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三足鼎立,外有諸奚鐵騎虎視眈眈,當年爭霸天下的三方豪雄,北齊廣義帝和江左謝宸宇皆在,唯我南康雄主英年早逝。


    他向皇帝痛陳利弊,現今的南康如同懷抱大金元寶的孩童,一味貪圖享樂、沉迷富足的假象,遲早要完!


    皇帝被耿中丞懟得體無完膚,“你說北齊狼子野心,那他還送那麽些戰馬、兵器?”


    豐承毅為人寡言,但隻要開口,就像他手裏的長槍,一擊必中要害。


    “遞刀子的未必是朋友,陛下若不信,臣誠邀杜相來比試一場,讓你瞧瞧什麽叫空手奪白刃。”


    杜啟茂在旁抄著手裝睡,慘遭躺槍也覺挺冤,“本相一介文人,怎是豐大都督的對手。”


    “可不就是這個理?實力懸殊下,千餘兵馬何以堪用?”


    豐承毅說完,虎步龍行出了禦書房,話雖這麽說,白送的禮不收那是傻子,趕去城外接收兵馬。


    恰值豐甯今日好說歹說,拉了虞蓧出城瞧熱鬧。


    身邊人在緊鑼密鼓籌備婚事,虞蓧則成了最清閑的那個,每日窩在瓊華殿翻話本,或是跟竹青合計著下頓吃什麽,再就是睡覺,日子過得悠然自得。


    畢竟這是她在金陵過的最後一個秋天,趁日光暖煦、金秋豐饒,好該提前養膘,屆時北上路途遙遠,才可在車裏貓冬。


    今日出門前對鏡梳妝,發現臉都圓潤了一圈。


    秦昶剛應付完豐大將軍,回頭瞧見她,不禁皺了眉,敏銳地發現她長胖了點兒,但此刻小臉白慘慘的,瞧著像霜打了的白荷花兒,蔫頭耷腦。


    看來白南說得沒錯,有些女子成婚前會心生惶恐,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沒有安全感。


    他偷眼瞥了瞥周遭,今日大半個城的人都趕來圍觀,驚羨讚歎聲不絕於耳,都道他迎娶公主誠意滿滿。


    以及豐大將軍慷慨酬辭言猶在耳,秦昶心想:這番安排,一定會讓她感到安心。


    他大步上前,還未開口,豐甯一拳捶在他肩頭,比了個大拇指:


    “可以啊你,太子爺夠豪氣,我和大都督感激不盡……”


    秦昶:“……”


    你算老幾啊就跟大都督相提並論,我要你那不值半兩的感激何用?


    他對大都督的兒子沒好感。


    虞蓧悄悄扯了下秦昶,兩人朝側旁避出幾步。


    “你送這些……是有什麽打算?”


    若說他假借聘禮之機,調來精兵要圍打金陵城,可這會兒豐承毅已經接收兵馬,生怕人反悔似的,即刻命人將馬匹、兵器運往二十裏外的城郊大營。


    “金陵富庶,防守力量卻稍顯薄弱。”秦昶一本正經,明亮的眼神,明顯期待著她的誇讚,“你我兩國結下秦晉之好,今後正該互助守望,孤也想看到南康有兵強馬壯的一日。”


    “我……”


    虞蓧欲語凝噎,看一眼周圍熱情洋溢的人群,心頭大是冷嘲:將來就是這人帶兵攻入金陵,燒殺掠奪、血流成河,你們還把他當救世主?


    眼下她跟所有人的情緒格格不入,隻想問他一句:強他人之強,等若滅自家威風,秦昶你缺心眼兒嗎?


    可她畢竟不能說出前世魂靈所見的一幕,更不能說那是她所期待的,隻得言不由衷敷衍一句。


    “我謝謝你。”


    秦昶興致高昂,“今次籌備聘禮,母妃特意叮囑一定要置辦得夠風光夠氣派,不可讓你受半點委屈,哦自然……父皇也是這個意思。”


    “那、也謝謝……”你全家。


    虞蓧注意到他說漏嘴了,前世這個時候,北齊武昭宮已是安貴妃、也就是秦昶的生母說了算。


    秘傳廣義帝罹患怪症,終日臥床,對外嚴密封鎖消息,前世她知曉已是許久之後。


    秦昶低頭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溫暖中透出些許柔和,無聲地表達:


    你喜歡就好,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虞蓧瞥他一眼就調開目光,自然沒看懂他眼中深意,否則說不定會破口大罵。


    前幾日下過幾場秋雨,天氣漸寒,她今日出門披了件帶風領的薄氅,兔毛潔白柔軟,拂著她晶瑩小巧的下頜,瞧得秦昶心癢。


    “這次我讓人尋了幾張皮子,都是上好的紫貂,裏頭有張紅狐,是我去年親手獵的,那顏色……你肯定喜歡。”


    這人老老實實說話時,嗓音沉洌富有磁性,略帶暗啞,莫名有種撩人的意味。


    “回頭你叫人趕製出來,下個月北方該下雪了,路上穿暖些。”


    婚期定在明年正月裏,路上最少要一兩個月的行程,須在年底之前趕到洛陽,時間還是有點緊。


    難得狼崽還有這般體貼的一麵,虞蓧不禁抬頭看了看他,一襲金絲滾邊墨色武袍,將他勁瘦的身形完美顯露出來,袖口仍是挽在肘間,一點也不怕冷。


    要是把他這身狼皮扒下來,給她做件襖子穿,想必挺暖和。


    豐甯走回來,興致勃勃說道:“要不是這次昶太子的聘禮入城,咱們都還不知道,城裏鼎鼎有名的茲瑰堂,竟是貴國的產業,怎麽樣太子爺,帶咱們去開開眼界唄。”


    她有心敲竹杠,茲瑰堂賣的是番邦貨品,在金陵這地界也屬稀缺罕見的高價貨。


    有虞蓧在,秦昶不在乎被人當冤大頭,親熱地一手搭住豐甯肩膀。


    “豐小將軍賞臉,我求之不得,將來你成親娶媳婦時,我一定讓掌櫃挑件頂貴重的,給你當賀禮。”


    到時候再宰你不遲。


    拽著人朝前走,實際是為了不讓他靠得虞蓧太近。


    豐甯是沒什麽,她做慣男人,平日裏沒少和人勾肩搭背。


    虞蓧跟在他倆身後,瞧著自己的未婚夫親親熱熱摟著一身男裝的小娘子,銀牙咬了咬,杏眸微眯。


    坐進馬車,梅染一臉欣慰,眼下她對這位駙馬爺很滿意,“聘禮如此豐厚,太子爺張羅得很盡心,看得出,是對咱們公主極為看重。”


    虞蓧與她的感觀則完全相反,沒好氣道:“梅姑姑是嫌這幾日拾掇嫁妝不夠累麽?”


    弘盛帝隻得她一個女兒,自虞蓧五歲起便替她攢嫁妝,瓊華殿後麵一排高大庫房早就填滿了。


    男方出的聘禮豐厚,是為彰顯自家底蘊,女方自然也得備下相當的嫁妝,方可匹配。


    竹青在邊上小聲嘀咕,“剛才運進城那些箱子,裏頭裝的什麽咱也不知道,公主的嫁妝那可是實打實的……”


    這麽一來,太子爺的聘禮倒有幾分拋磚引玉的意思。


    虞蓧開顏,“還是竹青最懂我。”


    梅染是看不大懂公主的態度,先前還挺上心的,親口定下婚事後,卻又顯得不甚熱衷。


    她還有話說,“單隻漪清園裏替殿下出頭,教訓謝世子和杜衙內,也看得出太子爺是真心對殿下好。”


    虞蓧嗬嗬一聲,“他那人有多愛逞強,姑姑還不知道?”


    更不用說《水經注》對秦昶的誘惑力。


    至於他針對杜相,那是因為勾結諸奚,這種事在南康來說算不得什麽,但在北齊卻是深惡痛絕。


    以他倆之間的過節,虞蓧實在沒看出秦昶非要替她出頭。


    到了茲瑰堂,她的想法再次得到印證。


    據說,北齊這次的聘禮大多由茲瑰堂就地籌措,大筆銀票由洛陽轉至金陵,否則半月時間絕對不夠。


    這就無形中打響了茲瑰堂的名頭,許多人慕名而來,生意火爆。


    虞蓧一下車就看見朱允溫,原本揚言娶不到她就要遠走泉州的人,這幾日已將此處當成第二個泉州。


    “蓧姐姐你還不知道吧?這間店的東家,就是武昭宮的安貴妃,早年安家以商貿發家,後來資助廣義帝,才在洛陽站穩一席之地。”


    朱允溫說起生意經頭頭是道:“要說番邦交易,海運可走大宗貨物,但那些老字號胡商,還是習慣走河西的陸路,這麽一來,成本就比海運高上數籌不止,所以啊……”


    他看看左右,很識時務地低聲建議,“你待會兒要是看上什麽,記得跟我說,我讓表舅從泉州給你找,別在這兒買,咱可不當錢多人傻的冤大頭。”


    這兩天他不止一次跟前來的客人提此建議,采不采納未知,被店裏夥計教訓卻是肯定的。


    虞蓧欣慰,沒想到這一世,會是朱允溫最先看出北齊暗藏的心機。


    眼下東家的親兒子就在跟前,聽了他這餿主意,當即吩咐身後的玄天衛。


    “來人,給我把這光看不買的窮光蛋扔出去。”


    “誒,我說得有錯嗎?”朱允溫還在據理力爭,“一塊上好的和田玉,洛陽賣三百兩還無人問津,我們金陵是富,可你價格翻上七八倍,也太黑了吧。”


    秦昶被他當麵揭老底,心虛瞥一眼虞蓧,拉著她直接上二樓。


    “這破孩子真煩人,好好一個世家子,怎麽就混得一身銅臭呢你說是不是?”


    秦昶岔開話題,另招呼豐甯,“你們看上的隻管開口,今兒的帳我包了。”


    “太子爺,我好像知道你為何送這麽一批兵馬過來了。”


    豐甯這才回過味兒來,摸著下巴沉吟,“聽說蒼洄山那邊,前幾月開始有諸奚人回流的跡象,那地兒離固寧不過百裏,你不會是想讓我們幫著回守吧?”


    秦昶麵無表情推捼,“孤近期忙於婚事,無暇顧及軍務,豐將軍想了解這些,大可去信問固寧關主將泰左初。”


    豐甯嘿嘿一笑,明顯是“我才不上當呢”,裝聾作啞,走到一旁看首飾去了。


    虞蓧不管這些,閑閑在櫃台前翻看,杏眸流轉笑睨著梅染:我說的沒錯吧。


    狼崽從來不是肯吃虧的主兒,今次婚禮看似鋪擺隆重,其實做的每一件事,都對他北齊有好處。


    不過虞蓧的心裏反倒舒服點兒,不是缺心眼兒的傻子就好。


    秦昶從掌櫃手裏接過一隻匣子,不過三寸見方,大紅絨麵上是繡工精湛的並蒂蓮紋。


    金陵這邊的風俗,定下婚約的雙方需互贈信物,前兩天,虞蓧便把那本《水經注》叫人送去給他了。


    眼下接過他鄭重遞來的回禮,撚在指尖份量極輕,這麽小,瞧著也不會是什麽貴重物件兒。


    她興致缺缺打開,即刻被一道璀璨的亮芒晃了眼。


    盒中深色軟墊上支著一枚細小指環,其上一顆足有尾指大小的無色寶石,剔透晶瑩,光華耀眼,仿如九天星子墜落人間。


    “這是西域來的金剛石,據說番邦人以此為信物締結婚約,象征永恒不變。”


    秦昶一邊說,牽起她的右手,溫軟柔滑觸之如綿,指尖白皙纖長,手背上還有細細的小窩。


    心頭莫名悸動,他下意識輕叩牙關,按捺住想放在嘴邊咬一口的衝動,取過戒指,替她戴在無名指上。


    第22章 離開


    “敞……奴,哪個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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