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銑急急問道:“劉兄有何高見?”


    劉菃被問得一愣,他皺眉半晌方道:“不若,咱們去尋戴禦史。戴禦史乃四朝元老,素有官聲,說不定能為我等指一條明路。”


    這一意見得到了大家的讚同。他們絲毫不敢耽擱,直奔戴府而去。戴珊正在泡腳,準備就寢了。實木大盆中,渾濁的藥湯散發著濃烈的藥氣。戴珊慢慢把幹瘦如蘆柴棒的腳伸進去,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一旁的老妻笑道:“燙一燙腳,晚間睡覺也暖和些。”


    戴珊看著昏黃燭火下,妻子鬢邊的白發,心中也不由生出柔情來,他忙把腳移到角落:“你也來泡泡。”


    戴夫人一愣,隨即嗔道:“咱家又不是隻有一個盆了,叫下人們看見成什麽樣子……”


    她的語聲在戴珊的目光中變得越來越小,她最後方道:“我纏了足,有白布時看著小巧,可解了布帶就不成樣子了。”


    戴珊一愣,他握住戴夫人的手道:“你我都是即將入土的人了,何必還在乎這些。再說了,我的腳也不好看呐。”


    戴夫人失笑,她的眼眶微微濕潤了,隨即坐在了戴珊身旁,脫了鞋襪慢慢把腳探進去。她扭曲的腳踩在戴珊的瘦腳上麵,滿是老年斑的手被戴珊同樣粗糙的大手握在掌心裏。他們四目相對,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風華正茂時的倒影。少時夫妻老來伴,他們相伴走過人世的春秋,也會攜手到地下長眠。


    許是因這溫馨的氣氛,戴夫人心中鼓起了勇氣,她忽然開口道:“老爺,你、你致仕吧。”


    戴珊暈陶陶的腦袋仿佛被誰當頭打了一棒,他一下就驚醒了:“你說什麽?”


    戴夫人深吸一口氣:“妾身是說,請您致仕吧。您和妾身的年紀都已不小了,咱們也該安享晚年了,不如回老家去,咱們還能弄一個小院子,你種幾畝地,我喂一些雞鴨鵝。孩子們回來了,咱們還能……”


    戴夫人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就像新婚之夜時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一般。戴珊到嘴邊的嗬斥被生生咽了下去,他以沉默表明了他的態度。戴夫人太了解他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可不願就此退縮,她道:“老爺!您……”


    一語未盡,門口忽然傳來小廝的聲音:“啟稟老爺夫人,有三位給事中老爺說有大事想與老爺相商。”


    戴夫人搶先一步道:“讓他們明兒再來,這都什麽時辰了!”


    戴珊卻打斷道:“不,替我更衣。”


    戴夫人一怔,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別去了,你以為你還是年輕小夥子嗎,你都七十多歲了!”


    戴珊道:“我深受皇恩,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為朝廷效命。”


    他掙開了戴夫人的手,向前走去。戴夫人望著他的背影,淚水不由滾落。


    戴銑等三人坐在戴家的花廳裏,竟有幾分瑟縮,一見戴珊來,亦是欲言又止。戴珊道:“何故做此小兒女態,難不成在節日深夜叫老夫出來,就是瞧你們大眼瞪小眼嗎?”


    呂翀忙道:“當然不是!鬆厓公容稟。”


    他語罷看向戴銑,戴銑一橫心,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呂翀則在一旁不斷補充。劉菃眼看戴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射出刀鋒一般銳利的寒光。半晌,戴珊方道:“都回去吧,把此事爛在肚子裏,決計不要泄露半分。私入天牢是大罪。”


    呂翀道:“可這事兒……”


    戴珊擺了擺手:“明日,老夫就入宮麵聖。”


    呂翀有心再問,卻被戴銑不斷地拉袖子,他隻得閉嘴和他們一塊退了出來。出門,他方道:“你們怎麽不多問問呢?”


    劉菃道:“戴禦史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想法子應對。咱們靜候佳音就是,若是不成,我們再想法子也不遲。”


    呂翀這才被安撫下來,幾人回家去一夜未眠。而戴珊也是一宿地輾轉反側,他想到了那日入宮前,李越慘白的臉,難怪、難怪他會那樣……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就起身,坐上藍呢大轎入宮去了。


    朱厚照正在吃“薰蟲”,名字雖嚇人,實際卻隻是麵粉攤得餅而已,其中別出心裁卷上了蝦肉和木蘭芽。朱厚照吃得津津有味,問道:“這是誰進得?”


    侍膳的小太監道:“回稟萬歲,是劉太監。”


    朱厚照的動作一頓,頓覺嘴裏鮮香肥美的蝦肉都失去了滋味。他擺擺手,示意撤下去,小太監眼前一亮,忙趁機把穀大用進獻的雞腿銀盤菇卷餅獻上來。朱厚照正待嚐一個,就聽人回稟,戴珊求見。這下,第二個“薰蟲”也吃不下去了。他皺眉起身,擺駕武英殿。


    初春的陽光還是極淺淡單薄的,透過菱花式的窗格射了進來,在地磚上投上了點點光斑。戴珊被叫起之後就賜了座,他坐在文竹方凳上,眼瞧著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正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朱厚照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戴珊此來決計不會是說什麽好話,但他沒想到,戴珊竟然會放出這麽一個驚天巨雷。戴珊道:“……老臣使人去見俞澤後,終明萬歲為難之處。老臣願為萬歲排憂解難……”


    朱厚照的腦子嗡得一聲,怒火如岩漿噴湧一般直衝天靈蓋,但在觸及空氣後卻又漸漸冷卻下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喜形於色,隨心所欲的皇子了,他終於漸漸學會了隱忍和謹慎,他甚至還露出了一絲笑意:“真不愧是戴先生,那群廢物,果然攔不住您。俞澤也同您招了?”


    戴珊顫顫巍巍地起身跪下,冰冷的地磚上寒意漸漸沁入膝蓋,他心下苦笑,昨晚夫人的藥湯又白泡了。他磕頭道:“萬歲恕罪,此事是臣莽撞,但臣的確是出自對萬歲的一片忠心……”


    朱厚照挑挑眉,譏誚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過,可他的語氣卻益發和煦:“先生的為人,朕還是信得過的。此事被您知曉了,也無甚大不了。先生說為朕排憂解難,可是有良策?”


    戴珊再叩首道:“劉瑾謀害世子,栽贓嫁禍,罪該萬死,臣請萬歲秉公辦理,也可給宗室一個交代。至於李越,他雖是被牽連,可因色誤事,亦動殺心,不妨找個由頭將他貶斥出京,以觀後效。”


    戴珊到底對月池有幾分回護之心,找個由頭即是將她從這事中撇清幹係,雖被貶出京,可到底還可保住性命。隻可惜,這事兒從一開始就糟了。


    朱厚照手上的玉戒指發出清鳴,他看向戴珊:“俞澤在你這兒招得是,是劉瑾為了害死李越,所以刺殺世子,嫁禍給李越?”


    戴珊聽得語氣不對,他忙把俞澤的供詞呈了上來,問道:“難不成,俞澤在錦衣衛處的供詞不一致?”


    朱厚照看著紙上鮮紅的血手印,嗤笑一聲:“奇了,他在朕這兒,受盡酷刑,可是什麽都沒說,怎麽先生遣人去問,一下就問出來了呢。”


    戴珊怔怔地看向朱厚照,他感覺自己好像跌入了一個怪圈,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出口。


    六科廊中,劉菃等人亦是心急如焚,他們打聽過了,戴珊一早入宮,到如今都沒出來,而其他人則在纏問戴銑,大夥費了那麽多心力,一塊把他送進了天牢,他出來怎麽能裝聾作啞呢?其中以劉宇追問得最為起勁。他對著戴銑道:“究竟牽連到了什麽樣的人物,能把戴賢弟嚇得做了縮頭烏龜。”


    戴銑麵有慍色,但仍咬緊牙關,劉宇心下呐喊,越發煽風點火,真個有人動了真氣。劉文端一把揪住戴銑的脖頸斥道:“你這般畏畏縮縮,真叫人不齒。”


    戴銑的臉漲得通紅,他道:“不是我退縮,而是……你們別問了,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得。”


    旁人見他這幅大義凜然的模樣,越法惱火。給事中葉相忿忿道:“算是我們瞎了眼,他不肯說也無所謂,大不了我們再混進去一次就是了。”


    劉菃一驚,他忙道:“你們瘋了,這可是掉腦袋的事。”


    劉文端斜睨了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戴銑被堵得臉紅脖子粗,劉菃又忙出來打圓場,就在大家吵吵嚷嚷,熱鬧如菜市時。呂翀忽然像一陣風似得衝進來,他生性衝動,又受此衝擊,哪裏還想著保守機密,當即嚷嚷道:“大事不好,宮裏說,戴禦史要告老還鄉了!”


    戴銑和劉菃仿佛挨了一悶棍,他們麵麵相覷,眼睛瞪得像凸眼金魚,其中卻血絲密布。戴銑脫口而出:“怎麽會這樣,怎麽連戴禦史也?他一定是被逼得!”


    劉宇打了一個激靈,他急急道:“你怎麽知道,難道戴禦史致仕和你有關,還是有這案子有關?”


    劉菃一麵強笑著說沒有的事,另一邊卻對戴銑不住地使眼色。可戴銑的心中卻被悲憤和狂暴充斥,他道:“我等顧及皇上的聲名不願大肆宣揚,可皇上卻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麵,一意孤行,連戴禦史這樣的四朝元老都能輕易貶斥。‘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劉兄,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麽好顧及得呢?”


    劉菃為難地看向他:“可戴禦史有囑托……”


    戴銑卻打斷道:“如今戴禦史自身難保,我們難道能袖手旁觀嗎?諸位,事到如今,我就實話實說了吧。”


    整個六科廊裏都回蕩著他洪亮的聲音。戴銑朗聲道:“世子之薨,實是劉瑾為嫁禍李越而做的!李越與世子爭搶俞氏不成,懷恨在心,而劉瑾為了害死李越,所以先下手為強,劫走俞澤,讓他殺了世子,再把罪名撇在李越頭上。萬歲為了自己的顏麵和保住他兩個近臣,這才不允九卿會審!”


    劉宇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他已經僵硬成了一塊木頭,愣愣地看著眾人在一片嘩然之後,群情激憤,要去伏闕懇求皇上收回成命。他有心想要阻止,卻像掉入洪水中的羽毛一般,起不到絲毫作用,到最後,他隻能偷偷溜出隊伍,直奔劉瑾的府邸。


    而在武英殿,戴珊對此還渾然不知。朱厚照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被當槍使了。


    俞澤既恨月池將他們全家帶入這名利場,又恨劉瑾為了爭權奪利,不擇手段,還恨身為皇帝的朱厚照,放縱宗室和臣下,害得他們這些平民苦不堪言,所以他都要報複。他在錦衣衛的嚴刑拷打下隻字不言,卻逮著戴銑說出了謊言,這是依著劉瑾所教,一方麵是為了讓月池一命嗚呼,另一方麵則是惹得宗室不滿,君臣猜忌。隻是,劉公公本來想殺了月池,沒想到卻陰差陽錯卻把自個兒也帶了進去。


    而俞澤本以為帶上劉瑾,就會讓他和李越一起萬劫不複,孰不知由高層文官在朱厚照麵前狀告劉瑾和李越,反而加重了朱厚照的另一重猜想。要知道,朱厚照和月池都曾想過,會不會是文官集團因對改革不滿,所以借汝王世子、李越和劉瑾的命,來打擊皇帝本人。畢竟宗室是天子的親眷,李越和劉瑾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一次除掉這三位,天子本人多年的布局都會為之動蕩。


    一家的命案卻由於幾方勢力的裹挾變得撲朔迷離。朱厚照手中已有戴珊和俞澤兩條線,朱厚照現下打算通過戴珊查探下去,找出幕後主使。可戴珊卻不願和盤托出,他也是文官中的一份子,心知如果任由朱厚照查下去,如若真查出幕後主使是文臣,必定會興大獄,屆時不知多少無辜的清正之士會受牽連,旁人不說,就是戴銑、劉菃和呂翀三個,就必死無疑。所以,老先生把嘴閉得像蚌殼一樣,希望能在朱厚照這兒把此事到此為止,他寧願自己私下去想法子查探。


    但朱厚照豈會善罷甘休,他道:“您不說,朕難道就不知道了嗎?這些天誰去了您家中,錦衣衛和東廠要查探易如反掌,朕一個個地排查下去,遲早會揪住狐狸尾巴。”


    戴珊苦笑道:“萬歲,何苦要如此喊打喊殺,不若將此事交由老臣,老臣必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他,他深棕色的瞳孔在澄澈如水的日光下如琉璃一般,他溫言道:“先生已然年老,朕早就有意讓您衣錦還鄉,安度晚年,又怎能再勞動您。”


    戴珊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他是個堅強的人,可到底也是血肉之軀,如何經得起一次又一次地重創?他想起了老妻的話,終於心灰意冷了。


    他的頭在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眼中孝宗皇帝蒼白瘦弱的麵孔一閃而過,渾濁的淚水順著他的眼角劃過,他輕輕吸了吸鼻子,開口道:“那就請萬歲,允老臣致仕吧。”


    戴珊在說實話和致仕之間,選擇了致仕。這的確有點超乎朱厚照的預料,但他沒想到,讓他吃驚的事還多著呢。就在朱厚照擬旨之後,殿外忽然傳來了隆隆的鼓聲。六科廊的給事中們敲響了登聞鼓。


    李家中,時春急匆匆地奔回家,衝進了月池的書房,在月池疑惑的目光中,喘著粗氣道:“出大事了,有文官敲了登聞鼓,棋盤街那兒的人都嚇壞了,好像還是為了那樁案子!”


    月池霍然起身,她放在桌上的茶盞因這動蕩摔得粉碎,濺了大福一身的茶水。狗子不高興地直叫,可月池已經顧不上它了,她的麵容像玉像一般,輕聲道:“叫他們備馬,我要立刻進宮。”


    第172章 廟堂之上動幹戈


    您瞧,跪也沒用吧。


    劉瑾聽到這震天的鼓聲時, 還在喜笑顏開。言官果然都是一串炮仗,一個火星就能炸成這樣。他頂著被滿門抄斬的風險,費了這麽大的力氣, 辛苦籌謀總算沒有白費, 李越這次即便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再無和他相爭之力了。


    他樂嗬嗬地讓下人上了一盅佛手酒和一碟糟鵪鶉,劉瑾剛剛撕了一點腿子,吃得滿嘴流油時,劉宇就像被鬼攆一樣衝進來。劉瑾還在大笑:“我知劉先生是急著向我報喜,可您這跑得也太快了, 烏紗帽都歪了,哈哈哈。快坐下, 我叫家人去整治一桌酒菜,咱們好好喝一壺。”


    劉宇急得跺腳:“還喝什麽呀,再耽擱下去,您可就要去法場上喝一壺了!”


    劉瑾的酒被驚醒了一半:“你說什麽?給事中們不是去擊登聞鼓去了嗎?”


    劉宇的臉上和脖子上都是汗水,他喘著粗氣道:“可他們不僅告李越,還告了您啊。俞澤那個王八蛋,他反水了, 他告訴言官的是,李越圖謀刺殺, 而你是為了嫁禍李越,下手害死了世子!”


    劉瑾的嘴張得同青蛙似得,他下意識想站起來, 卻一時沒立穩, 又一屁股栽了下去, 身後的椅子咕咚一聲撞在粉壁上。劉宇忙一個箭步上前來,急急拽住了劉瑾的胳膊,像拔蘿卜似得把他拔起來:“劉公,如今可不是發愣的時候,千鈞一發,危在旦夕,您倒是想想法子呀!”


    劉公公急急咽了兩口唾沫,才勉強定下神來:“替咱家備轎,不是,備馬!咱家要立刻入宮去!”


    馬很快就備好了,劉瑾在下人的攙扶下,艱難地爬上馬去,狠狠一夾馬肚子,馬兒驚叫一聲,就像離弦利箭一樣射到皇城口。劉公公此時已經被顛得頭暈目眩了,下馬時差點從馬背上滾下來,還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他也顧不得喘口氣,撒腿直跑。


    宮門守衛見此情景都在發笑:“劉太監又掙命去了。”


    宮中,驚魂甫定的戴珊已然被朱厚照差人送出宮去了,朱厚照道:“戴先生既已選好了,就當速速歸家享受田園之樂,何必還操心這裏的汙糟事呢?”


    戴珊急得裏衣都濕透了,他道:“萬歲容稟,六科給事中並非存心冒犯萬歲,定是背後有小人挑唆,這才舉止失當……”


    朱厚照此刻麵上已沒有一分驚怒,他靜靜聽戴珊略有些語無倫次地將話說完,這才揮揮手道:“戴先生放心,朕心裏有數。”


    有數?戴珊聽著不同尋常的溫言,反而心驚肉跳,他有心豁出老臉來,賴在這裏不走,可公然抗旨也是大罪啊,他心念一動,索性告退,一出武英殿的門,就扭頭去內閣衙門。這途中正碰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劉太監,兩人四目相對雖都是火花四濺,但此刻雙方都無心糾纏。


    戴珊是氣喘籲籲地往內閣衙門一路狂奔,劉瑾則是痛哭流涕地跪在武英殿中喊萬歲。


    朱厚照手中正拿著六科廊言官遞上的奏疏,劉瑾聽著他念道:“伏望奮乾剛,絕私愛,上告兩宮,下諭百僚,將李越、劉瑾等明正典刑,以回天變,泄神人之憤,潛消亂階,以保靈長之業【1】。”


    明正典刑?劉瑾也在宮中待多年了,措辭如此激烈的奏疏,他還是第一次聽到,說什麽若是不絕私愛,就會惹得上天震怒,祖宗基業動蕩,這簡直以輿論為利劍,架在萬歲的脖子上,逼著他處置人啊。


    劉瑾在大驚之後,卻漸漸冷靜下來,他太了解朱厚照的脾氣了,小老虎隻能順毛捋,越是強硬,反而越會激得反彈。


    他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時,就聽朱厚照問道:“神人之憤,是指何事?”


    張永在一旁答道:“回稟萬歲,這……是欽天監楊源所奏,世子蒙冤被殺,朝中小人橫行,已引起了星宿變動,乃是上天震怒的預兆。”


    朱厚照冷笑一聲,他霍然起身,一腳將整個禦案都踢翻,隨著這一聲巨響,武英殿內所有人的宮人太監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立刻就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隻有劉瑾,膝行到朱厚照腳下,抱著他的腿慷慨陳詞:“萬歲,奴才真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啊,他們為了構陷李禦史和奴才,壞了萬歲的大計,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可憐世子年紀輕輕,居然就那麽去了,這些人還要借他的死,來脅迫萬歲,奴才實在是……”


    朱厚照低頭看向他,他目光就像電一樣,仿佛要看透劉瑾的五髒六腑:“若朕知曉其中有你的事,你可知下場如何?”


    劉瑾心中瑟縮一下,又鼓起勇氣道:“奴才不過是萬歲的一條狗,您要殺要罰,不過是動動手指的功夫。奴才一條賤命,死不足惜,但是此例不可開,此風不可長啊,若是您今兒應允了六科廊所請,那麽日後事無大小,隻要您與群臣意見不合,他們便會群起而攻之,以天象、以眾意威逼您就範。這是以下犯上,這是天大的不敬。他們嘴上是一片忠心,心裏卻是想將萬乘之尊,變成他們手中的提線木偶呐。”


    朱厚照的臉色已然鐵青,張永見勢不好,劉瑾隻怕又要逃過一劫,忙道:“爺,六科廊如何會有這樣的膽子,他們不過是一群腐儒,聽到點風聲就急了罷了,隻是枳句來巢,空穴來風,這事鬧得這樣大,必有原由,不如先去查探真偽,再做決斷。”


    劉瑾暗罵張永不是個東西,他忙道:“張哥此言差矣,若有奏疏,什麽時候呈上不可,非得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遠的不說,憲宗爺和先帝爺在位時,這登聞鼓可是一次都沒響過,如今萬歲才登基幾年,就敲成這樣,這不是擺明欺負皇上年幼嗎?”


    張永氣急:“你!言官們哪裏是欺負萬歲年幼,依我看,分明是懼怕你這個大鐺攔截奏疏才是。反正這事兒你也不第一次做了不是。”


    劉瑾看向朱厚照,惶恐道:“萬歲,他胡說八道,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朱厚照喝道:“行了!都給朕閉嘴。傳朕的口諭,告訴他們,朕已悉知,自有聖裁。”


    劉瑾望著傳旨小黃門遠去的背影,心知自個兒的命是暫時保住了,他腆著臉道:“恐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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