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魏彬心念一動,拍手道:“我可以去向他討個主意呐。”雖說劉瑾落敗了,可那是因為和他對上的人是滿朝文官,他在東宮時,那可是威風八麵,無人敢掠虎須。他去瞧他,一來是全他們昔日的情誼,二來說不定得他的指點後,他就能走出一條生路了!


    魏彬打定主意,待身上的傷稍稍好了後,他就找了個由頭出了宮門。京城的監獄共有三所,刑部監顧名思義由刑部掌管,關押的是京城轄區內,犯了笞刑以上的罪犯和地方上移交過來的重罪大犯。若是弘治帝沒有直接下令,按照文臣們的意思,李大雄就當到此來受罪了。兵馬司獄則關得是盜賊流民。兵馬指揮司在路上看到可疑人員,就能直接將他們逮進來。而最後一座,就是劉公公所待的都察院監了,這裏關押的大部分都是京官,凡被禦史彈劾的官員,一經弘治帝同意,即刻便被關進來。


    魏彬找到了此地的司獄官,求爺爺告奶奶,丟了足夠他肉痛半年的黃白阿堵物之後,終於見到了形容憔悴的劉瑾。他本以為劉瑾見到他後,定會痛哭流涕地撲上前來與他互訴衷腸,誰知,他隻是放下手中的書,和煦一笑:“喲,彬兒今兒怎麽想起你劉哥來了。”


    魏彬瞅瞅旁邊牢房裏叫苦連天的囚犯,再看看這邊淡然自若的劉瑾,驚詫道:“劉哥,您可真不是尋常人呐,這樣的境況下,您還有心思看書!您瞧得這是——《鬼穀子》。這是兵書。”


    劉瑾揚揚書,神秘道:“兄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這宮中比戰場還要凶險,戰場是蠻子真刀真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倒也幹脆。可這宮裏是一眾人口似蜜,腹似劍地勾心鬥角,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比戰場上還要凶險三分咧。”


    魏彬心有戚戚道:“您說得很是。”


    劉瑾此話本為試探,一見他應了,便知自己所料不差。他啐了他一口道:“我說你小子不會這麽好心,想是我走之後,你被他們痛打落水狗,實在無可奈何了,隻得來找我了吧。”


    魏彬見被他戳破,也不遮掩了,他當下道:“劉哥,既然你心裏同明鏡似得,那咱們哥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小弟因著以前唯您馬首是瞻,被丘聚他們所嫉恨。爺偷跑出宮,明明所有人都有責任,可他們單單就抹了我一人的官職,你說他們是不是公報私仇,欺人太甚。”


    劉瑾麵上的笑意一時消失殆盡,他瞪大眼睛道:“你剛剛說什麽,爺偷跑出宮?!他為何要跑出去?出了什麽事了?”


    魏彬嘿了一聲道:“劉哥,您自身都難保了,何必還管爺的事呢。爺是太子,周身有神佛庇佑,能出什麽事。”


    劉瑾很鐵不成鋼道:“難怪我一走,你就被人欺負成那樣。你跟著我這麽些年,硬是沒學到半分機靈勁。太子是萬歲獨子,就算把天翻過來,他照舊能得享富貴榮華,可你我不一樣。我們說到底隻是太子身邊的兩條狗罷了,若是不時時關注主子的喜怒,根據主子的心思辦事,遲早被其他想上位的野狗吃得連渣滓都不剩!你明不明白!”


    魏彬如遭雷擊,他哆哆嗦嗦道:“那劉哥,我把近日的事都告訴你,你可得幫小弟我想個法子。小弟雖說沒本事救你出來,可送點錢四處打點,讓你過得舒服些還是不再話下。”


    劉瑾伸了個懶腰:“等你來打點,估計連老子的骨頭都找不著幾塊了。行了,快些說!”


    魏彬便將張皇後與朱厚照衝突始末悉數和盤托出。劉瑾聽罷撫掌大喜,他壓低聲音道:“這下好了,彬兒,我們有出路了!”


    魏彬被他唬了一跳,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劉哥,這、這從何說起啊?”


    劉瑾歎了一口氣:“咱們這位主子,要說冷情是冷情,要說長情也長情。若想真正做他的身邊人,要麽是像楊氏一樣,自繈褓時陪著他,要麽就要先入他的眼,才能進他的心。要入他的眼,就得顯得有用,要能替他排憂解難。他若是一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有我們的用武之地。所以,咱們不能讓這事就這麽過去,一定得把這事鬧大,待丘聚那夥蠢貨無計可施時,就是你我的出頭之日呐。”


    魏彬聽得歎為觀止,他虛心求教道:“可是,這事已然被聖上下令捂住了,這能怎麽鬧大?”


    劉瑾撇撇嘴:“聖上又如何,碰上皇後撒潑,還不是隻能幹瞪眼。你說,皇後要是知道,太子甘冒大險,隻為見楊氏,她會怎樣?她要是知道,是李越進言,讓張家子弟全部被貶出京,又會如何?”


    魏彬愣愣道:“李越,這又怎麽扯到李越的事了。”


    劉瑾咬牙道:“這個小畜生,將老子害到今日的地步,若不報複,咱家簡直白在宮裏混這麽些年。不幹李越的事又如何,張家的晚輩可都是去他嶽父家受折磨了。皇後那等衝動易怒之人,髒水隻要潑上去,哪裏還顧得查明真相,當場發作還來不及呢。”


    “還有文官!”劉瑾的一雙眼在暗地裏發出滲人的光亮,“皇後說到底隻是婦人,鬧出得事也有限。爺這次是把文臣們得罪狠了。隻是爺近日因心緒不佳沒有鬧事,文臣們就算有心發作,亦像狗咬刺蝟,無處下口。咱們就趁著大臣們正惱火之際,將這麽一個天大的把柄送到他們手中,他們還不如獲至寶,馬上開炮!”


    魏彬聽得熱血沸騰:“那時,爺陷入困局,周圍無人可用時,就是劉哥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我就做劉哥的馬前卒,您說往哪兒打,我就往哪兒使力。”


    劉瑾笑道:“好,咱們哥倆一齊出手,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魏彬連連點頭,兩人此時麵上又是一派親熱的景象,實際亦不過是因利所合罷了。魏彬急切道:“劉哥,您說,咱第一步要怎麽辦?”


    劉瑾想了想,對魏彬道:“你想法設法找人搭上華昶,把太子和李越的奸情告訴他。”


    魏彬驚得一哆嗦:“什麽!太子和李越,他們!”


    劉瑾點點頭:“那天晚上,太子負氣去李越家中,他們倆在屋裏鬧得那動靜之大,我和石義文聽得是清清楚楚。那時我倆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急急推門進去,誰知就看到他們倆在床上……我看得真真的,準錯不了。”


    魏彬陰陰一笑:“真沒想到,太子原來也好這一口□□花。”


    劉瑾也不屑道:“李越看著一臉正派,還不一樣是個以色侍人的。這事一捅出來,他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魏彬連連點頭:“對,還有王嶽,李越可是他引薦的,隻怕他也脫不了幹係。”


    兩人這廂嘀嘀咕咕地商量了許久,直到獄卒來攆人時,方依依不舍地分開。魏彬一出大門,隻覺屁股上疼痛都減輕許多,步履也輕快了不少。他當下坐上馬車回宮,再次清點財產,準備想方設法與華昶搭上線。


    月池雖然聰穎,可一直在文華殿內打轉,哪裏知曉這些暗地裏的勾當。此刻,她實然是全無防備。她正忙著向張奕苦口婆心地解釋:“張兄,我嶽父那個人,當真是心如鐵石,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當日為著拙荊之事,他恨不得深啖我的肉,又怎會聽我的話,說不定他見到我的書信,還會更加惱怒,屆時豈非南轅北轍,適得其反?”


    張奕不解道:“你已為東宮侍讀,難道他連這份麵子都不給?”


    月池失笑道:“別說我是東宮侍讀了,就算我做到內閣首輔,他也敢拿掃帚將我這個傷風敗俗之人攆出去,你信不信。”


    張奕歎了口氣道:“好吧,你既然這麽說了,愚兄也不好強人所難。”


    月池急急道:“那還請張兄回去對您的親眷解釋一二,這事我與拙荊當真無能為力啊。”


    張奕微微一笑:“你放心,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咱倆誰跟誰啊。”


    朱厚照一進門,就見到他們相視一笑的情景,當下心中極為不是滋味。他咳嗽一聲,果不其然,月池一見是他,立刻不笑了。


    朱厚照:“……”川劇變臉都沒這麽快吧?


    第61章 幸得明月照溝渠


    骨頭太硬,心卻太軟。


    而張奕在見到他之後, 就跟那老鼠見了貓似得,從適才的言笑晏晏,立刻成了鋸嘴的葫蘆, 他在見禮之後就立刻把自己縮成了一個鵪鶉, 恨不得把臉都埋進書裏去。


    月池腹誹道,他怎麽這個時辰來了。原來自添了武師父之後, 太子日常學習的程式又有了一番變化。上午,侍讀官先朗讀十遍四書,再朗讀十遍經書或史書。到了巳時,侍講官方至,對今早所頌的內容進行講解, 講解完畢之後,今日的文課就畫上句號了。如剩下還有時間, 就交由他們練字。下午時分,太子就去學騎射去了,月池與張奕要麽歸家,要麽在此進行衝刺複習。


    月池平日都是一散班馬上就走,壓根不會在此多留片刻,今日若不是因著要托張奕讓他們那一家人消停些,她才不會逗留到這個時辰呢。不過, 反正話都已經說完了,這個活祖宗又破天荒地來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想罷,她立刻起身向朱厚照表示要告退。


    朱厚照:“……”合著不僅不想對他笑, 就連看他一眼都勉強是嗎?


    他當即就要發作, 月池與他處了這麽些時日, 早把這位天皇老子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她微微一笑,做關心狀:“瞧殿下的玉麵已然恢複得與往日相差無幾,就連雙眼亦不紅腫了,真是可喜可賀。看到您這般精神,臣就放心了。”


    臉?眼睛?!朱厚照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他扯著月池哭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的情狀,他記事起就沒這麽丟臉過!他一時羞得麵紅耳赤,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月池“呀”了一聲:“殿下的臉怎的突然如此之紅,莫不是發燒了。丘公公,快傳葛禦醫,臣就不打擾殿下瞧病,先行告退了。”


    丘聚也是一臉驚悚地看著朱厚照:“爺,您這是怎麽了?”


    他就要伸手去試朱厚照額頭的溫度時,就被惱羞成怒的太子一下把手打掉。他嗔道:“糊塗東西,你才發燒了呢!李越,你給孤站住,不準走!”


    月池心下暗歎一聲:“不知殿下還有何吩咐?”


    朱厚照靈機一動,他清了清嗓子道:“許久沒查你們的功課了,亦不知你們近日有無懈怠。今兒,孤便賜你們一個恩典,隨孤回端本宮用膳吧。”


    比月池還先驚恐萬分的是張奕,小胖子在心底哀嚎:“為何、為何上天要對他這般殘忍,他真恨不得當場厥過去算了。”可惜的是,他的神經已經被太子表弟錘煉得十分強悍,一時竟然倒不了。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李越身後,進了他視若龍潭虎穴的端本宮。


    在尚膳監伺候的穀大用聽說太子今日竟帶了兩個伴讀回來,一時也是手忙腳亂,忙讓禦廚急急在做。一眾人忙得熱火朝天,一盤盤的珍饈佳肴如流水一般送到桌上。


    朱厚照瞧著他下首的月池,悠悠道:“你沉著臉作甚,難不成你一天不回去做飯,就能把你家的懶婦人餓死不成?”


    月池還未開口,丘聚就湊趣道:“難不成,李公子家中,竟然是他做飯?”


    朱厚照不由莞爾:“自然,而且他還是其中的大行家。”


    丘聚等人都笑出聲來,月池道:“在下素仰慕東坡居士,又好口腹之欲,拙荊雖覺為難,亦隻得任我去了,讓殿下和諸位公公見笑了。”


    朱厚照聞言哼了一聲:“還真是護得滴水不漏。”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按理說夫妻和諧在誰家都是大好事,可偏偏到了這紫禁城中就變了味,蓋因天家無小事,若一味地以公謀私,怎會讓人心服口服,張家即便得了這潑天富貴,也未必守得住。


    他這般神色落到丘聚等人眼中意味就變了,聯想到他適才麵紅耳赤的模樣,太子難不成真的……一定是,否則他為何適才害羞,現下又吃醋!真沒想到啊,李越這廝可真是好本事。


    幾人正心思各異間,穀大用就小心翼翼地上前問是否可開宴了。朱厚照點點頭。這次穀大用可學聰明了,他自個兒再也不戴頭巾侍菜,而是站在一旁遠遠解說,誰知他剛剛說了一兩句,朱厚照就擺擺手道:“讓李越來。你可識得這是何物?”


    月池口中的肉立時就不香了,她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是一道湯羹,其上浮著一朵色彩明豔的牡丹花,湯水清澈見底,雪白纖細的絲縷在湯下若隱若現。這太明顯了,她一見便知根底,正要開口回話時,忽而心念一動,或許這還是某人職業生涯的轉機呢。


    她答道:“如臣沒看錯,這是洛陽燕菜。昔年女皇武則天當政時,洛陽城東一戶農家種出了三尺長的蘿卜,本地官員以為是祥瑞,便將其獻給武皇,武皇便命禦廚將蘿卜製成佳肴。可蘿卜此物,寡而無味,禦廚絞盡腦汁,配上海參、牛筋、魷魚、雞肉等精心調製,竟然把蘿卜做成了燕窩狀,還有不輸燕窩的鮮美清甜,故而被武則天賜名為燕菜,自此名揚天下。”


    朱厚照挑挑眉:“你還真是個中行家。”


    月池道:“殿下謬讚了,臣隻是偶然聽過其中的典故罷了,實際如何並未嚐試過。”


    朱厚照聞言以目示意,服侍的太監立刻在月池的孔雀綠釉碗盛了一碗。月池舉匙輕輕喝了一口,與記憶中洛陽水席相比,竟然還差了些細膩滋味。看來到底是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寧做21世紀的平民,也不當15世紀的貴族。憑她前世的身家,還不是一樣吃香喝辣,還有空調吹。


    朱厚照還問她:“如何,不比你的手藝差吧?”


    月池莞爾:“這是自然,此菜甘美異常,倒讓臣又想起了另一個名菜的來曆。”


    朱厚照心底頗為訝異,相識這些日子,非但是月池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氣,朱厚照也對她的秉性了然於心。她這種人,當著外人的麵,方對他有些好臉色,一旦隻他們二人在,連表麵功夫都不願做。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倒要看看,他葫蘆賣得什麽藥。朱厚照不動聲色道:“噢,你再說來聽聽。”


    月池道:“傳說,正月初二龍王爺生日,世間受過龍王恩惠生靈都會去給他拜壽。有一個蘿卜精亦去了,誰知他竟然在宴會上醉後失儀,按照規矩,這樣的精怪合該被拖出去杖責,永世不準入龍宮。蘿卜精當場便被唬醒了,他驚慌之餘,忙請罪說:‘小妖生來嘴巧,最善出謎,如能博得諸位一笑,還請龍王大人大量,放小妖一馬。’龍王同意了,他當即便說了一個字謎,原文是:‘佛斷急川,胸臆有大人相。龍飛鳳舞,周身隨瑞應氣。’諸位可猜得出是何字嗎?”


    眾人聞言若有所思,可東宮的太監們讀書甚少,連四書都沒看全,又怎會去瞧佛經,因而一頭霧水。張奕此刻倒多了些興致,他道:“第二句龍飛鳳舞,既形容山勢嵯峨,又指書法精妙,張憲就有詩雲‘茂樹盤盤迷綠雲,龍飛鳳舞峰巒奔。’……”


    朱厚照不耐道:“讓你猜謎,誰讓你掉書袋了。”


    張奕聞言縮了縮脖子,再不敢言。


    月池看向朱厚照,問道:“殿下可是猜出來了?”


    太子殿下驕傲地挺起胸膛:“第一句‘佛斷急川’,是化用‘祥河輟水’,《瑞應經》有言‘時尼連河水流甚疾,佛以自然神通,斷水湧起,高出人頭,令底揚塵,佛在其中。’。固有這個成語。第二句‘胸臆有大人相’是來自《華嚴經》,‘如來胸臆有大人相,形如卐字,名吉祥海雲。’第三句,龍飛鳳舞,有龍有風,是謂龍鳳呈祥,第四句‘周身隨瑞應氣’,亦是指瑞氣祥雲。這四句所用典故都有祥字,謎底不就顯而易見了嗎?”


    月池驚訝道:“沒想到,殿下對佛經也頗有造詣。”


    丘聚在一旁道:“豈止是有造詣,李公子有所不知,殿下可是通曉佛經、梵語。連那些番僧都說殿下頗有慧根,是法王轉世呢。”


    朱厚照輕咳兩聲,表示自己的謙虛內蘊。月池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真沒想到,這年頭連和尚為了榮華富貴,都能睜著眼說瞎話了。


    她繼續道:“巧了,龍王也即刻猜出了謎底,知道這個蘿卜精是在故意說吉祥話,念在他無心之失,也就放了他,因此皆大歡喜,為此還傳出一篇佳話。這就是蘿卜龍的來曆了。”


    蘿卜龍就是蘿卜幹,泡菜壇子裏常泡的那種。這麽一個百轉千回的開頭,配上一個無比質樸的結尾,眾人一時都忍俊不禁。朱厚照大笑過後道:“李越,哪有這種佳話,都是你編的吧?”


    月池道:“不過付之一笑而已。不過,盼殿下笑過之後,亦能放人一馬。”


    朱厚照一愣,他先時以為月池是在說她自己,忽而又覺不對,蘿卜精說祥字底的謎語,連起來不就是羅祥嗎!他就說李越這家夥怎麽今兒這麽多話,原來是為羅祥討情!


    他一安靜下來,殿中立時無人敢做聲,他半晌方道:“李越,你可知你自己最大的弱點是什麽?”


    月池一愣,搖頭說不知。朱厚照目光炯炯:“骨頭太硬,心卻太軟。”


    月池失笑:“臣隻是,但求無愧於心罷了。”況且,她歸家之日暫且無期,在這宮中多結善緣並無壞處。如果她對幫過她的人袖手旁觀,日後誰還會對她伸出援手。


    朱厚照問道:“這就是你連前程都不要,都要去救那個懶婦人的原因?”


    月池想了想,誠實道:“一半一半吧。”


    旁人皆聽得雲裏霧裏,朱厚照卻一點就通,他是說,一半為救人,一半是不想入宮。他一時都被氣樂了:“行了,就如你的意,孤今日放羅祥一馬。不過,這個情可不是白討的。”


    月池道:“臣以為臣已經還了。”


    她偏頭看向張奕,張奕被這兩人的目光盯得渾身發毛,他期期艾艾道:“殿、殿下,阿越,你們,有事嗎?”


    朱厚照氣鼓鼓道:“沒事,吃你的飯吧!”


    第62章 總為浮雲能蔽日


    誰知,出路沒想到,家裏卻出事了。


    一連刷了一個多月馬桶的羅祥早已不複當時在尚膳監的白胖, 他的臉色像年歲日久的銅壺底,蠟黃裏透著暗沉。明明還隻是秋天,他的雙手便已皴裂, 仿佛蒼老的樹皮。舊時的圓領襴衫套在他身上, 亦似鼓起的風帆似得。月池看到他都心下一驚:“公公怎會憔悴至此?”


    羅祥像是很久都沒同人說話了,當下就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倒苦水:“怨不得人家都說, 世態炎涼甚,交情貴賤分。我得爺看重時,大家都是滿嘴的哥哥弟弟,可一旦失了勢,什麽兄弟, 什麽往日交情,全都拋到爪哇國去了。咱家成日與那些穢物作伴, 可恨那些小兔崽子,還想方設法地來踩我一腳。這樣白日受累,晚上受磋磨,豈能不憔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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