不願意呢?他剛剛整頓京軍,自然會把目光投到邊軍。大明邊塞上的人馬更是重中之重。他當然想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瞧瞧,到底狀況如何,該從何處下手。


    若派太監和武將前往,這群人八成會沆瀣一氣。若派清流文臣去,他們倒是會說實話,隻是這些人多半會時機未到,就鬧得天翻地覆。也隻有她去,才既能不擾亂局勢,又暗查個清楚明白,還能順便受罰、靜思己過。


    她身上既有可用之處,又寄托著他幾分真情,暫時是不會被替代的。可劉公公,蹦躂得太歡了,已然引起了朱厚照的警惕,張永一上來,他不就隻能做棄子了嗎?


    月池冷笑著掃了劉瑾一眼,換個一個舒適的姿勢閉目養神,畢竟很快就要快馬加鞭,奔襲千裏往宣府去了。


    月池這廂趕路正忙,可回家撲了一個空的貞筠真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緊緊攥著月池留給她的信,大罵道:“誰有空看她的屁話!快備馬車,我要立即出城去。”


    可剛出了門子,她就被慶陽伯府的人半道截住了,硬生生又拉回了伯府。慶陽伯夏儒的長子夏啟畢竟在外行走,到底消息靈通些,他對貞筠道:“表妹,原是東廠督主劉太監今兒失蹤了!所以番子才到處都是。你的身份,實不宜在外行走,不若還是暫住這裏吧。對了,妹夫呢,他可是已然……”


    夏儒和夏夫人在一旁稱是。


    貞筠麵色鐵青道:“她已走了。姨父姨母,多謝你們的好意,可我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先告辭了……”


    她抬腳就要再坐馬車去追月池,慶陽伯夫婦如何會放她走。饒是貞筠急到聲淚俱下,他們也半分不肯鬆口,還要讓婆子來按住她。貞筠一橫心,竟生生摔了茶盞,拿起碎瓷片來以死相逼。她淚眼婆娑道:“你們要是不讓我走!我就死在這裏!”


    這下把夏夫人唬得是心驚肉跳,連聲喚道:“我的兒,我的兒,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追上去又能如何呢?”


    可貞筠已然是兩眼發紅,半分都聽不進去了,她咬牙道:“就是死,我得和她們死在一處去。姨父姨母,求求你們,就讓我去吧!”


    最後還是慶陽伯靈機一動道:“不是我們不放你走,可是京城已經戒嚴了。即便你要走,也要有旨意在呐。不若你先去更衣,讓你姨母帶你進宮去,得了娘娘的懿旨,你才能一路暢通啊。”


    貞筠抿了抿嘴,終於稍稍定了定神,她慢慢放下瓷片來,雙手已然抖如篩糠一般,仍強撐著隨仆婦去梳洗。夏夫人先是鬆了口氣,隨即看向丈夫:“那接下來咱們是?”


    夏儒長歎一聲:“就帶她去一趟宮裏吧。她和娘娘素來親厚,想必娘娘的話,她還聽得進去,也還能打聽打聽女婿的情況。”


    夏夫人點頭稱是:“這倒是這個理。”


    貞筠一入坤寧宮,便跪倒在婉儀身前,伏在她膝上一麵大哭,一麵說要出城去。婉儀被唬了一跳,忙問夏夫人來龍去脈。夏夫人無奈說了:“……女婿外放,又出了這樣的事,想必是、想必是有大主意在。娘娘您說,怎麽能帶著她去呢?甭說是前有狼後有虎了,就是安安穩穩地趕路過去,貞筠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啊。隻怕半路上就。女婿想來也是如是想,我們苦口婆心地勸她,可她就是聽不進去,非要來見您。娘娘,您就勸勸她吧。”


    貞筠此時已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是覺九死一生,所以才不帶著我。可我難不成是貪生怕死之輩?她若沒了,即便我在京城安享富貴,又有甚趣味!娘娘,您就看在我們打小兒的情分上,送我出城去吧。我實在放心不下,她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得下去……”


    婉儀聞言心下大慟,前次月池吐血,她已是日夜懸心,久久不得安枕,又聞月池外放,妹妹要跟著出京。她在難過之餘,又隻能多賜藥材和行裝,力圖讓他們一路上過得舒服些。誰知,月池為了綁架劉瑾的行動順利,不僅沒有帶貞筠,也沒有帶行李,還留下滿城風雨,這更讓她揪心不已。可她還沒完全失去理智,這個節骨眼上,讓貞筠出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因此,她也是咬死不鬆口。


    這在貞筠看來,就是至親竟都不理解她。李越食言而肥,時春也是幫凶,姨父姨母把她當小孩子,就連一塊長大的姐姐都不肯助她一臂之力。她心中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怨,霍然起身,指著柱子厲聲道:“娘娘,不,姐姐!若你也不肯幫我,那妹妹就隻有撞死在這兒了。您難道忍心看著我死在您麵前嗎?”


    婉儀忙喝道:“快按下她!”


    宮女和嬤嬤們一窩蜂地擁上去,把貞筠按得動彈不得。貞筠氣急敗壞,眼淚簌簌而下。坤寧宮鬧得人仰馬翻,終有一人看不下去了。


    沈瓊蓮款步上前,肅容喝道:“恭人身為臣婦,咆哮於大殿之上,身為幼妹,卻對長姐無禮。國禮家禮俱拋諸腦後,這可還是個誥命夫人的品行!”


    婉儀忙道:“沈先生,貞筠隻是一時情急,情有可原……”


    沈瓊蓮道:“娘娘寬厚憫下,可臣身為女官,卻不得不鬥膽說上幾句,還請娘娘和慶陽伯夫人勿怪。”


    夏夫人也知這位女學士的才學人品,她忙道:“學士盡管教導於她。我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


    沈瓊蓮問貞筠:“恭人是如花木蘭,能騎馬射箭,上陣殺敵?還是如孔明之妻黃月英,智計無雙,能決勝於千裏之外?”


    貞筠一時語塞,她嗚咽道:“我隻是想去照顧他。我就是想跟著她,她若有危險,或再病了,我還能……”


    沈瓊蓮冷笑一聲:“您隻會讓她更危險。若有事,李相公還得分神來看顧您,豈不是更無暇顧及自身。”


    貞筠暴怒:“我難不成就是個傻子,絲毫不知保全自個兒嗎!縱有事,我亦絲毫不懼。她去邊塞,一應內眷交際,出入行裝,亦需人打點。隻要娘娘和姨母多派護衛,我做個賢內助又豈是難事!”


    沈瓊蓮道:“那您如何能保證這些護衛中,沒有內奸呢?”


    貞筠被問得一愣,沈瓊蓮冷聲道:“您以為,李相公孤身出京是為何?難道以他的身份,還喚不到幾個護衛嗎。相公去宣府,是危若朝露,保命都來不及,還要什麽交際行裝。”


    貞筠一時呆若木雞,隻勉強辯解道:“可即便有事,一家人死在一塊,難道不比我一個人苟且偷生得好嗎!”


    語罷,她就捂臉痛哭出聲,婉儀和夏夫人也是淚如雨下。沈瓊蓮失笑道:“真是孩子話!您未免太小瞧自個兒了,難道我們女人,遇事就隻能哭哭啼啼,一有危難就隻能隨夫而去了嗎?”


    貞筠聽得愈發委屈了:“是你說的,我既不是花木蘭,更不是黃夫人。我又傻,又呆,又沒腦子。她不論是心力交瘁,還是病骨支離,我除了說幾句話,幹點雞毛蒜皮的瑣事,我什麽都做不了,都做不了!我隻能陪她去了!起碼她被逼到絕路上,不會孤零零地走,黃泉路上,還有個伴兒!”


    夏夫人摟著貞筠,不斷地摩挲她:“我可憐的兒啊。”


    婉儀此刻更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已經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下。


    沈瓊蓮直到這時方有幾分動容,做丈夫的費心保全妻子,做妻子的卻甘願一起去死。這世間最難得的就是真情,隻可惜,心雖誠,卻的確是稚嫩了些。


    她扶起貞筠,親自替她淨麵:“恭人也讀書,想來也聽過‘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您若是在宣府或勞頓而死,或隨夫自盡,不過徒費性命,其價值尚不及一根鴻毛。可若您能留在京城,在李相公有危險時,四處奔走,攔駕如今日這般哭訴,說不定就能改變您全家的命數。”


    貞筠的哭聲一窒,她驚詫地看著沈瓊蓮,眼睛閃過希望的光。沈瓊蓮看著她晶瑩透亮的雙眸,不由莞爾,繼續道:“您是無木蘭之驍,月英之智,可天生我材必有用。正如蘆葦,不堪為良材,不堪為名花,若拿去造物或觀賞,隻是徒增笑料,可若取之藥用,其卻能解河豚劇毒,不知能活多少人的性命。您也是如此,您明明是蘆葦,為何非要去不適合自己的地方,做自己根本做不了的事呢?為何不能找到自己的應在之地,發揮最大的效用呢?”


    第181章 破帽遮顏過鬧市


    這大腿就折了。


    貞筠最後還是回慶陽伯府去了。王嬸、圓妞和轎夫章四都擔憂地望著她。他們是家中雇來的幫傭, 一家子的生計都仰賴主家的興亡。大福早就在伯府鬧過了一陣了,它膽子很小,從來不咬人, 但這一次卻是一麵嗚嗚叫著, 一麵要衝到街上去找她們。隻可惜,一瘸一拐的狗子連二門都沒跑出去, 就被栓了起來。它叫累了、掙累了,就趴在地上,不吃不喝也不睡覺,直到見到了貞筠,才恢複了活力。


    貞筠忙把灰頭土臉的大福抱起來, 一麵摩挲它,一麵對姨父和表兄致歉。


    夏儒捋須道:“想明白了就好。依我看, 萬歲未必就是惡了女婿,隻是放他出去曆練一番,才堪當大任……”


    貞筠不斷點頭稱是,夏夫人道:“行了,行了,貞筠都累了一天了,該說的娘娘和沈學士都說了, 還是讓她早些去休息。我的兒,你就安心住在這兒, 等女婿回來了,再一起家去。”


    貞筠一一都應了,她沉默地回到繡閣中, 慢慢拆開了月池留給她的信。暗黃色的箋紙上, 月池瀟灑清秀的字映入她的眼中。她先飛快地掃過一遍, 又一字一句在心頭咀嚼,直到將這些字的骨架都嚼碎了、嚼成了粉末咽下去,才將信折成一束。她移過燈台,掀開了罩子,將信紙放在了燭火上。橘色的火焰跳脫著爬上來,一點一點將小字吞噬,最後進了火盆裏,化作了一堆黯淡的紙灰。


    她怔怔盯著這一堆灰燼瞧了許久,直到眼睛發酸時,方回過神來。大福已經臥在了腳床上。折騰了這一天,它已經很困了,可它仍然硬撐著等她,圓溜溜的眼睛一直望著她。狗狗隻是不會說話,可其實它心裏什麽都明白。


    貞筠失笑,她喚人取帕子來,好好給大福擦了擦毛和爪子。然後,她們就一塊上床睡覺了。大福很少有上床和主人一起睡覺的機會。它興奮在床上跑了好幾圈。貞筠揮退了欲言又止的侍女。她躺了下來,掀開被子,拍了拍鬆軟的褥子:“來,到姐姐這兒來。”


    大福衝了過來,它臥在貞筠身側,蜷成了一個毛團子。貞筠拍著它暖烘烘的身體,很快就聽到它的小呼嚕聲。貞筠有些想笑,又有點想哭,發酸的臉頰讓她最後擠出得是一個奇怪的表情。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重重拍了拍臉,終於闔上了眼睛。她以為她今晚一定會一宿難眠,沒想到,她很快就睡著了。她夢見了李越,她對她說:“貞筠,‘以我為天’與‘以夫為天’並無太大的不同。你總該為自己而活。”


    她回答說:“你是引我入道之人,你我不僅是夫妻,是姐妹,更是同道中人。你在你的路上踐行大道,我想我也快找到我的路了……”


    貞筠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可京中許多人都是一夜未眠。早在張永告黑狀之時,朱厚照就著錦衣衛去順著劉宇這條線查探了,這一挖下去,不僅看到了張永擺在明麵上的栽贓嫁禍,更是挖出了一些真憑實據。畢竟紙是包不住火的,劉宇給劉瑾送了萬兩黃金,二人交往甚密,劉宇又多次在六科廊內蹦躂。這些事一五一十地傳入到朱厚照耳朵裏,他對自己這個大伴還是有幾分了解,這事八成和他脫不了幹係,即便不是他一手籌劃,也有他在其中煽陰風,點鬼火。


    若依他往日的脾性,現下就把劉瑾在東廠的一眾同黨全部下獄,嚴加拷問之下,別說是劉瑾,這群死太監連親媽都能賣了。可如今礙於局勢,他卻不能立刻辦了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反而還要表現出對他一如既往的恩寵!


    這讓朱厚照本就鬱鬱的心緒更是雪上加霜。他連日地不思飲食,一味地鬥豹觀虎,甚至都驚動了王太皇太後和張太後。兩位老娘娘不僅將他說了一頓,連婉儀都吃了排揎。宮裏正極度壓抑時,忽得傳來了消息,劉瑾失蹤了!


    乍聽到消息,朱厚照的麵色雖如往常,可穀大用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隻聽朱厚照繼續問道:“怎麽回事,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麽就沒了。”


    穀大用囁嚅片刻道:“啟稟萬歲,聽說是,劉太監晚間去見李禦史,誰知去了就再沒回來,李禦史也不見了……魏彬正率眾出城去找呢。”


    “什麽!”恰似雪沃心火,朱厚照一時掌不住差點就破功了,幸好周圍沒人敢看他的臉色,他忙清了清嗓子問道,“果真?”


    穀大用道:“消息是東廠那邊傳來的,奴才不敢撒謊。”


    朱厚照嗤笑一聲:“對啊,李越被坑成這樣,怎麽甘心吃這個啞巴虧……”


    穀大用聽到笑聲,暗暗抬頭窺探朱厚照的神色,見他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有幾分愉悅,這讓他對接下來的話更有信心了。他咽了口唾沫道:“爺,魏彬帶著東廠的番役尚未請旨,就在晚間出城,遲遲不歸。這雖是一時情急,但是否有些不守法度啊。若任由他們鬧到天明,隻怕明兒個百官又要議論紛紛了。”


    他壯著膽子說完後就低頭不語,心裏就像揣了十七八隻兔子似得,半晌方聽到朱厚照歎了口氣道:“好吧,好吧,就叫他們回來吧。就說是朕自有主張。”


    隻這一句,就決定了劉公公的命運。且不論他未來有無鹹魚翻身的機會,至少現在他是被排擠出了京城權力中心。李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雖不比汝王世子貴重,可難道還及不上一個老太監?


    穀大用仿佛飽飲了醇香的美酒,連臉蛋兒都是紅撲撲的,見到張永時,聲調是壓都壓不下去,他一疊聲道:“張哥,張哥,劉太監完了!爺親口說……”


    張永沉著臉,厲聲喝道:“噤聲!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同慌腳雞似得。爺讓你去作甚,你還不快去辦,竟敢到我這兒來耽擱。”


    這一句方把穀大用激醒,他煞白著臉,忙出宮去傳旨。東廠的太監們忙了大半夜,沒找到人不說,還接到了這麽一道口諭。魏彬當即就變了顏色,他已是兩眼發紅,恨不得當場把穀大用吞下去:“劉哥都失蹤了!爺怎麽會這麽說!是不是你這個王八羔子,在爺麵前進讒言……”


    穀大用哼了一聲:“我說彬兒啊,你怎麽跟了劉哥這麽些年,還是沒什麽長進。爺都這麽說了,說不定是有密旨安排劉哥去做大事呢?你這不管不顧地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萬一壞了爺的要事,我看你怎麽交代。”


    魏彬真個被唬了一下,隨即就回過神來:“放你娘的屁!即便有密旨,也不至把劉哥身邊的人全部敲翻過去吧。分明就是有人暗中搗鬼!”


    穀大用被他當麵斥罵,也毫不生氣,他隻是吊兒郎當道:“既這麽,你何不進宮去問爺呢。旨意我是傳到了,你要是非帶著大家夥抗旨找死,我也管不著不是。”


    說完,他真個揚長而去,隻留下一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隻能灰溜溜地回宮來。


    張永見到東廠眾人如群鳥歸巢的動靜就知是怎麽回事了,但他卻仍不如穀大用那麽歡喜,而是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以為如今就可高枕無憂了麽?”


    穀大用不敢置信道:“難不成都這樣了,他還有回來的機會?”


    張永道:“魏彬還在東廠,他還有一堆親信謀士。更何況,李越也未必壓得住他。隻有人沒了,這一切才算完。”


    穀大用笑道:“這有何難,這一路顛簸,難保有些個頭疼腦熱。老劉的年紀也不小了不是。”


    張永微微闔首:“誰說不是呢,也怪他的命不好啊。”


    他們已然決定暗殺劉瑾,不論是否會牽連到李越。事實上,在李越被貶出京的那一刻,他在這些宦官心中的價值就下跌了不少。如今在重利麵前,他們就更加不會再顧及和李越之間的合作關係。因為合作又如何,破裂又如何,李越早已不是以前那個皇上身邊的紅人了。


    不止是他們,京中大多數官吏也深覺李越失勢了。有的人惋惜不已,有的人幸災樂禍,還有的人則是極度窘迫。前些日子投到月池門下的文官,如今的處境變得極為尷尬。他們以為自己費盡心思抱上的是金大腿,誰知這才過了多久,這大腿就折了。


    這群人抱了個寂寞也就罷了,還受到了同僚的恥笑,其中以張彩被嘲笑得最多。他本是安定人,家中也是官宦人家。長在這樣的環境下,張彩自然也是自幼苦讀,想走科舉晉升,光耀門楣的路子。他在弘治二年高中二甲之後,就在吏部中擔任主事,這也算是高起點了。


    他入了吏部之後,費盡心思地討好上司前任吏部尚書馬文升,不僅將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為人也是十分廉潔清正,明明身居肥差,卻不收受賄賂。這當然合了馬尚書的心意,多次舉薦讓他當上了文選司郎中。張彩眼瞅著就要在馬尚書的保駕護航下步步高升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馬尚書致仕了,換了梁儲梁尚書來執掌吏部。


    梁儲為人比馬文升更加板正,消息也要靈通得多。張彩喜好漁色的消息不知何時就傳入了梁尚書的耳朵中,這使得梁儲對這個臉蛋俊俏的下屬一直不大滿意。既然不滿意,自然也不會提拔他。張彩的青雲之路因而停滯。多年原地踏步對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來說,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張彩最後忍無可忍,終於決定鋌而走險,要攀李越這根高枝,誰知,好不容易爬上去了,高枝卻斷了。這讓張彩淪為了吏部中的笑話。一些嫉妒他的人開始在背後嚼舌根。


    “瞧瞧咱們張郎中,還以為是要步步高升了,誰知卻是一腳踏了個空。”


    “我勸有些人,還是安分守己的好,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彩麵上一如往常,可內裏卻是翻江倒海。他自入官場來穩紮穩打,還從沒栽過這麽大一個跟頭。他始終不敢相信,李越會就這麽倒了。旁人是覺萬歲惡了李越,所以讓他監斬後又將他貶斥出京。可他們卻不想想,以萬歲的脾氣,若真厭惡一人,直接拖出去打板子就是了,怎會費這麽大的神。萬歲擺明是要保他,若依常理,李越監斬了俞氏一族後,他不就該從這案子裏摘出來了嗎,怎麽會到後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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