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兒。”韓鍔微微一笑是祖阿姝來到了他的身邊。韓鍔這次西北之行才出散關姝姐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那時正是韓鍔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計已經走了方檸、方檸已經與他終於緣斷了……他心裏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潰耗散但那是姝姐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祖阿姝的五官稍嫌平淡。但在這一切都荒涼冷肅的邊關塞外她那稍嫌平淡的臉兒卻似唯一可以依持的溫暖。韓鍔抖開大氅輕輕把祖阿姝也包在了裏麵。這次重逢姝姐唯一的變化好象就是不再喜歡自己叫她“姝姐”了所以他才改口叫她“姝兒”。——又是誰的“軍中有婦人兵氣恐不揚?”韓鍔隻覺如不是祖阿姝適時的出現他此刻的心境絕不會這麽的鎮定恬淡。


    ※※※


    他回過神大氅內擁著阿姝心裏卻又回想起當日長安城中宮牆複道內的那一場變亂局麵——當日事態緊急肖玨駐守宮牆之上宮牆上下都已刀出鞘劍在弦。但這不是這一場仗能不能打得羸神策軍的問題而是、一旦開弦是那長安城內太極殿外這三天來勉力保持的平定就再也平定不下來了!長安城內隻怕轉眼就要滿眼烽煙!


    ……王玄衝韓鍔厲聲喝叱韓鍔忽然一聲長叫:他在軍中久矣還無人敢當他顏麵如此不馴!他身形撥起突然出劍。王玄也算是軍伍之人並非全無技藝在身但身遭突變之下也隻來得及一摸刀刀才出鞘還未架住韓鍔的劍時就已被韓鍔劍斬於神策軍前。


    但接下來的局麵卻非韓鍔所能預料:他劍誅惡後神策軍中的漢子並沒有呆住而是隻愣了下不等才落回馬的韓鍔開口鎮撫已鼓噪著要衝上來。韓鍔心中驚凜已甚:俞九闕要自己給他勻出七天時間可才隻是第三天的傍晚局麵就已不可為己所控了?


    宮牆上忽然想起一聲清喝隻聽一個清悅的女子聲音厲喝道:“神策軍中將士住手!”


    這一聲來得太過突然神策軍中人人人揚。宮牆之上。隻見一個女子正滿身戎裝站在城堞前。隻見她眉目端凝秀朗如畫這個人神策軍中的人卻大半認得:杜方檸是曾數次代太子慰勞軍中的洛陽韋門杜氏杜方檸。隻聽杜方檸冷喝道:“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皇上?又有沒有太子?有沒有朝廷?這宮牆之內豈是你們喧鬧之地!都給我退下!”


    神策軍猶不願動杜方檸忽一聲怒叱身影就從宮牆上直飛而下。牆高二丈在她卻如履平地。她一伸手冷聲道:“這是太子印信有違我令者立斬!”


    神策軍原為太子轄製這一部領卻出於太子妃之父曹蓄厚門下。軍中人大半認得杜方檸知其深得太子所信用。猶豫了下杜方檸已冷喝道:“回營!”


    那近千人馬在她目光的威脅下怏怏而退。韓鍔與杜方檸站在當地好久都沒有話。然後他們起身向巷道外空曠處走去。韓鍔抬頭沉思:這一次杜方檸又一次地穿起了戎衣。但這次她——著取戎衣為與誰呢?韓鍔心頭忽響起了一好久遠好久遠的歌。當此形勢心中酸楚潸潸然直欲涕下。他側轉頭半天沒有話。


    好久杜方檸才開口笑道:“皇上真的還沒有死嗎?”


    近日之局不止讓太子贄華方寸大亂連一向自信的她也有些疑惑了。韓鍔的眼直盯著她淡笑道:“這就要看你有多自信了。”


    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眼兒魅眼兒魅這一雙看似清澈單純的眼中究竟藏有多少魅惑呢?她的所思所行不止自己沒料到陳希載沒料到隻怕東宮事先也不知吧?甚至連俞九闕都為她而措手不及——當日洛陽城中她家門危難她就是憑著那一本撚兒茶把所有的禍亂一手掐斷。而如今曹蓄厚被捉東宮明顯勢危之際又是她以一杯撚兒茶居然毒殺皇上於自己與俞九闕的保護之下。這個女子真讓他……


    杜方檸的眼裏隱有深意。隻聽她淡淡道:“當今朝中上下凡知道的巨擎大佬隻怕人人都以為你要力挺計身世再現。但即然俞九闕都已與你聯手我想隻怕沒有這麽簡單。”


    她了解韓鍔她在麵對韓鍔時百戰不殆的原因就是:她了解這個韓鍔。隻聽她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我直吧削弱東宮之勢保其儲嗣之位是也不是?我仔細想了三天三天出觀你與俞九闕所作所為得出的就是這個結論。這是你們商量定的吧?讓他一繼位時就與朝中百官那個臃腫無用的文官體係保持一基本的平衡不至天下大亂。俞九闕所圖就是為這個吧?如果是我情願助你。曹蓄厚的事你們盡可追查下去削盡他的餘黨。他的勢力在長安隻怕也夠大了東宮的助力中他起碼能當其半。我會盡量勸東宮太子忍下這一口氣。但你們也要出上諭嚴斥三皇子贄平交結外宮不仁不孝將之鎖禁。你看如何?”


    原來她要的就是這一場動亂!在動亂中她是動中之動在動亂中重構勢力與韓鍔完成這場平靜的交換。——麵對一個這麽聰明的方檸韓鍔還能什麽?隻聽韓鍔淡淡道:“太子黨中太已妃之父曹蓄厚一派一向對洛陽韋杜二門排斥得很吧?”


    她先一意削弱大漠王至其為樸厄緋與餘婕聯手逼死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杜方檸微微一笑:“你得不錯。我們韋杜二門都是舊族了曹家卻是新貴。你剛才所殺的王玄就是曹蓄厚的妻舅。你放心最好的平定局麵的方法不過是盡量保持舊有的利益格局的不變。所有人的思亂都隻是害怕利益受損。我們韋家杜家與太子身邊的舊族們都已吃飽了隻是不想餓著。不象曹蓄厚他們這樣的新貴永遠魘足一旦當朝排除異己力謀私欲與仆射堂包括我們兩都舊姓一定傾軋必烈導至天下禍亂。我會勸東宮甘願自去一臂自弱聲勢咱們三方就此媾和如何?我們這些世家舊族要的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平靜。”


    她輕輕擺了擺頭微微一笑:“隻要我們相互間能夠談妥其實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是換上一個皇帝罷了。”


    她麵上微微而笑。韓鍔卻低聲一歎:這些事這些交換讓他自己都覺得卑鄙。但他也隻有這麽辦。那以後的四天韓鍔督促三司聯合在朝的陳希載與太子太傅韋靈之力對曹蓄厚一案窮追猛打甚至要貶黜太子妃——但其實並未深究根底不動太子儲嗣之位。神策軍是長安城中唯一可以有異動的軍隊了他們與曹蓄厚幹聯極重屢屢異動長安城中宮牆內外在外人以為平靜的表麵下一時不知起了多少殺劫每一次都可能鬧得天地翻覆。但在韓鍔率龍城衛之軍與杜方檸挾東宮太子之威的聯手壓迫下都一一在刀尖上平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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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為交換東宮要求力黜三皇子贄平。這是一場勢力的重新整合以至東宮蕭牆之內與仆射堂門下都一夕數驚。那接下來的日子長安城中隻聽得朝珠兒聲響玉笏落地紗帽被摘一時竟不知貶黜待罪了多少官員。但那依舊是一個危局隨時可能失控的危局。好在韓鍔與杜方檸聯手力壓竟真的拖到了七天日滿。


    七日之後太子贄華與陳希載同時登朝——今日該是韓鍔麵許他們的喪之日了大家都在等著這一日的到來。以後的爭鬥且容到日後。喪之後紫宸與韓鍔在長安的實力就要大打折扣了隻怕就無力再借舊日皇權以穩定局麵那才是他們逐鹿天下的時機。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彼此都元氣大傷。但無論東宮與仆射堂都心有不甘。他們也一直在遊著王橫海與古卓一直在做著準備。


    但讓他們萬萬沒料到的是:皇上居然真的升朝了!


    太極殿上丹墀之上九五之尊重登紫宸。


    韓鍔直到眼見皇帝重坐於丹墀之上時才終於鬆下了那一口氣——俞九闕呀俞九闕你返回宮中時皇上已閉氣將近一個時辰你的“存亡續斷”之術究竟有此等神驗!你又耗出了多少修為真力竟真的又弄出一個“半死活”的皇帝來?


    “半死活”三字是俞九闕對韓鍔的話。皇上的神色果然大是萎頓俞九闕一直陪侍於丹墀之上。皇上出口的話也木木呆呆道:聖躬不適於今日起命太子監國又令陳希載等十餘大臣著力扶佐同時厲斥三皇子贄平不孝在聖體不愉時未能進見著令貶黜削其王號嚴加看管。又令韓鍔會同三司究查曹蓄厚餘黨。這幾道旨意下下來皇上已如病體難勝。他衰弱地回宮留下了滿殿的驚愕。韓鍔卻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朝廷總算勉強平定了下來。隻是杜方檸會不會惱於被騙?


    ※※※


    ……怎麽又會這麽地在阿姝身邊還想起另外一個女子呢?韓鍔心中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多少覺得有不安。在長安城力撫了兩個月後聖上傳旨——其實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聖意韓鍔也不清了他不能清楚的明白俞九闕的“存亡續斷”之術到底能達到何種靈驗——但起碼還是皇上口中出的話——命太子贄華長安監國他身體不愉要移架東都洛陽靜養。


    接下來車駕出韓鍔就以六千禁軍護駕陪侍著皇上去了東都洛陽。那以後王橫海入主兵部長安城中諸勢激鬥韓鍔都不願回想了。他念及的隻有計的離開。


    計的走是突然的居然隻留下一信。不隻韓鍔驚詫讓餘婕也措手不及。計隻:他回連城騎去了。他不喜歡洛陽更不喜歡長安。韓鍔拿到信時手微微地有些顫:連這個兄弟也離開了他嗎?可到洛陽不過十餘日後西北與吐穀渾邊聲忽緊韓鍔不再情願在洛陽呆加上軍情緊急他也就隻有急赴邊塞。


    他出城時也曾回望向那個洛陽城那個橙紅色的城池似乎包裹著這人世中他當年所有的癡迷與曾那麽熱切的熱望還有所有的瑰麗魅色這一切似乎從此都離他遠了。他卻怎麽想得到會在軍中見到阿姝呢?阿姝這三四年在他生命裏的每次出現似乎都那麽突然消失得也那麽突然。但她卻又象每次都來去得了無痕跡平淡自然。韓鍔記得自己一見她時的驚喜祖阿姝的臉上卻淡淡的她的溫柔也淡淡的。那麽空虛荒漠的軍中帳下那麽無耐苦寂的夜色中終於又有了一平實的溫柔與韓鍔相伴。好多在以前韓鍔視為巨大變化的事如今在他的心中開始變得那麽簡單。——是到了這塞上的哪一個夜?他那天把他的姝姐輕輕摟住。一開始隻是為了自己心頭的迷亂與傷痛吧為什麽後來後來有些以為永遠不會再熱的地方又一次熱了?雖不成狂熱不是迷亂隻是那麽溫溫淺淺的熱就讓他生命裏又一次擁有了一個女人?


    軍中簡陋躺在韓鍔身下平靜喘息的那個女子不再是“姝姐“不再是那麽淡得遙遠得不可揣測的女子而隻象是一個初曆人世的女孩兒。韓鍔的心中升起一種感動他在平靜下來後問了句:“姝兒你中的忌體香呢?”


    祖阿姝卻沒有回答。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韓鍔終於有了一種“妻子”的感覺。“妻”是什麽原來是這麽淺淺的溫柔與淡淡的相伴。那不是愛卻是這粗礪人世中一個人最後對溫情的一妥協就是這樣也就是這樣了。韓鍔生平頭一次這麽妥協著因為太累因為姝兒的溫柔是那麽柔淡也因為她的那一種難描難畫的安適之感。邊塞的局勢漸漸平定了。但人生就是這樣嗎?包裹在軍中朝中的種種爭鬥中的一妥協來的穩妥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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