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送客,關門。


    連拖鞋也沒穿,赤腳走進廚房,找出礦泉水,服下藥丸。


    台北的天氣真糟,氣溫不定,上下溫差劇烈得可怕;他回台灣兩年多了,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變化多端的天氣,一沒注意就會落得像現在這樣的下場。


    就像他跟家裏的關係吧,他想。


    而他跟四傑的關係,則是穩定中求成長,雖然老是從他計畫裏脫軌,但隻要稍稍修正,就能確保最後的結局。


    有些事情並不能再來一次,他不想出錯,至少他跟四傑的戀愛結局,絕不容許有錯。


    手機鈴聲響起,他走回客廳,順手拿起打火機,點煙抽一口後,打開手機。


    「遙久學長?」


    他猛嗆一聲,搗住手機咳了幾聲,再接回手機。


    「遙久學長,你還好吧?」


    「唔,很好。」隻是嚇了一跳。「四傑,我以為妳在忙。」現在才一點多,柯家食館的午餐營業應該還沒有結束。


    「食館有三姊在,現在我是標準的閑人。遙久學長,你現在在做什麽?」


    她的語氣像閑聊,他心情頓時放鬆,抹笑回應:


    「我在……想妳啊。」絕對不會說他煙癮犯了,正在吞雲吐霧。


    電話的彼端傳來笑聲。「遙久學長,你真肉麻。」


    他微微一笑,上樓拿了他的記事本,再回到一樓,打算重新修正他的計畫。這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有人陪伴的寧靜——至少,他是這樣的。即使身邊沒有人,但他卻不感孤獨。


    「遙久學長?」


    「嗯?」劃掉逛街,用散步取代。水到渠成的親吻最好是在早晨。一周後?還是半個月後?他步步為營,絕不容許失敗。


    「你是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的嗎?」


    筆尖一路失控地劃下散步,連帶把後來的計畫給一筆劃掉。他流露錯愕,瞪著記事本密密麻麻的招數。


    「遙久學長?」


    「是啊,當然是!」他又抽了兩口煙,有點緊張地。


    「那我可不能對你有秘密了,對不?」她笑著說:「遙久學長,我很喜歡喝飲料,尤其是新品。本來這隻是我小小的樂趣,要戒掉也不是不可能,自從那一年你出國後,我看見廣告裏的男模真的好像你,從那時候開始……我好像就戒不掉了呢。」


    語帶曖昧的傾訴,讓連遙久心跳微微加快。


    「遙久學長,這十年來,我一直隻寄賀卡,卻沒寫過信給你,對不?」


    「嗯。」雖然隻有賀卡,但證明她一直沒有忘記他,這就夠了。


    「所以,你也不是很清楚我這十年來的生活,正如我也不知道你這十年來是過著什麽樣的日子,對不?」


    「……四傑,妳……」隱約聽出她的認真。這通電話不是純聊天,她想說什麽?


    「遙久學長,你出國之後,我在風雲變熱門了呢。」她笑。「高一到高三間,我幾乎沒有去過那片草坪了。一來你不在那裏;二來,就算我去了,也總是有許多同學跟著我。」電話那頭仿佛扮了個鬼臉。


    「我可以想象。」他輕聲說道,無意阻斷她的話。


    「雖然造成我很多不便,但我是無所謂啦,隻是疑惑為什麽校慶之後會有這麽多的人追著我跑;一直到我高二那年校慶,李學姐回校來參加時,她給了我答案。她說,因為我很帥。遙久學長,你也這麽認為嗎?」


    「……嗯。」


    她笑了兩聲。「學長,我要否決這個答案了。其實,李學姐她們追逐的,並不是什麽帥氣,她們一直在追的,是她們所沒有的。我想,可能是我的不在意吧,我對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麽看重,所以可以忽略一些傷害;久而久之,我的舉手投足、應對進退,就多了一些李學姐嘴裏的瀟灑,也成了她們嘴裏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吧。」


    「四傑,妳想說什麽?」


    電話彼端的聲音忽地低沉下來。「學長,我不是無敵鐵金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我可以對很多事都不在意,但,我還是會受傷的。」


    「妳在哪裏?」他攏聚眉心。


    「唔……遙久學長,我被三姊趕出來了,現在……算是在外頭吧。你要收留我幾天嗎?」


    「我去接妳!妳在學校?還是在山下哪裏?」拿起沙發上的外套,走到電話旁,準備打給司機。


    「我在哪裏啊……我手機好像有點問題,遙久學長,我先掛斷你再打來。」


    他內心微疑,但還是很快地回撥。


    陌生的手機鈴聲驀地響起,他一愣,直覺環視屋內,最後鎖定屋外。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他赤腳開門的同時,鈴聲中斷,手機被接通了。


    院子裏並沒有她的身影。


    「……四傑,妳在哪裏?」他遲疑地問。


    「遙久學長,我在這裏,你的背後。」


    手機還在耳邊,他立即旋身,瞪著倚在屋牆上聊天的柯四傑。


    「學長,天氣很冷,你就穿這樣嗎?」她對著手機說道。


    他驚疑不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自然的神態,緩緩放下手機。


    「四傑,妳來多久了?」


    「我沒有計時。」她也關掉手機,看著他赤腳走到她麵前。她微笑。「不過,我想,剛才出去的男人應該是你的大哥吧。」


    噗通一聲,心跳猛力地撞上他的胸腔。他掃過她的臉龐,試著捕捉她細微的表情。


    她聽到多少?


    他極力扯動臉皮,綻笑道:「妳來這麽久,怎麽不早點說?我幫妳把行李拿進去吧。」彎身要提她的行李,她卻快一步地拉住提袋。


    她依舊保持微笑。「遙久學長,你還在生病,我來就好。」


    「……好。」


    「還有,你是老煙槍吧?從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就一直聞到煙味。你真的有在照顧自己嗎?」


    「那煙……我心煩時偶爾會抽幾根,我盡力戒掉。」他心不在焉地說,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笑。「遙久學長,我借個廁所?」


    「好。」目送她走上樓梯,直到門被關上,他才用力抹了抹臉。


    她聽見多少?


    這裏隔音設備不差,她能聽見多少?沒聽見的可能性居多。如果聽見了,她應該會質問、會傷心,會頭也不回的走吧……


    忽地,他看見玻璃窗上的投影。


    他還在微笑。


    明明他並沒有那麽開心,甚至現在的他,被自己搞得神經緊張,這樣的笑容是給她看的,卻不知不覺一直掛在臉上。


    如同她剛才回報的笑靨。


    「我不是無敵鐵金剛,也是會受傷的……」


    他垂下視線,終於在混亂的感情裏挖出一絲理智,坦白著:她聽見了。


    「遙久學長,」她從二樓下來,神色自若地說:「我想了想,還是回去好了。副會長,就是我高一時那個副會長在飯店裏做事,可以員工價,我很久沒住飯店享受一下了。你穿這樣太單薄了,別送我出門啦。」


    拉起提袋時,連遙久扣住她的手腕,她麵露詫異地抬眸。「學長?」


    「四傑,妳都聽見了是不?」首次,沒有再刻意裝出溫暖的笑容來。


    「學長要我聽見什麽?」她反問。


    他煩躁地抓了抓他微卷的黑發,麵帶惱怒地說:


    「聽見我利用妳,聽見妳隻是廢物回收!混蛋!柯四傑,妳非要我當著妳的麵說出口嗎?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妳一定要追根究底嗎?」


    「如果你不說,那也是無所謂。」她聳肩。


    他瞪著她,脫口:


    「別對我無所謂!妳可以對任何事無所謂,就是不準對我視而不見!妳在乎了我十年,不是嗎?妳喜歡我,不是嗎?既然如此,妳就該繼續在乎我下去!」


    「學長,我很想繼續在乎你,也非常想你在乎我,但是如果我隻是廢物回收……」


    「廢物回收個狗屁!」沒有注意到她被自己的粗魯用詞給微嚇到,他直覺摸向口袋裏的煙包,才要拿出來,又想到她在場,隻得按捺住發泄的衝動,深吸口氣道:「那不是我真心想說的,隻是隨口敷衍他的話。」


    「敷衍?我以為你跟你大哥的感情很好。」


    他瞪她一眼,勉強解釋:


    「一年沒見幾次麵的兄弟,感情能有多好……好,是很好,但不表示我一定得在他麵前吐露所有的心事。他跟老人家是一國的……」


    「誰?」


    他停頓一會兒,不情願地答道:


    「我父母。我叫習慣了。在國外那幾年,一開始,我也是叫爸媽的,後來,會來看我的,隻有一個人。他過繼給人,被迫叫自己父母老人家,幾十年來他習慣這樣叫了,我也習慣了。」頓了下,看她沒有反抗,於是暗鬆口氣,放開她的手。「我沒告訴過妳,我在國外那幾年……非常的孤獨,孤獨到最後有點……」


    「妖魔化?」她提供形容詞。


    他瞪著她。


    她聳肩。「那改成心靈扭曲好了。遙久學長,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笑容真的很假。」


    他還是瞪著她。


    她隻好繼續回答:「每個人的笑容都有其意義在,哪怕是一個含蓄的笑、不在意的笑,但你真的很刻意,刻意到讓我渾身發毛。學長,難道你在我麵前也需要偽裝嗎?」


    「妳會喜歡上一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嗎?」他譏誚道。「妳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卑鄙到什麽地步。妳注意到了沒?一切如我當年預料,到底誰還記住我了?我卑鄙,希冀有人能記住我,就算我不幸走了,還有人惦記著這個名字十年,那也就夠了。四傑,妳明白了嗎?那一年我赴美的前一天,妳依依不舍送我上車,我在車上想什麽呢?我從後照鏡中看著妳,心裏想著無論結果如何,總是會有個人記住世上還有個叫連遙久的人。我夠卑鄙了吧!利用妳認真的個性來完成我的願望!」他火大地說道,一激動,頭微暈,他抹了抹臉,半坐在椅背上,穩住身體。


    眼前的女人突然移動腳步,一路走出屋外。


    他眼抬也沒抬,恨恨地瞪著地板。


    他的自私自利讓他得到報應。父母沒有多久就回到台灣,期待著另一個兒子的榮耀,而他孤獨的度日。他卑鄙、他無恥、他個性扭曲,這都是他,但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看到他這一麵。


    現在的他非常非常喜歡她,這十年來他一直都……


    「我沒有依依不舍。」


    他猛地抬頭,看見她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她揚笑。「遙久學長,我剛忘了拿東西進來。」


    「東西?」語氣有點空茫,視線移向她提著的環保袋。


    「本來我想拜托學長留我住幾天,討好的貢品當然要帶,這都是煮晚飯的食材。還有,當年我還談不上依依不舍。學長,你利用我的事我都知道。」


    「什麽?」他有點回不過神來。


    「學長不知道嗎?其實我智商過一六〇喔。」


    「……妳在開玩笑嗎?」他試探地問。這時候開玩笑,是不是太不看時機了?


    她笑了兩聲,放下環保袋。


    「我是在開玩笑。學長,以後如果繼續來往,就得請你包容一下我耍冷的個性。」神色微斂,她直視他道:


    「就如同學長是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我也希望你能用你真實的那一麵來對待我。我想我要愛的,就是學長真實的那一麵。」雖然這一麵,擁有男人的小脾氣、暴躁、自卑、自負,甚至所有惡劣的個性,但她都想接受,因為這是十年歲月所造就的連遙久。


    「遙久學長,十年前,我喜歡你的美色,你微卷的黑發,你的慵懶,你的平靜,如果利用我是你能活下來的動力,我是一點也不會介意的。很遺憾這十年來我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樣發光發熱,不過我可以老實告訴你,這十年來我沒有虛度過。」


    「那就夠了。」他啞聲道,注視著她的目光幾乎要燃出火焰來了。「妳現在就很好了,真的。」


    她嘴角微翹,眼裏充滿笑意。「所以?」


    「……」是他太笨了,以致追不上她的思考嗎?還是她的智商真超過一六〇?


    「需要我說『原諒你嗎』?」有點自卑又自負的學長,是會死要麵子呢?還是真的跟她道歉?


    他默不作聲,輕輕撫過她的眼窩。「四傑,妳說得對,這世上沒有無敵的人,妳也不是。妳並沒有因為我利用妳而放棄我,我該感激了,是不?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著妳,一直把妳視作浮木……」譏諷的神色略淡,有點自嘲的意味。「我不小心栽跟頭了。二年多前我就回來了,我一直在害怕,害怕妳看見我這一麵,害怕其實唯一記住我的人,隻是為了完成她的承諾。直到今年我才下定決心,即使要掩飾我的本性,也要得到妳。對不起,四傑。」


    「學長,要我原諒你的話也可以啦,不過你得先答應我條件。首先,請你戒煙?我知道戒煙很難,所以,你可以慢慢來。」


    「沒問題。」小事。


    她看他一眼,笑道:「接著,請你收留我幾天?」


    「當然。」小事。


    「今晚我下廚,吃義大利麵?」


    「OK。」還是小事。


    「抱我?」


    「好……」話出口,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麽。


    她攤開雙臂,燦爛的笑容帶抹狡黠跟隱約的不好意思。他……追求的動作太慢了嗎?上前舒臂環住她柔軟又結實的身軀。


    纖腰被回抱住,他微微一震,加重力道地抱住他渴望的女人。


    「學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輕聲說道。


    他垂下眸,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她希望他忘掉不愉快的過去;她不是無敵鐵金剛,隻是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來麵對這些迎麵而來的刀槍。輕輕蹭著她的發旋,鼻間是她身上誘人的香氣。


    每次接觸她,總令他著迷。不管是她的人、她的個性、她的舉手投足,他都會心猿意馬,難以調開視線。正因如此,他才要步步為營,務必以得到她的後半輩子為目標。


    柯四傑被抱得死緊,先是耳朵微癢讓她忍不住,後來才發現是學長在偷吻她的耳尖。她微詫,但欣然承受。隻是她很想知道學長的筆記本裏是不是修改了進度,她還以為這樣的吻,至少要幾周後才會發生。


    他的氣息逐漸靠攏,蜻蜒點水似的吻由耳尖到臉頰,吻到她嘴角時,她心跳些微加快。好吧,她今年二十六歲,十年前讓學長輕輕「碰」了一下嘴,那不算是接吻;上回學長生病,她偷吻,那也隻是嘴唇相觸而已,現在真正的初吻總算要來了。


    心跳加速,連演一套拳都沒這麽誇張,擱在他背腰的十指不禁使力


    等了又等,他的氣息明明在她麵前,這個吻卻始終沒有落下。她動了動睫毛,張開眼,對上他近在呎尺的眼眸。


    他的眼眸很漂亮,也布滿了情不自禁,但她看見他深吸口氣,突然彎身提起她的行李,逼得她不得不鬆開環抱。


    「四傑,我幫妳提行李上去吧。」他啞聲道,沒等她回答,赤腳走上樓梯。


    「……」其實無敵鐵金剛是學長吧?她總不能說:吻我吧,學長,管你什麽進度表!她還沒這麽厚臉皮,隻好摸摸鼻子,慢吞吞地跟上樓。


    等到心跳稍微平靜了點,她才問道:


    「我要睡哪間?」語氣很勉強地擠出一點點暗示。


    他回頭揚眉笑道:「二樓客房隻有一間。」


    「……」笨蛋學長!


    「學長,遙久學長,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就進來,吵死人了!


    「那我就進去了。遙久學長,你的睡姿不是很好,這樣子很容易著涼呢。」


    他的睡姿幹她屁事?一大早的,存心要吵醒他是不?


    「對了,剛才做三餐的歐巴桑送飯來了,今天早上吃的是飯團,我請她這幾天不必送飯來。她的手藝如何?」


    歐巴桑的手藝不就是那樣!是人吃的就好。搞什麽!是誰一直在吵他?


    「隻有一人份,我先吃掉嘍?等學長你梳洗好,我們散步下山,再找一間早餐店吃早餐。」


    他猛然坐起,罵道:


    「隨便妳好不好……」赫然住口,意識到平常冷清的屋子多了一個食客。他緩緩抬起眼,看見門旁倚著昨晚暫住的女友……


    「早安啊。」她微笑。


    「……早。」


    「遙久學長,我真的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


    她笑著走到床邊,幫他拿起床頭的眼鏡。「學長,你不裸睡嗎?」


    「我沒有裸睡的習慣。」是他錯覺嗎?總覺得她笑得很惋惜似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她興致勃勃。


    相較於她的精神十足,他反而還處在半睡半醒又要強硬保護自我形象。他暗自疑惑,點頭。「可以。」


    她笑得很開心,輕輕「蹂躪」他超卷的發頂。「學長,我今天才知道你睡醒時,頭發會亂翹成好可愛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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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清醒了嗎?需不需要我吻醒睡美人呢?」她還是保持笑容。


    「不用,我完全醒來了。」


    她撫著胸口,鬆了口氣,笑說:


    「幸好。學長還沒刷牙,我怕我吻不下去。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散步了。」


    他瞪著她的背影,懷疑她是在報複。是他多想了吧?他打了個嗬欠,下床脫掉睡衣的同時,她突然探頭進來。


    「對了,學長……」她住嘴,慢吞吞地掃過他曝光的上半身,神態十分自然地說:「我隻是想說,今天你不用請司機來載你,等散步回來後,我騎車載你下山。嗯,就這樣了。」又多看了兩眼,然後自動消失。


    連遙久停在那裏半晌,才緩緩垂下視線,沉默地看著自己蒼白偏瘦的**。他用力抹了抹臉,暗自咒罵連連。


    山間的空氣雖然偏冷,但十分清新,身邊的同伴穿著粉色的運動服,精神奕奕,一看就知道是長期運動的女孩,咳,反觀他——


    她快走幾步,突然回頭看他,他深吸口氣,加快腳步跟上她。


    「學長,我們休息一下吧。」她笑道。


    十五分鍾的路程,他已經全身疲累,顧不得丟臉,坐在花壇的磚石上,暗暗再喘口氣,才環住她的腰,埋進她懷裏閉眼休息,不讓她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柯四傑任他抱著休息,柔聲說道:


    「學長,我們折回去好了,明天再來散步吧。」


    「不,我還能走,再給我兩分鍾。」


    「好啊,反正我現在上午也沒什麽事,慢慢來,不急。」輕輕玩著他柔軟的發絲。


    「我記得妳說過,早上是妳采購食材的時間。」他起身,準備再走。


    「是啊。」她不動聲色,勾住他的手臂,放緩速度,故意分散他的心神,閑聊道:「自從三姊回來後,我就成為廢物一個,早上的采買交給痞子學長,三姊這幾天忙著上通告宣傳食館。學長,我想,我差不多已經失業了。」說歸說,卻一點也沒有煩惱的表情。


    「妳不會覺得惋惜嗎?」


    「不會。」她笑道。「昨天我跟我家小弟聊了很久,我隻想維持柯家食館的現狀,現在換成三姊,那表示柯家食館要往前動了,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也盡力過了,沒有什麽好惋惜的。」


    「那麽……妳想回風雲當老師嗎?」他試探地問。


    「不會。」她毫不考慮。「學長,其實我躲到你家裏,不隻是因為電視上的廣告,還有……其實校長跟老師們都試著聯絡過我許多次了。一來,風雲找我當老師,純粹是噱頭。拿我當招生工具我是無所謂啦,但那並不是看中我的能力,是不?」她看他一眼,笑道:「何況,我並不希望遠距離戀愛。」


    鏡片後的黑眸微暖,有些泛白的嘴角上揚。「四傑,今天晚上有空嗎?」


    「有啊。」她期待學長要約她上哪去?她記得記事本上寫的是逛街、吃飯、看電影,還能上哪去呢?


    「老人家……我爸媽,難得北上,今晚妳跟我一塊去吃頓飯吧。」頓了下,強調:「隻是吃頓飯而已,省得囉嗦。」


    柯四傑聞言,並沒有非常吃驚,隻是微笑點頭。學長內心的結,隻有他自己可以打開,她隻能在旁陪著。唔,說起來他的身體真的很糟,但她想有部分原因是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走十五分鍾就累成這樣,她還是做個計畫表,盡快培養他的體力才好。


    「想來成寧當老師嗎?」他忽然問。


    她認真想著,答道:「我還在想。學長,為什麽成寧要開武術課程?為了我嗎?」


    「不,不是。雖然我在風雲沒有多久,卻能感受風雲以武為基的校風。四傑,妳還記不記得練武的目的?」


    「記得。強壯身體,唔,引導我們的心走向正確的方向。」換句話說,就是習武的孩子不會變壞。這是當年每堂課開始前,老師們最愛的嘮叨,學長才待了一學期,也背起來了嗎?


    思及此,忽然看向身邊的男人。


    原來,學長想在講究升學率的社會裏,打造一個以教育身心為根本的校園,讓學生們將來出了社會也不會被現今亂象所迷惑嗎?


    這樣的理想,幾年後多半成空想,要成功真是太難了。她抿著嘴沉思,低語:「遙久學長,你會很辛苦。」


    「不,辛苦的不是我,而會是老師們。四傑,我想要的老師隻需學識上的基礎資格就夠,我看重的是——打個比方,如果妳會成為一名武術老師,那麽我一定想盡辦法網羅妳入成寧,因為……」


    兩人當時是走走停停的,眼看就要到山下的轉角了,因為她正在聽他說話,所以是倒退著走的,正因如此,當他看見她背後冒出好幾名手持棍棒的少年時,先是一愣,而後大驚。


    「學長?」


    「小心——」


    他想起當年姓尤的老師說過,如果有人偷襲她必輸無疑。她隻是個常年練武的女人,並不是武俠書裏那種飄忽無影的高手,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一名少年的棍子已使力朝她背後揮來。


    他想也不想地,用力將她摟進懷裏,同時以背護住她。


    ,


    門鈴急促地響著。


    響著響著,柯五帝終於抓狂了!他拿著牙刷,嘴裏還有泡泡,奔下樓去開門。


    「誰啊?這麽早來……學弟?」他十分吃驚地。


    「柯影帝,那個老妖女、包租婆,你姊在哪?!」阿悠急問道。


    對街柯家食館的鐵門拉開,痞子正好出門運動,看向這一頭有人,他緩步走過來。


    「你找我四姊有事嗎?」柯五帝保持禮貌的問,內心有點煩。在學校遇到這人勒索,在家裏也要被糾纏。


    「今天他們找到機會去堵她了!你快想辦法幫忙吧!」


    柯五帝皺起眉頭,並沒有任何的舉動。


    「喂!柯影帝,好歹她是你姊姊耶!」


    「柯四傑怎麽了?」痞子聽到了最後幾個字。


    「痞子哥,我想……應該是小事吧。我學弟可能很無聊,來捉弄我吧。」柯五帝朝阿悠露出優雅的微笑。「學弟,我叫柯五帝,不是柯影帝,你上回想要勒索我,我沒通知校方,這一次你玩得太過火了,不能再這樣喔。」優秀完美的學生會會長兼學長,是要留給每個學生麵子的。


    阿悠注意到他掩飾的神色,氣得用力推他一把!


    「假心假意!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了!表麵裝好人,內心討厭我們這種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哼,你姊比你好多了!」


    痞子聞言,皺眉,拉過阿悠的背領。「柯四傑到底怎麽了?」


    「上回她惹到我那一票兄弟,他們找機會去堵她——」阿悠咬牙切齒。「雖然她陷害我很多次,但……喂!柯影帝,你做什麽你?」


    「我打個電話確定,OK?你以為我要報警啊?」等了又等,柯五帝看向痞子,搖頭。「沒人接。四姊早上有慢跑的習慣,她不帶手機的。」


    「對對!他們說要上什麽山去堵她的!」阿悠很良心不安地說:「我已經通風報信了喔,如果出了什麽事別怪我,真的別怪我——」


    「你那票好兄弟有多少人?」痞子問道。


    「有十來個……喂,你幹什麽?」


    柯五帝直接答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就報警。如果你騙人,那也簡單,到時把你交給警察就好了。」


    阿悠立刻衝上前壓住電話,急聲道:「不行!我也講義氣的!」


    柯五帝本來要頂開他,看見痞子往外走,他大喊:「痞子哥!」


    「別報警,還搞不清楚狀況。」痞子頭也不回地回去拿了安全帽。「我上山看看!」


    「我也去!」柯五帝連忙道,丟了牙刷,隨便穿上外套,跨上後座。「我知道在哪裏……」他緩緩回頭,瞪著硬擠上來的第三人。「學弟,你擠上來做什麽?」


    「我也要去!」


    「三貼耶!這樣子會被罰……痞子哥,等等、等等——」柯五帝叫道,絕對超過時速八十的速度,讓他趕緊抱住痞子哥的腰,後頭那個學弟在尖叫,差點掉下車,也狼狽地抱住他。


    搞什麽啊,媽的!要是假的,他就要不顧形象扁死他後頭那隻豬!


    在清晨的街道上,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過。遠遠看去,上頭的騎士,很像是一組三貼趴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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