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粉身碎骨渾不怕


    倒不如抓一個替罪羔羊出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文臣個個義憤填膺, 即便是那等素來做縮頭烏龜的,也忍不住罵一句:“看著是紈絝膏粱,誰知卻是一群豺狼, 竟然辣手至此。”而那些貪官汙吏也搖頭咋舌:“居然趕著聖上大婚的時候鬧出這檔子事, 這可真是把天捅了個窟窿了。”


    一時之間,彈劾定國公的奏疏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朱厚照本就被大婚繁瑣的事宜一個頭兩個大, 驟聞此事,竟然將大婚的籌備都直接靠後,他召來王嶽和石義文:“給朕查,此事絕不是定國公所為,朕倒要看看, 是哪裏的混賬,敢在此煽風點火。如這次再像上次一般辦事不力, 你二人也不必回來見朕了,直接滾回家去種地吧!”


    這一句話驚得王嶽和石義文魂飛天外,還以為朱厚照是收到了什麽消息。王嶽城府尚可,還能穩得住,石義文第一次捅這麽大的婁子,心理素質難免不行,一時麵色慘白, 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滾下去。立在朱厚照身旁的劉瑾是看在眼底,疑在心底。


    馬永成對劉瑾的評價還是到位的, 此人覬覦東廠督主的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猶如綠頭蒼蠅,逮著蛋殼上的裂縫就要上。上次徹查內宮勉強同王嶽和解是因為牽連過廣, 他不能以一己之力去單挑司禮監, 可這次就是他和王嶽兩個人之間的搏殺, 誰勝誰負那可就未必了。


    待王嶽和石義文退下後,他躬身看向朱厚照:“爺,奴才瞧您成竹在胸,莫不是李禦史那裏已然查出了真相?”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朕看你是蟹膏吃多了,腦子也糊塗了。這還需查嗎?”


    劉瑾一愣,忽而恍然大悟,若真查出是定國公所為,再秉公辦理,定國公全家隻怕都要一鍋端了。畢竟依照大明律,若受害人傷而不死、造意者絞。從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裏。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這樣一來,朝局勢力豈非更加傾向文臣,而掌五軍都督府的勳貴也會心生不滿,萬一惹出什麽亂子,誰擔待得起。倒不如抓一個替罪羊出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劉瑾忙道:“爺說得是,定國公素來恭謹,隻是有些溺愛公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實不似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的人,必是有人在背後扇陰風,點鬼火。”他有心把剛剛石義文的異常點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無憑無據就告狀,不是把他那點兒小心思都暴露無遺,還是得暗中去搞些憑證來才有說服力。


    朱厚照點點頭,又歎道:“戴珊也一把年紀了,如今損了三個孫兒,朕也於心不忍,就破格恩蔭那三個孩子,也保他們後半生無憂。”


    劉瑾忙像唱歌似得來了一句:“萬歲聖明,想必戴禦史病中也會感激涕零的。”這是要給點好處堵苦主的嘴了。


    朱厚照幽幽一歎,道:“就讓李越去傳旨吧,順便代朕去看望戴珊。”


    劉瑾險些被噎得一窒,真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他,時時刻刻都不忘給他鋪路。戴珊可不同於張岐那個走先帝後門的半吊子,他多年掌管刑獄,又素有清名,如能得他關照,李越這個走今上後門的半吊子一定更易被同僚接納,名聲也會改善不少。


    他忍氣吞聲地應了個是字,又忍不住問朱厚照:“萬歲,李相公畢竟已然入朝,不能長伴您左右,您身邊還是得需要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不知錢寧那小子,伺候得您可好?”


    朱厚照抿了口茶:“錢寧,是誰來著?”


    劉瑾:“……”


    這簡直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了!劉瑾一回府,就命人把錢寧找來,指著他破口大罵。誰知沒說幾句,錢寧居然嗷得一聲哭出來了,一張本就不怎麽俊的臉上,一時涕泗橫流。劉瑾都看得倒胃口,他丟了一方帕子給他:“擦幹淨,看著你這幅鬼樣子,萬歲怎麽會有興致,隻怕給李越提鞋都不配!”


    錢寧嗚咽道:“我本就沒打算配,我也不想賣屁股,更何況現在根本賣不出去!我居然連屁股都賣不出去,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嗚嗚嗚——”


    劉瑾聽得牙酸:“行了!你若真想死,現在就可以出去上吊、撞牆、跳河都成,隻要不要髒了咱家的地。”


    錢寧被喝得一下止住了哭聲,他瞪著腫眼泡委屈地看向劉瑾。劉瑾這才道:“看在你死去的義父的份上,咱家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還是半分進展都無,你不會以為咱家傻到隻找了你一個吧?”


    錢寧被這輕飄飄的一句震得頭暈目眩:“你、你還找了旁人?”


    劉瑾嗤笑一聲:“廢話,這樣天大的好事,搶著上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咱家攔著,你還真以為你要爭得就隻是一個李越了?”


    錢寧漲得臉紅脖子粗,一時無法言語,隻聽劉瑾忽然軟了聲氣道:“俗話說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雖大婚在即,可是皇後畢竟是個未開臉的小女兒家,這床笫之間隻怕兩個人都得不了什麽趣兒。而此時,你若能讓皇上舒坦了,他自然會覺得在這方麵男人比女人好,慢慢地有了感情,你不也有了前程了嗎”


    錢寧還是苦著一張倆:“可萬歲最近根本不見我,我又怎麽能……”


    劉瑾的臉又冷得掉冰渣子:“那是你的事了。要麽就想辦法,要麽就回應天府去等死。咱家幫你是看情分,撒手不管也是仁至義盡。莫說你那幾個叔叔,就算你那義父半夜來找,咱家也不心虛!”


    錢寧口裏如含著個青橄欖,還要連連應道:“是是是,小的一直記得您老的恩情……”


    劉瑾嫌棄地擺擺手:“光記得沒用,你得拿出本事來。行了,行了,你先退下吧。”


    錢寧如挨了一悶棍似得,魂不守舍地離開了。而劉瑾坐在屋內,也在神遊,他在想如何才能讓王嶽給他騰位置呢?


    而此刻的月池無暇估計太監隊伍裏的明爭暗鬥,她和張岐一道去了戴珊的府上。門前的石獅子崢嶸依舊,可門後之人的臉上都似蒙上了一層陰霾。無論仆從還是主人家都是低垂著頭,行色匆匆,整個宅院的空氣仿佛都因此變得灰暗沉重。戴珊臥床不起,是他的長子戴禮迎他們入內。


    這位年過四十的老少爺一開口也是長籲短歎:“二位這邊請,說來也巧,閔尚書與王主事適才剛剛入內,二位便到了。”


    張岐問道:“廷珍公如何了?”


    戴禮啞著嗓子道:“家父身子素來硬朗,這次是傷心過度。太醫診斷後也說是心病……”


    月池心下酸楚,問道:“那不知三位孫少爺,現下如何?”


    提及孩子們,戴禮的眼角滑過一絲晶瑩:“灝兒已然醒了過來,可潤兒和涵兒卻一直高燒不斷。太醫讓我們時時用溫水擦身,言說若再不降溫,即便醒來,可能也已經燒壞了腦子了……”


    說到最後他也聲帶哭腔,張岐忍不住道:“我早勸廷珍公不要去硬碰硬,拿自個兒的身家性命去開玩笑,可他、固執己見,還說願豁出性命去,討一個公道。可如今,公道沒換來,白白搭上自己和三個孩子,這、這又是何苦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內宅正房前,張岐的話音剛落,裏間就想起戴珊的嘶吼:“老夫一定要查明真相,絕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張岐麵上一燒,戴禮也覺尷尬,他忙掀簾進去道:“父親,張禦史和李禦史來看您了。”


    戴珊即刻收聲,道:“還不快請他們進來。”


    月池一跨過門檻,就覺藥香、熱氣撲麵而來。他們走到裏間,戴珊正靠在石青的軟枕上,麵上竟無一絲血色,昔日花白的須發如今也同白雪一般。他半闔著眼,隻有偶爾射出的幾道寒光,才顯露出往日的精采。而坐在戴珊床畔的兩位,一位是滿麵愁容的刑部尚書閔珪,另一位也是月池的老熟人了——刑部主事王陽明。


    幾人紛紛見禮過後,月池先是傳達了朱厚照的旨意,先表達皇上對戴禦史這等股肱之臣的關切,而後又說賞賜,名貴藥材都在其次,關鍵是三個恩蔭。戴禮一聽這樣的恩典,一時臉上都有了光彩,喜不自勝地跪下謝恩,山呼萬歲。


    可戴珊的神色卻依然沉沉,他艱難地想起身行禮,在被勸阻之後,氣喘籲籲道:“還請您轉告皇上,如此恩典,戴珊萬萬不敢受。如若皇上真的顧念臣的一片忠心,就請查明真相,嚴懲凶手,老臣一家上下必定感激涕零。”


    月池一愣,隨即道:“鬆厓公何須如此,查明真相本是我等分內之事,即便您不說,我等也定會竭盡全力,為三位小公子討回一個公道。”鬆厓是戴珊的號。


    戴珊苦笑道:“公道?公道人情兩是非,人情公道最難為;若依公道人情失,順了人情公道虧。【1】就怕萬歲最後,還是選人情,而棄公道。萬歲自有他的考量,可教我等忠心為國的老臣,情何以堪呢?”說著,竟然滾下淚來。


    第126章 要留清白在人間


    她也漸漸從一個自由人,成為寶座下的血肉支撐。


    這話正說到點子上了。依照朱厚照一貫的思路, 出於皇權的穩定,他不可能對勳貴傷筋動骨,所以如此厚賜就是為了堵住戴珊的嘴, 希望他見好就收。可戴珊也並非軟骨頭, 他這番話就是把皇帝遞給他的梯子踢開,一方麵表示不死不休的決心, 另一方麵又是哀兵之策,希望換得朱厚照的憐憫。


    月池自己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她無法給戴珊做任何保證,隻能說些空洞的安慰之語:“還請您放心,聖上已然遣人去查探, 相信一切自會水落石出。”


    戴珊眼中劃過一絲黯然,他想到了先帝, 如果先帝還在……他又長歎一聲,人死不能複生,當今畢竟不是先帝。主屋內頃刻間一片寂靜,渾濁悶熱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膩的沼澤,月池感覺自己就像一隻陷入沼澤的小動物,即便拚命地用利爪掙紮,可結果還是越陷越深。她感到了窒息。張岐也覺渾身不自在, 他垂著手,張口結舌, 恍惚間還是以前在學堂聽訓的小蒙童。


    幸好有人及時開口,將這這股難言的緘默打破。王陽明忽而道:“三位恐還有要事相商,不若由下官陪同李禦史去探望三位小公子, 屆時聖上若垂詢, 李禦史也好回話。”


    月池一愣, 隻聽戴珊道:“也好,那便勞煩伯安了。”


    王陽明對月池微微頜首,兩人這才出來。明明待得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可月池掀簾見日時,竟覺日光晃眼。她微微遮住眼,隻覺雙目酸澀不已。王陽明見她一身緋色常服,不由道:“舊花欲落新花好,新人少年舊人老。【1】”


    月池這才注意到,王先生身材高瘦,風神疏朗,頗有軒軒霞舉之態,可身上卻隻著青色常服,腰束烏角帶,胸前是以雜色文綺所織就的鷺鷥補子。是了,他是刑部主事,隻是六品官,可她卻已是四品了。月池一時臉漲得通紅,這官明明不是她想做的,她也未靠此獲得什麽好處,可巨大的羞慚還是攫住了她的心神。


    王陽明見狀反倒笑開,兩人並肩行到庭院中時,他問道:“何必作此小兒女態,難不成這官位當真得來不正?”


    “當然不是。”月池脫口而出,隨即苦笑道,“不過也相差無幾,不瞞先生,雖未出賣色相,卻也做了鷹犬。”


    王陽明正色道:“你做得是禦史,將這個官是做成英雄豪傑,還是蠅營狗苟,不在外物,而在你的本心。隻要你持心公正,何愁世人看不清你的秉性呢?”


    月池一時訥訥了起來,而頃她才發出幽幽的歎息:“先生,我還是有些害怕。這不是三年前在驛站救一個平民女子那麽簡單,這涉及到了文武之爭、涉及到了皇權的安定,即便皇上如今待我遠勝從前,可是皇上畢竟是皇上,龍有逆鱗,人有攖之,則必殺人。【2】我總以為自己是不畏生死的義士,可真的被卷入漩渦之中,要直麵刀鋒時,我還是抑製不住畏懼的心理。我願意行善的前提是,我有足夠的把握能夠保全自己。骨子裏的自私與軟弱,真教我感到羞愧。”


    王陽明聞言卻道:“怕死是人之常情,你以為我就不怕死了嗎?”


    月池側臉看向他:“您這樣的人,不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嗎?”


    王陽明失笑:“連太上老君都說,人之性命,與天地合其體,與道德齊其生,大矣!貴矣!善保之焉。【3】先生我又豈能輕易割舍這大好頭顱呢。隻是,有些東西比生命更可貴,值得我們為了它去冒一些風險,那就是世間的公理與心中的良知。再者,事已至此,衝突早已是避無可避,倒不如狹路相逢勇者勝。”


    月池詫異地看向他:“此話何解,若戴家慘案並非勳貴所為,此事不是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王陽明搖搖頭,正要回答間,忽而發覺已到了內院,他道:“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


    說話間,孩童的慟哭如箭矢般刺破沉悶的氛圍。月池的心仿佛被猛獸的鐵齒所噬,她麵色發白,一時竟然裹足不前。王陽明回身看她,她這才深吸一口氣,抬腳走了進去。她轉過碧紗櫥,看到了三個遍體鱗傷的孩子,那些深深淺淺的猩紅,如一把尖利的雪刃狠狠紮進了她的眼眶中,輕而易舉地刺破她的虹膜,穿透進眼球的深處,血色在她的視野中蔓延開來,漸漸的,觸目所及,盡是血流殷地。


    直到此刻,那些早已湮沒在故紙堆裏的刀光劍影、屍山血海,才透過孩子眼鼻盡毀的臉頰,搖搖欲墜的手指,真真切切地展露在她的眼前。馬克思曾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可權力降臨人世時,那高高的寶座下又何嚐不是累累白骨?她也漸漸從一個自由人,成為寶座下的血肉支撐。


    無言的尖叫和激蕩的情緒在月池的胸中不斷地撞擊,仿佛要撞碎她的胸腔,撕開她的肚腸。月池感到一陣絞痛,她此刻才明白王陽明和戴珊讓她到此處來的原因,這是陽謀。他們早知,尚有幾分良知的李越,在麵臨此情此景時,不可能無動於衷。


    良久,她才將情緒平複下來,開始和戴灝聊天。在盡量安撫戴灝之後,她要來了紙筆,開始試探性地詢問貨郎的容貌。提及害他們至此的凶手,戴灝明顯打了個寒戰,可他還是強忍著畏懼向月池斷斷續續地描述:“……他大概四五十歲,他有胡子……眼睛是三角形的……”


    月池飛快在宣紙上畫了一對眼睛:“是這樣?”


    戴灝看了一眼,眉頭緊皺:“好像要更圓一些。”


    “是眼頭,還是眼尾更圓?”月池提筆詢問,“慢慢想,不著急,關鍵是要準確。”


    戴灝仔細思忖過後道:“是眼頭。”


    兩人就這般一問一答,中間戴灝還小睡了片刻,到日落西山時才畫完了整張人像。戴灝看著畫像又忍不住哭出聲來:“就是他。”


    聞訊趕來的戴禮是又驚又喜:“李禦史竟然有如此絕技,是了,您的授業恩師是唐伯虎啊。這下好了,不愁抓不到凶手了。”


    月池與王陽明卻對視了一眼,他們看著畫像上的大胡子不由苦笑。這明顯是喬裝改扮過的。隨後,他們又一一向附近胡同裏的人詢問,的確有人看到了那貨郎,可沒有一個人能指出他離開的確切方向。至於貨郎所售煙花的殘骸,他們走訪了好幾個鋪子,也沒有師傅能說出來曆。


    折騰了半天於案情一無所獲,反而等來了一場雨。月池和王陽明坐在涼亭中休息,秋雨瀟瀟而下,亭外的竹葉傳來沙沙的聲響,好似有無數隻蠶在大口大口地吞吃桑葉。


    王陽明道:“這明顯是早有準備。”


    月池道:“您覺得會是誰?”


    王陽明搖搖頭:“受益者太多了,可能是定國公府自己想要報複,也有可能是定國公府的仇人蓄意栽贓,還有可能是戴禦史的政敵渾水摸魚,更有可能是宦官或者激進的文臣想要激發矛盾。可無論是誰,尾巴都已經掃得一幹二淨,單靠三法司這幫人,隻怕什麽都查不出來。”


    月池捧著茶盅,薄薄的白霧升騰而上。王陽明一時看不清她的神色,隻聽她的聲音不徐不疾地響起:“先生,既然什麽都查不出來,為何還會避無可避呢?”


    王陽明一愣,他緩緩道:“你們陷入了誤區,真相是什麽不重要,大家以為它是什麽才最重要。即便最後鐵證如山查出來是旁人,那又如何,比起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事實根本微不足道。天下臣民已然深信不疑的,是勳貴妄為。所以無論如何,對整個朝局而言,對定國公府已有罪狀的判決才是重中之重。若是高高拿起,輕輕放過,寒得不止是戴禦史一人之心,還有千千萬萬清白之士。為惡者被包庇,為善者反遭陷害,又有幾人還敢說真話,又有誰還敢信任天子呢?”


    月池放下茶盞:“可勳貴之心,對聖上來說,同樣不可或缺。”


    王陽明道:“兩害相較取其輕。”


    月池搖搖頭,文臣所想的輕,和朱厚照的輕明顯不是同一個。王陽明道:“這就需要你向聖上說明利害。”


    月池苦笑道:“聖上心中早有一杆秤,輕易動搖不得。此事,真就不能兩全其美嗎?”


    王陽明看向她:“徐延昌所犯之罪,樁樁件件都是人證物證俱全,強占民田,縱仆行凶,強搶民女。若這樣的人都能逃出生天,那些枉死的無辜之人豈不是到九泉之下也無法安生了?”


    月池一時無言以對。這事猶如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上,使她鬱鬱寡歡。整個人如同遊魂一般,慢慢往新家晃悠。可當她走進巷口時,卻驚詫地發現,一行輕騎正立在她的家門前。打頭的那人,儼然就是朱厚照。他內著秋色窄袖戎衣,外套紫花罩甲,腰間還係著一柄長刀。他常騎的那匹棗紅色的追風馬一眼就看到了月池,打了個響鼻就朝她跑了過來。


    朱厚照被嚇了一跳,隨後也看到了她。他笑著策馬向她奔來,身後是殘陽的酡紅。他問道:“你怎麽才回來,趕快上馬,朕今兒去西山打獵了,抓了好多野味,晚上就在西苑吃烤肉去。”


    打獵?月池定定地看向他,眼中暗潮湧動,她有些想問他,可話到嘴邊,卻什麽都沒說。天子和公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第127章 珠纓炫轉星宿搖


    朱厚照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月池茫然地坐在篝火前, 這火是在幾十根粗木搭建的木台之上,紅彤彤的焰火比人還要高。一群皮膚雪白,鼻高眼深的回族美女正繞著篝火翩翩起舞, 她們頭頂戴著深紅色的小帽, 帽頂都插著一根雪白的羽毛。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她們的靈動的手指,柔軟的腰肢與輕巧的舞步, 還有那疾轉時,如鮮花怒放一般盛開的裙擺。


    朱厚照就坐在月池身旁,時不時用回語大聲叫好,有時甚至還能與那些大膽的姑娘們對話一兩句,一旁的回語通譯鼓起勇氣拍馬屁:“皇爺真是天縱奇才, 小的花了兩年時間才勉強聽得懂她們說話,可萬歲隻用了一會兒, 就無師自通了!”


    可朱厚照明顯沒有聽他說話的興致,他學梵語都隻用了兩三個月,就可以熟練地聽說讀寫天竺的佛教典籍,現在隻是說幾句話而已,又有什麽稀奇的。更何況,他手裏的鐵叉上還烤著鹿肉呢。鮮紅的鹿肉在烈火上慢慢變熟,滾燙的油脂在鐵叉上滴滴答答地落進火裏。朱厚照還知道翻個麵, 最後再隨手撒上了一把孜然就遞給月池。


    月池一驚,這才如夢初醒, 她低頭一瞥就看到了鹿肉上的幾處焦黑:“……您還是自己吃吧。”


    朱厚照第一次還沒反應過來:“你同朕客氣什麽?”


    月池誠懇地望著他:“臣真不是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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