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挾著冷意。從明天起,氣溫又要開始狂降了。


    一過八點半,柯家食館的鐵門拉下,掛上今日營業結束的牌子。


    再隔一個鍾頭,柯家姊弟以及一年多前來應征的染發廚師,一塊走到巷口,觀察不遠處的百貨大樓。


    「真的下個月一號開幕啊。」柯四傑發呆,不,是沉思。


    「來買便當的顧客確實是這麽說的。現在這間分店先試賣,我想應該會跟前陣子的甜甜圈一樣大排長龍吧。」染發的廚師是名男性,大上柯四傑幾歲,也是風雲畢業的學生。


    「這真的很無聊耶!」柯五帝好想抓狂。「動不動就崇拜外來食。對!是美食!從國外來的全是美食!有沒有想過我們的生機啊!」現在年輕人多,又愛貪新鮮,他們已經很努力改變了,卻還是趕不上飲食時代的瞬息萬變。


    「五帝,你吃過沒?」柯四傑忽然問。


    「……學妹蹺課去排隊,送上門的食物我必須感激接受,才不會遭天譴。」在學校裏,他可是溫和優雅的學生會會長呢。他遲疑一會兒,說:「如果要仿做,痞子哥也是可以的,我們用吐司夾熱狗,或者吐司夾炒麵,不一定要用到豬排……」


    「我拒絕。」染發廚師沒好氣地說。


    柯五帝聳肩,反正這個答案他早就料到了。於是,他道:


    「好吧,那周五的調薪大會開始了。」


    每周五,就是痞子哥的調薪大會,而他當裁判已經好多年了。


    兩名廚師以十步為距離,麵對麵的。


    他上前,站在兩人中央說道:


    「我先把規則說清楚。過招不能惡意攻擊,今天以比試單棍為主,誰的棍子先落地就輸了。如果痞子哥輸了,調薪無望,下周繼續負責食館的菜色;如果姊輸了,痞子哥一次可調漲三千元,下周換柯四傑掌廚。這樣明白了沒有?」


    兩人十分客氣的互相行禮,痞子躍躍欲試地答道:


    「完全明白。柯四傑,這次絕對要妳好看!」


    當柯五帝喊完開始後,立刻退到路燈下,以免他這個沒練過武的人被波及。


    長棍極有力道的自男人手裏擊出,柯四傑意念沉腰,下盤未動,僅以上身輕易閃避,柔軟的身骨令柯五帝暗自驚異;同時,場中流暢俐落的互搏讓他百看不厭。


    他沒有親身學習過傳統武術,但看過四姊練上好幾回,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觀看。後來,他發現痞子哥也是風雲畢業的,卻沒有四姊練武時給人一種幹淨俐落的美感。


    他抓抓頭發,回憶起四姊炒菜的樣子……並不如現在來得出色。為什麽呢?


    小巷靜悄悄地,偶爾會有電視的罐頭笑聲,但當清脆的互擊連續響起,巷內某些住屋門窗後,還是會響起小小的驚呼聲。哼,他應該收觀賞費的。


    「柯四傑,這次我贏定了!」痞子棍擊她的手背,迫使她拋棄手裏的長棍。


    他大喜,眼角才剛追逐到那拋在半空中的長棍,就見柯四傑就地翻滾過來——


    糟!他心念一動,但**反應畢竟過慢,他手裏的長棍被踢飛,才一眨眼,就看見她躍起,半空撿回自己的長棍,旋腳再一踢,讓他的長棍飛得更遠。


    其間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他在原地,連動也不動的,看傻了眼。


    「痞子學長,不好意思,調薪無望,下周辛苦了。」她很有禮的拱拳,結束。長棍丟給也在發呆的柯五帝,接著迅速跑回食館。


    「柯四傑!妳耍詐!」噴火龍追進去,氣憤得想要殺人。「妳學的不是穩紮穩打的功夫嗎?妳是故意讓我擊中的,是不是?!」媽的!媽的!他要泄恨!


    柯五帝見狀,連忙搬來紅蘿卜一桶,奉上小刀一把。


    染發的痞子廚師咬牙切齒,開始猛削紅蘿卜。


    柯四傑打開電視,按到某一台,聚精會神地注意著廣告。


    「痞子哥,你原諒她吧,今天……咳,三台新廣告首播,不能錯過的。」


    「廣告?」火山又爆發了。「你是說,她早就有計畫在短短五分鍾內打敗我?」


    柯五帝摸摸鼻子,偷看痞子哥在盛怒之下雕出來的小花、小草。咦!小狗?


    他驚歎地偷過橘色的小狗。有沒有搞錯?原來痞子哥愈火大,技巧就愈好。


    「那個……你也知道的,痞子哥,我姊一向喜歡看新品飲料的廣告嘛。」


    蘿卜屑片片飛,成形之後——


    哇!小老鼠?!


    「哼,柯四傑看的廣告,哪個不是男模在賣臉?說穿了,貪人美色而已。柯四傑,妳今天又有掛號!」


    「喔……」足足一分鍾的廣告結束後,她將產品名稱記下來,才意猶未盡地回答他:「學長,是母校寄來的嗎?」


    「除了風雲外,妳認為還有誰會這麽三天兩頭寄掛號?」頓了下,他抬起頭,看向柯四傑。「妳決定如何?」


    「什麽?」


    「回去當老師啊。」媽的!真火!


    「學長,你的老板是我耶,我回去當老師,你就失業了吧?」柯四傑不甚在意地笑道。


    「呸!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作!柯四傑,妳老實告訴我,我剛來做事的頭兩周是妳故意輸給我的吧?」先假裝她很沒有用,誘騙他上當,以為之後可以周周調薪,於是很快樂地在這裏棲息。啊啊,想到就要抓狂了!


    「這個……對了,痞子學長,你還記不記得在學校裏有個連學長?」她麵不改色地轉移話題。


    「連?跟我一樣在學校是雜碎?沒印象。」削削削!一桶紅蘿卜被削了大半。


    「就是轉來一個學期,中途赴美的連學長啊。」她提醒。


    他把腦子徹底翻過幾回,才恍然大悟,脫口:


    「那個拿鈔票砸學校的土財主?他來學校的次數太少,我沒見過本人。不過聽說他被其他學校退學的原因是功課太差,隻好收買風雲那個臭老頭,買個畢業證書,後來可能砸錢到哪間美國的學校,就一走了之啦。」他八卦功力一流。


    柯四傑傻眼,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解釋:


    「痞子學長,你這種劇情是漫畫書上才有的。連學長是身體不好,去美國治病的。現在他回來了,是五帝學校的理事長呢。」


    柯五帝正在撫摸十二生肖蘿卜,聽見她提起學校的理事長,搭話道:


    「姊,我們理事長是空降的耶。我幾次聽見老師們的閑話,說這個理事長是靠關係空降。我跟妳提過的,下學期他打算開一門武術課程,雖然每周五播放武術錄影帶,但——」傳統終究是老了,年輕的學生們還是寧願把時間花在對進入社會有助益的課程上。


    他看向柯四傑若有所思的神色,問道:


    「姊,學校還有人訂便當嗎?」


    「有,二個。」而且還是人情便當。


    明明窗戶是關著的,大門也是關著的,但一陣冷風還是無情地吹過柯家食館的下周主廚,以及平常為食館精打細算的柯五帝。


    「柯老板……對方是用什麽打敗我們的?」痞子啞聲問。「高效能味精?還是超大雞腿排?或者,我們打出錯誤的年老美女牌?」


    「……我想,就跟剛才我們比試的結果一樣,痞子學長是味噌湯,我是海鮮湯,你覺得誰是必贏的那個?」


    柯五帝瞄到痞子哥的臉又開始爆炸了,連忙叫道:


    「姊,別再耍冷了,快點,把明天的菜單訂一訂吧。」


    廣告之後,接著播放連續劇,連續劇裏的女主角令柯五帝攏聚眉心,他迅速地拿過遙控器關上,麵色不改地走回來。


    「姊,以後看完廣告,不要故意讓電視涼在那裏。」語氣重重,瞪她一眼。


    柯四傑當然知道自家弟弟化身為爆炸麵人的威力,隻能點頭表示配合,並隨意拿過一隻小兔子。


    「痞子學長,你的功力進步了耶。」她驚奇道,然後一口咬掉兔子頭,再仔細觀察半天,對著臉色發綠的痞子說道:「學長,它頭不見了,這樣會嚇到訂便當的顧客吧。」


    「……」現場一片死寂。


    小巷外,幾個拿棍子的少年麵麵相覷,豆大的汗珠滑落頰麵,冷風直吹,即使穿著外套也能感受到方才出自內心的寒意。


    「剛才……你們都看見了吧?」


    「好像看見了……」


    「他們在幹嘛?」


    「應該是打架吧,我想。」


    「打架?那也叫打架!阿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確定你要我們揍那個女人?是揍人還是被揍?!」


    「這這這……」那個女人是外星人吧?


    「剛才是怎麽樣?棍子這樣打她也能擋,那樣打她還能彈回來,你以為我們四個人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好痛好痛!別打我!」阿悠連忙拿棍子來擋,怎麽擋都慢一拍。怎麽回事?從小他就是運動小子,難道是這兩年老打線上遊戲才會體力差這麽多?


    「現在是怎麽樣?要我們上門送死,是不?」


    「這個……我請你們喝杯飲料再回去吧。」阿悠陪笑。「讓我想個更周全的辦法……」沒道理對付不了一個女人的。


    忽然間,食館裏的燈光閃爍,一陣匡啷聲,裏頭起了激烈的爭鬥。會不會打死人啊?這實在不是他這種小孩子能對付的角色吧?不不,黑道不惹,小流氓也不惹,其他的都可以惹……


    阿悠吞了吞口水,喃喃自語:


    「我絕對會想到辦法的。」


    灰蒙蒙的雲層,為北部的山區帶來大量雨水。


    這一次,機車停在警衛室前,她徒步進校園送便當。


    「好可愛喔。」連成蘭打開便當,無視香味四溢的油炸排骨,夾起水煮調味過的狗形蘿卜。


    「因為廚師不小心雕過量。」柯四傑答道,看見學妹打開另一個便當,把貓形蘿卜偷到自己的便當裏。「學妹……真有這麽可愛嗎?」可愛到把男友的菜色搶到自己的便當裏,這個實在是……


    連成蘭害羞地點頭。「我喜歡這種很可愛的東西。學姐,如果下次食館有美少女戰士,請一定要通知我。」


    「……」美少女戰士?她無法想象把頭咬掉,對著沒頭的少女戰士還能叫可愛?現在的年輕人果然偏愛新奇,並不會在乎東西好不好吃吧?


    「老師?老師?」


    叫了好幾聲,她才回神,發現身邊有男學生在叫她。


    「我不是老師。」她有禮的微笑。


    「耶?不是老師嗎?」男學生一臉失望。「我們覺得妳很眼熟耶,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妳。」


    「有事嗎?」她麵不改色地笑問。


    「也沒有啦……」男學生推來推去,最後推派一個代表發言。「要不要一塊吃午飯?前麵有家餐館便宜又好吃喔。」


    柯四傑微地一愣,嘴角上揚——


    「我跟人有約了,謝了。」


    走到警衛室,她換上雨衣,一路騎向離學校不到二分鍾車程的地方。


    約會的地點是一間中式餐館,本來價位中上,但後來為了配合學生消費、吸引更多人群,改采平價套餐。


    之前柯家食館曾來這裏明為辦便宜的尾牙,暗地參考菜色跟經營方式;而她最滿意的,莫過於這家店販售琳琅滿目的飲料。


    機車停在人行道上,隔著店麵的落地窗,她看見連學長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他沒有戴眼鏡,輕暖的淡色毛衣,同色的西裝褲,讓他看起來很年輕——當然,撇開他深沉算計的臉色不談,確實有讓她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她走進餐廳,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迅速落座。


    「連學長,你等很久了吧?」


    連遙久嘴角微勾,笑容滿檔,道:


    「我直接從家裏來。早知道雨這麽大,我就順道去載妳了。」


    「學長自己開車嗎?」她連眼都不眨,隻是暗自驚歎他變臉的功夫好快啊。


    「不,台北路況我還不熟,讓司機載的。」他柔聲道。


    「是司機大叔嗎?那晚點我跟他打聲招呼吧。」


    他保持笑容,取過麵紙,越過桌麵輕拭她略濕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說:


    「我去美國之後,他就回南部為我大哥做事去了。」接過菜單,正要點菜,卻被柯四傑一把搶了去。


    「學長,我來。」猛使眼色。


    連遙久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麵不改色地點頭。「好啊。」不忘保持笑容。


    柯四傑點了幾道柯家食館也做得出來的菜色,外加飲料。等服務生離去之後,她微傾向前,壓低聲音道:


    「學長,這一餐是報公帳的。」


    「公帳?」


    「是啊,我奉命來調查這家餐館的新菜色,學長是陪客,請盡量放輕鬆吃。」


    這其中出了什麽差錯?連遙久內心微訝。明明開始交往了,不是嗎?約會地點她訂,訂在這種很沒有情調的餐館,他當她節儉,OK!那誰來解釋什麽時候約會報公帳,而他淪為勘察陪客?無論如何,他還是維持著臉皮上的優雅笑容。


    等菜色一一上來後,她才繼續發問:「學長,聽說你決定開一門武術課程?」開始動筷嚐食。嗯,肉有點硬,青菜是當季蔬菜,嚐起來跟一間便當店差不了多少,為什麽這家店生意不錯呢?


    「妳消息真靈通。成寧下學期確實要先開一門實驗性質的武術課程。」


    「找到老師了嗎?」她隨口問。


    「還沒。四傑,妳想毛遂自薦?」


    「不想耶,學長,我現在有正當職業。唔,就是如你所看到的,是自助餐的老板兼廚師。我要是回頭當老師,那豈不是得關門大吉。」


    「母校沒有找過妳嗎?」他試探地問。


    「有。」她坦白道:「我拒絕了。」


    那個校長老頭不是容易被拒絕的人。連遙久思量片刻,忽地有人握住他的手,他眼眸一抬,心裏微動。


    「學長,你很冷耶。」


    「還好。我還不習慣台灣的氣溫,沒什麽大不了的。」他盯著她的手,然後不動聲色,翻手與她十指交握,她也沒有拒絕。


    「你出門應該多穿一點的。」


    「妳要我穿得像企鵝一樣跟妳約會?那太丟我麵子了。」垂下的視線又在微笑了,這次是出自真心的。


    「那有什麽關係呢?我連你倒地不起的時候都遇過——」頓時住口。


    這間店麵雖然高朋滿堂,但每個座位都以盆栽相隔,有足夠的**,學長後麵的那一桌有個很眼熟的發型,眼熟到令她半夜都會夢到海鮮湯——


    「四傑?」他輕訝,任她擠到他身邊。


    「學長,這是商業必須的行為。」她很不願意,但她必須這樣做。


    連遙久很快明白了她的舉動,後麵那一桌顯然跟柯四傑出自同行。


    「肉有點老,青菜是當季的,我們陶家餐也不輸他們,不用太擔心。」陶秀秀籲了口氣。「根據密報,這家店下學期要推出六十元特價便當,以便當形式走進校園,我們不可不防。」


    柯四傑暗自吃了一驚,連忙抓了把衛生紙,接過身旁遞上的原子筆,迅速抄寫下來。


    原來這家店也要推外賣便當了。這種店家保密的消息,陶家餐怎麽會知道?


    「陶姐,妳之前提到的柯家食館,生意怎麽樣了?有沒有成為我們競爭對手的可能?」


    陶秀秀發出輕淺短促的驕傲笑聲。


    「不用擔心啦,一鍋海鮮湯就打垮他們了。我看柯家食館的女老板很精明的樣子,但她沒有門路,也沒有折扣,到今天為止,隻剩下教務處的一名職員訂她的便當,實在很可笑……不過,記下來,他們有網路可以下單,這一點我們也要學習,看看工讀小弟哪個懂網頁,也來弄一個……」


    「……」有沒有必要這麽鞠躬盡瘁?柯四傑暗自歎息。生存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怠隋一天,真的可以關門大吉了。


    「門路是非常重要的。當初要不是靠著教職員裏有遠親,今天陶家餐也會跟柯家食館一樣的下場。接著,我們下一個目標是:成寧學生價。根據密報,下學期成寧要推出武術課程,同時,福利社也會開始方便學生跟外頭固定廠商進便當,這也是個好機會。」


    「陶姐,福利社不用比價嗎?」


    「不用。再根據密報,成寧的教職員不采正規製,新任理事長本身就有問題,他也允許人走後門,如果有機會認識他,隨便拜托他訂一條規定,中午隻準吃學校訂的便當,那我們不就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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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隻是陶秀秀的玩笑話,但由此可以知道成寧走後門的陋習有多嚴重。


    柯四傑看資訊收集得差不多了,轉身麵對連遙久,低聲問:


    「學長,你會下這個決策嗎?」


    俊秀的臉龐掠過一絲遲疑,他若無其事的反問:


    「妳想要嗎?」


    「唔……給我的食館一個機會吧,連理事長。」


    他微地一愣,迅速將她定在「開玩笑」,遂答道:


    「這不大可能,任何事都有一個底限,現在的學生懂得反彈的。」


    「我想也是。」她不甚在意地說,把碗筷移過來繼續埋頭吃飯。


    連遙久暗自觀察她,確定她真的不在意剛才的「後門說」,沉吟道:


    「現在任何飲食,不經宣傳是不會大排長龍的。電視廣告、報章雜誌、美食評論……」


    「學長,柯家食館沒有額外的經費,它隻是賣自助餐的。」


    「那就利用免費的網路好了。」


    「有啊,學長不就是從柯家食館的網頁上下單的?」


    「那種簡單的網頁……」實在小兒科。他正要含蓄地指出她食館問題所在,忽然聽見一陣輕呼。


    陶秀秀結賬時經過窗邊這一桌,正好瞥見柯四傑正在用餐。


    「柯姐,好巧呢,妳也來這裏吃飯,這裏的排骨餐不錯……」本來揣測柯四傑聽見了多少密報,但眼角一瞥,瞧見——「連理事長!」花容失色。


    成寧是陶家餐團購的金主之一,少了它,一天就少了幾十個便當的收入。柯四傑認識理事長……陶秀秀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內心驚疑不定。


    但她不失精明,立刻展笑,遞上隨身攜帶的名片。


    「理事長,我是陶家餐的老板陶秀秀,請您多多照顧。」


    連遙久看柯四傑一眼,微笑地接過,十分客套地說:


    「有機會,我一定光顧貴店。」


    陶秀秀稍微安心,又哈啦了幾句。擒賊先擒王,這個成寧之王看起來很好說話,她要力挽狂瀾也許不是難事。


    等陶秀秀跟員工離開後,柯四傑想了下,雙手合十笑道:


    「遙久學長,拜托,下次你要訂便當,請分幾次給我們柯家食館,我們現在除一般便當外,還有現炒的鐵板麵,保證冬天吃了可以溫暖你的身、心。」


    連遙久笑了。「好啊,以後我的便當妳包了就是。」


    幾分鍾之後,他去廁所,柯四傑等著綠豆湯上來的同時,忽然看見他的外套垂在地上。


    她微笑地幫忙拾起,卻見小小的記事本掉了出來。


    不能偷看不能偷看,裏頭絕對不會有學長妖魔化的秘密。


    其實她很想問,學長明明看起來並不是那麽真心想笑,卻老在她麵前保持笑容,他根本還是把她當外人看待吧?


    她順手把他借她的原子筆放到筆記本裏,本來真的要視若無睹的,但攤開的那一頁上麵寫著——


    約會——一、吃飯:二、看電影;三、逛街……


    筆記本上很有規律地寫著一些偏老式的約會模式,在第六次的看電影後麵注明愛情片,接著又寫個可以吻了。


    「……」她不記得學長是這麽一個中規中矩的人,更別談老式了。依據他的行程表,第六次看電影大概是在一個月後,那時候才能接吻啊。


    她瞇眼看著那個「吻」後麵寫著密密小小的——淺嚐即止。


    天!即使她個性較為大方無所謂,但也忍不住雙頰微熱。


    學長是怎麽了?這麽精明的在計算……如果她再翻過一頁,是不是可以看見步入禮堂是幾年後了?


    她迅速合上本子,放進外套的口袋裏,隨即拚命吸著送上來的冰飲。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學長他在想什麽啊?光是她看見的,密密麻麻的,全是約會的步驟。為了今天,他設想了很久吧?


    她是不是太不尊重他的約會了?


    「四傑,」連遙久回座,看她猛喝著飲料,不由得失笑。「這飲料有這麽好喝嗎?」


    「唔,很好喝啊,學長要試嗎?」


    「好啊。」他拿過她的飲料,小喝一口。


    柯四傑力持鎮定,心跳卻不受控製地加快。


    店外的雨停了,但冷風依舊,她先去結帳,回頭看他穿上那件長外套,外套裏是他的筆記本。下一頁是什麽?


    十年前的學長,有點懶散有點憤世嫉俗,對未來沒抱什麽希望,那是無可厚非的。但這十年來呢?他的身體不是大致都好了嗎?為什麽更加妖魔化了,而且非常像是一個沒有約會過的男人。


    雖然她也不曾跟男人約會過啦,但學長真是讓她……


    心裏發軟起來。


    「四傑?」輕叩她的額間,讓她回神,年輕俊秀的臉龐在噙笑。


    「遙久學長,急著回去嗎?我們散個步,消化一下吧。」她脫口,直覺握住他冰涼的掌心。下午食館的清潔工作就交給痞子學長吧。


    他輕詫地看她一眼,笑道:


    「好啊。」


    兩人並站在門口,她想了下,又回頭買了一罐熱飲,放進他的口袋裏,然後右手一伸,滑進他的口袋繼續握住他的手。


    她仰頭,過肩的長發隨意一揚,笑道:


    「學長,這是取暖的好方法吧?」


    他目不轉睛地看她一會兒,而後點頭,兩人悠閑地漫步在紅磚道上。


    他攤在床上,連動也沒有動。


    天色逐漸昏暗,窗外的雨勢又大了起來,台北的天氣愈來愈陰晴不定,房內雖然有暖氣,但還是能感受到一股涼意。


    他可以隨遇而安,但他的身體不能。


    床頭的電話鈴聲持續響著,響完了改響手機,始終不肯間斷。


    就算是死人,也會從墳墓裏爬出來,他忖道。終於起身接起電話。


    「我在……大哥,我很好,沒事。」嘴角嘲弄地掀起。「武術課程會如期開課,老師方麵我還在尋找……你這個前任理事長收到不少民怨吧?好吧,你可以建議我人選,但不表示我一定要錄用。」又聊了幾句,他嫌累,就主動掛斷了。


    再親的兄弟,遇上了時間跟空間的隔開,照樣會變得無話可聊。何況自家兄長早在他年幼時,就已經過繼給人。


    連遙久微抬眸,對上方形鏡中的自己。


    已經快要三十的人了,眉宇間凝著冷漠的痕跡,黑發略長,衣物些微淩亂,如果沒有這麽深刻的憤世嫉俗,他跟十九歲的連遙久並沒有什麽兩樣。


    也對。幾年來,他幾乎在治病養身,跟社會接觸有限,等於是跟整個世界脫節了……沒錯,在他治病的同時,連家請來專業的教授指導他,繼續完成他的學業。雖然兄長早是另一連姓的家人,但始終都期許他這個有血緣的弟弟能夠正常的走入社會,快步建立起屬於自身的事業,而他確實不曾讓任何人失望過,直到最後……


    他才發現自己身體最佳的狀態就是如同現在,外表看似正常,卻不能操勞費神。換句話說,就是空有腦子,**卻無法配合。


    到頭來,他也隻能恥辱的走進後門,當個可有可無的理事長。


    外套掛在椅上,他隨手拿過,取出口袋裏的筆記本,跟著掉出來的是一張十分可愛的名片。


    「陶家餐?」他想了下,哼笑一聲,將名片撕了。


    攤開筆記本,他劃掉「吃飯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這頓飯,他不是很滿意,不過也算不錯了。這幾年的空白,讓他搞不清現今約會的方式,既然柯四傑沒有說什麽,那就表示他的步驟沒有出錯。


    下一次,是看電影。


    他略感疲憊,倒向柔軟的床上,沉澱思緒。


    這十年來,他時常看著她的照片——從校慶那一卷錄影帶裏翻拍下來的。即使記憶愈來愈遙遠,他還是無法忘記當時看見她舞劍時的震撼。


    那樣的帥氣,那樣的瀟灑,那樣的……光采奪目。


    那個姓尤的老師說得沒錯,給柯四傑時間,讓她認定目標,就算她的天分不是最佳,她也會以最完美的身姿完成它。


    這樣的人才,比不用心的天才更教人欽佩。


    他是第一個察覺這個暗號的人。


    所以,他比誰都早在她身上設了一個卑鄙無恥的局。


    讓她準備十年,讓她接受十年,即使現在他們兩人這麽淡的相處,她也能完成這樣的交往而不會變心。


    這麽淡的相處啊……竟然已經是他的所有夢想了。微不可見的滿足柔和了他的臉龐,衝淡了他妖魔般的心腸。


    照片裏的女孩,十年後走出來跟他的生命有所交集,他已經非常滿足了。這幾年,他一直想著,她會如何在她所屬的領域裏發光發熱,這讓他在那漫長的歲月裏有所寄托,但是——


    黑色濃長的睫毛半垂,若有所思。


    是哪裏出了錯?她的風采依舊,當年的小柯四傑,立誌撐起自家的餐飲,理當會有驚人的成功,但如今柯家食館隻是一間圖溫飽的店麵而已。是他錯看她了嗎?


    還是,真有不適合四傑的行業?


    「學生會長,柯影帝!嘿嘿嘿嘿!」


    僻靜的走廊上,優雅的身影停步,任著校園裏的不良國中生迅速接近自己。


    「學弟,有事?」柯五帝很有禮貌地詢問,內心些微不耐。


    「學長,我最近缺錢用啊……五百塊,五百塊就可以收買我喔!」


    柯五帝看著這名國中部的學弟,很想呼他一巴掌,叫他別抖來抖去的。可惡!跟四姊這種從小習武的人相處久了,他實在很看不慣站沒站姿的人。


    他深吸口氣,保持微笑——


    「收買什麽?學弟,你應該知道,跟我勒索,我會毫不留情地丟你進訓導室,並且請你的爸媽來學校;再嚴重點,我會請老師帶你去警局觀光一陣。」


    阿悠臉色一變,東張西望,確認沒有什麽學生經過,低聲罵道:


    「柯影帝,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


    「就是你跟那個賣便當的女人同居的秘密!」


    「……賣便當的女人?」


    「廢話!就是那個頭發長長,差不多到肩後,長得很漂亮、會耍棍K人就自以為很酷的那個妖女!我知道你跟她住在一塊,也看見她每天載你上課,還幫你買早餐呢!學長,你滿有福氣的嘛!」抖抖腳,五百元就要手到擒來了。


    「學弟,你跟蹤我?」首次遇到這種事。


    阿悠見他不否認,嘿笑了兩聲。「其實我是跟蹤那個女人——」


    「你跟蹤她做什麽?」四姊什麽時候惹上這種不良少年了?


    「就是……要你管!如果你不給,我就報告訓導處,要你退學!」


    柯五帝摸了摸臉頰,然後從口袋裏拿出小鏡子。


    「柯影帝,你拿錯了!你應該拿錢包,拿鏡子做什麽?」


    「我在看我跟我姊長得像不像。」是很不像,柯家五個人都長得不像,如果哪天有人告訴他,其實他們五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他也不意外。


    「你姊?幹你姊屁事?」


    「學弟,你沒有姊姊吧?」


    「啊?」


    「那個頭發長長,差不多到肩後,長得很漂亮、會耍棍K人還自以為很帥的那個妖女,就是我的姊姊,今年二十六歲,未婚。我沒有戀姊情結,對血緣之戀也沒有憧憬。很抱歉,我恐怕無法被你勒索。對了,你叫什麽名字?跟我走一趟訓導處吧。」話才說完,剛才跩得二五八萬的國中生已經一溜煙地消失了。


    柯五帝沉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半晌,才再緩緩補充:


    「還有,我沒要進演藝圈拿金馬獎,我叫柯五帝,下次別再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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