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南的住宅皆頗壯麗飛簷鬥拱文彩輝煌。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韓鍔走進韋府前麵那條清潔整靜的街時心裏就想起計過的這一句話。


    韋姓與杜姓在當時俱稱舊族就是高官仕族想與之聯姻一向也是攀附為難的。由此一已可見出這兩姓在當時的人望之重。


    在韓鍔語意催逼之下周無涯不得已才叫人備轎與吳槐、楚紹德、古卓、韓鍔、於計、藍老人、候健並帶著於婕同到韋宅一齊拜見韋府少夫人。他們不敢提她前來衙門質問隻此一就可以見出韋家在洛陽的聲勢之盛。周無涯到得韋府大門遣人通報先被人讓入了花廳。


    眾人在花廳上坐了有一時均默默無語各各在想自己的心事。韓鍔卻在想:那古卓不象輕言寡諾之輩他當日即曾有言隻要自己代查出此案幕後就會煩‘洛陽王’出麵給於婕一個還魂之機。他雖未明言但韓鍔也知刑場上一向花頭甚多大致猜得出他們全於婕一命的辦法。心裏隻盼這件事快完了他可以早一見到方檸。


    計的手在他手中卻有些汗濕濕的韓鍔低頭對他一笑不知怎麽隻覺得這孩子跟他倒大是投緣。


    可古卓如果食言呢?韓鍔唇角忽然微現冷笑——有自己一劍在手古卓想不依諾而行隻怕也要三思。一念及此韓鍔看了古卓一眼唇角笑容頗為冷峻。古卓卻湊近他低聲道:“韓兄放心。”


    韓鍔輕輕了頭。


    這韋府花廳被裝飾得頗為富麗。外麵春雖料峭可廳中已陳設了市麵上見不到的催生的鮮花了。一支梔子淡白微素香飄一室。廳內簟展龍紋、鉤懸冰綃、紗隔戶宇、磚鋪錦罽當真清貴雅秀。坐此室中稍久韓鍔也覺心神一鬆腦中想起:此案一破自己終於可以見到方檸了那個他千思萬想的方檸。


    方檸據餘姑姑所言已碰到極大難題不知她的難處卻是什麽?而自己——到底幫不幫得上手?


    他心頭沉思不覺已等了好半時可主人還未出來。周無涯幾人卻沒什麽不奈之色。又過了好半晌才聽屏風後步履微微正有人緩步而出。聽那聲音就知是幾個女子。其中一個聲響悄悄幾不可聞。韓鍔一驚:好功夫!


    然後隻見屏風後先轉出三個侍女一衣輕緋一衣淺綠一著榴紅人人俱是膚凝鵝脂頸彎優柔光這侍女已足稱佳麗了韋氏一門果然富貴。


    然後環佩叮咚古卓等一抬眼才見正主兒緩步而出。韓鍔本是背向而立先隻見到那幾個官兒麵上露出驚豔之色似是雖聞其名再也沒想到韋府的少夫人會是如此絕色。韓鍔心頭也奇知道這幾個官兒該不是沒見過世麵之人卻怎麽還會如此麵露驚豔之色?倒要看看這韋少夫人究竟是何麗色!心裏又好奇——而她究竟是何等人物出身豪門卻能殺人於無形下得如此這般狠手?


    他緩緩回頭不知怎麽沒回頭時就已覺出不妥卻又不知不妥在哪裏。然後他抬眼一望隻見來人身量中等一身少*婦裝扮眉彎目灼燦麗幽冷。他心中如受重擊不相信似的幾忍不住要抬手擦擦自己的眼睛。他閉了下眼這一閉甚或不願再睜卻也覺出那女子目光正自望向自己。然後那熟悉已極、在他心中已回響過千遍萬遍的一個聲音柔嫩地響起道:“累各位久候了。女就是韋府杜氏杜方檸。”


    不會——不會——怎麽會這樣?韓鍔隻覺自己心中一時千頭萬緒。他千尋萬找、費了好大力才查清秘案、隻為要尋找的那個女子卻正是本案的那個——凶手?而她已是韋府的少夫人。不她不會她是一個多麽清麗單純天真可喜的女孩兒呀她不會!


    但他心中已知這是真的——怪不得怪不得她一意不讓自己進洛陽城!怪不得那夜輪回巷中偶遇她又是那般裝扮!三年來種種疑惑至此才算煙消雲散隻是再也想不到是這麽個結果。


    然後他心裏才譏刺般地想起餘姑姑的話他也是現在才明白什麽叫:“如果你能查清輪回巷裏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處了;如果你能幹一件俠義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處了;如果你能幫助一個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處了。”也怪不得於婕曾那麽哀涼地看著自己:“——何乃太多情?但多情何似總無情啊!這話我不該——但到時你就會知道了。方檸雖好隻怕卻非、——卻非是韓兄佳偶。”


    ——他一時隻覺這是命運開給他的一個殘酷的玩笑。耳中隻聽方檸道:“諸位大人找女子不知有何貴幹?”


    韓鍔終於重睜開眼隻見方檸——不、杜方檸正一雙妙目深深地盯著自己眼中如有哀傷、如有啼笑、如有譏刺、如有……幽怨。他隻覺喉頭幹萬沒想到千思萬盼的重會居然會是如此一麵。他答應過於婕要全她一命可為全她一命代查的案居然會將自己千思萬念要找的人卻牽連入案中方檸甚或為此已犯死罪。他回頭一看隻見被押在一邊的於婕正滿目哀憐地看著自己那目光中似有一絲抱愧。韓鍔至此才覺查:原來這是一個套而他一直懵懂不覺那被套的正是他自己。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查一個與己無幹的案子卻如此這般被算計進了這個精密的套中!


    此時卻讓他如何自處?——他又該如何才救得了他絕對不能傷損的方檸?隻聽周無涯幹咳了兩聲半晌才吭出聲來:“韋夫人前日不知可曾一臨‘滴香居’?”


    杜方檸頭淡淡道:“怎麽?”


    周無涯歎道:“當日韋夫人是否曾與洛陽尹於自望一見?”


    他一句句問話似都割進韓鍔心底。


    杜方檸神色微變:“不錯我曾與他相見。”


    周無涯喟然一歎道:“剩下的韋夫人可有什麽要?”


    杜方檸望向韓鍔麵上神色卻瞬間萬變半晌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道:“這麽你們已查清了那我……”


    ——她要開口了她馬上就要自承以一杯摻了‘眼兒媚’的撚兒茶毒殺了一個當朝五品大員她要開口了!


    韓鍔幾乎忍不住想上前捂住她的嘴巴隻想隻想立即拉了她將她帶走——他不能不能如此辛苦最終卻將自己千尋萬找的人送入絕境。一邊一直沒出聲的於婕卻一直盯著他這時忽麵色一變一躍而起大笑道:“你們這些笨蛋那毒就是我下的那日我也曾到‘滴香居’哈哈哈哈如無此毒又怎麽輕易割了那千殺萬剮的於自望的頭?”


    候健也當即躍起——怕她傷及在座之人。那於婕卻是躍向桌邊伸手戴著銬鐐抓起桌上一把並州刀將之倒轉輕輕一刺就已刺入自己胸口。眾人大驚萬沒想到她會於此時忽然認罪自戳!韓鍔一驚心頭一慘已不由向於婕躍去。於婕卻也似有意無意向韓鍔身上倒來口裏輕輕在韓鍔耳邊道:“韓公子你欠我一個情……”


    她語音中如有輕笑。韓鍔人猶在怔愕於婕忽仰天哭笑:“恩怨未了恩怨未了!爹娘呀爹娘蒼天呀蒼天我於婕此生不甘呀!”


    然後她身子一軟已輕輕軟倒在韓鍔懷裏血從她胸口滲出滴在了韓鍔疾疾抱來的袍袖之上。隻見她麵色慘白輕輕道:“韓公子我於婕縱千難萬劫無忘君此日之伸手一抱。隻請韓公子念我此日之情一了女子家門未竟之仇。”


    接著她注目向計口裏喃喃道:“計計……”底下的話卻再也吐不出了。


    然後她頭一仰雙目空睜喉中連連倒氣。藍老人已搶近身來他身為杵作本通醫術。但他急救了一會麵色一慘歎道:“不行了。”


    眾人也都未料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杜方檸也一時錯愕然後臉上升起一抹古怪之意。隻見韓鍔傻傻地還在抱著於婕的屍體心裏隻在翻來覆去地想:她怎麽會……怎麽會突然自戳?這一切是為了自己嗎?他想起於婕最後一刻含情凝望的眼半晌眼中忽然淚下——她居然為了自己當意的女子舍棄生機可能隻為自己也是她此生最當意的人可這卻叫自己、情何以堪?


    韓鍔忽仰天悲笑了三聲衝周無涯四人一拱手道:“此案已了子先退我沒料到會是如此……如此……”


    他喉中哽咽再也不下去黯然道:“於姑娘貴體在下就先攜走了。”


    完他抱著於婕的屍身牽著計聳身就退。候健猶要相阻——囚徒就算已死也斷不能容他把屍身就這麽帶走。韓鍔忽然停步一反手就撥出了背後之劍一劍就擊在了候健腰下的刀上那厚背之刀嗡然一振響徹花廳。候健身形一沮。然後韓鍔長笑一聲人已長身而去。


    杜方檸卻在他背後似喟似歎地輕輕低吟了一句:“來是空言去絕蹤……”


    她此句中隱有深意隱有悲痛。這一場生這生中的相會為什麽總是——來是空言去絕蹤?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鍾。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這李商隱《無題》的原文就是這樣的。


    月斜五更時韓鍔已葬了於婕的屍身安撫了已呆了的於計把他送回客棧才一個人又重新悄悄潛入皇城。


    皇城之南就是韋府大宅。他輕輕翻入。——“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他抬頭看看天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天呢?這個天下原來連方檸這樣的一個看似全無心機嬌俏可喜的女孩兒居然也隱藏了這麽多的秘密。


    他找到後園輕輕翻入。後園中果有一座高樓。樓高五層簷牙精彩最高的一層之上卻了一盞華燈。


    燈下的窗內似有一人。那人身影嬌弱輕俏該就是方檸吧?


    她在他臨去時輕念了那麽一句“來是空言去絕蹤”該不隻為借詩自況吧?韓鍔想她真正想的怕卻是下一句:月斜樓上五更鍾。


    此時牆外五更鍾聲恰恰響起。她怕是約他前來一會吧?——洛陽城中千門萬戶早起的該都已起了吧?不早起的還在沉睡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自翻身五更。


    他立在樓下抬上望隻恨不得就這麽一直望下去讓天永不亮更鼓無移就這麽望下去的好。


    歎了口氣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的他身形一聳腳尖輕人已躍至第一層的樓簷之上。


    整座樓中似隻樓上才有一個人其餘俱沉入靜夜暗無人聲。


    韓鍔一層層逐層躍上不知怎麽隻覺腳下越來越重。——不見時那麽急渴一麵現在卻似恨不得把這一麵無限製地拖延下去。


    不一時他已躍到了最高一層。立了有一時隻聽窗內有一人歎道:“夜寒露重鍔你進來吧。”


    然後窗聲吱呀一麵雕窗開啟一雙素手一現。窗內燭影搖紅。燭影之下正是那個任何一個輕嗔薄喜都令他千思萬念的方檸。


    韓鍔輕輕一歎躍了進去。杜方檸卻不看他自在案上支頤而坐。燭影映出了她長長的睫毛她真是一個美得不能再美的女子美得恍如一聲淺喟、一聲輕歎美到一羽都不能加的地步。


    ——可她暗隱於中的心事卻為何又如此沉重?


    韓鍔立身室中半晌低聲一歎:“我錯了。”


    杜方檸搖搖頭:“不你沒錯。”


    韓鍔木然道:“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話擅入了這個洛陽城。”


    他一抬眼洛陽一入他的一場青春之夢就這麽驚醒了。


    杜方檸頰上一滴淚滾下濡濡地殷濕了她的鼻側。韓鍔恨不能將之一搦擁起輕輕吻盡。隻聽杜方檸道:“你坐聽我一些往事。”


    她輕輕一笑:“傳在洛陽城中有一個萬人豔羨的女孩兒。她出身顯貴父兄俱為當途要人家財萬貫僮仆無數。照尋常人看來她該是快樂的吧?”


    然後她輕聲一歎:“她也是在快樂中長大的但始終有一個心結壓在她心底那就是她的姻緣。貴族女兒的姻緣不是她自己能定的她從就已被聘定——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可在她出生時韋杜兩家就已大不如前了。她從就已被聘入韋家這一件事對她恍如一場噩夢於她秋千嬉後、新眉學罷每一思及就萬般不願。”


    “她也曾千次萬次地就想要逃走。為此她甚至不惜吃盡苦頭學會了貴家女兒極少肯學習的技擊之道。她學得不錯連她的一個個師傅都稱放眼四海她也算得上一代高手了。她終於可以躍出那一直圍困她的高牆了可人世中有些牆是現實的、肉眼看得到的但有些如親情如家族如責任卻是翻也翻不過飛也飛不出的。”


    “她從就知韋家已近代凋零。她要嫁的那人雖為獨子出身顯貴可從就已得了樣重病那是——軟骨病。韋得輝那男人名叫韋得輝長她三歲卻不良於行整日癱倒在床。她不嫌惡他但也不想嫁他。可你知道出身名門的人的苦嗎?外麵看來雖喧喧鬧鬧可外人哪知福禍無常?那些名門舊族也是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地走著鋼絲呀。一著失措——無論支持錯了人還是入錯了朝野之爭得罪了權貴其間之勢力傾軋無論你是名門貴卿哪怕貴為皇子也是一朝得禍滿門立滅的。輪回巷中餘國丈其當年聲勢之喧哧也算傾倒一時吧?為何會瞬息之間滿門皆滅?——偏偏她是一個極有才調的女子。等她稍稍長大就已知其中關竅了。她想逃可這些煩惱之事她又不能不麵對——因為父兄因為族人。她十五歲那年雖然技擊之術已成放之江海未嚐不能自立但她老父的臉色已為旦夕間無常的禍福折磨得日亦青了。”


    杜方檸歎了口氣:“她的哥哥她從的玩伴她的保姆她認識的每一個人都被牽入這人世現實的福禍之中。所以那一天她爹爹對她:‘阿檸我也知道要你嫁入韋門得輝又是那麽個樣子對你來講太過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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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可她爹爹接著道:‘可人生在世得享富貴得居高門哪有這等清福?這富貴是逼人的。我知你也不在意什麽富貴可為了韋杜兩門上下二千餘口你不能不嫁了。韋家目下無人若再沒有一個聰明如你的女孩兒當家主政隻怕立時凋落可期。而城南韋杜向為唇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不是爹逼你而是爹求你你可不能不嫁了。’”


    “她把這話反複掂量了很久但再怎麽掂量也無法能自己的快樂強過那上下兩千餘口的性命無法麵對老父那老態龍鍾後滴下的愧然的淚。所以她嫁得很早十五歲那年她就嫁了。”


    案上燭影搖紅晃著一個女孩兒的心事。韓鍔聽到此時心中一聲輕歎——這看似喧哧熱鬧的人間富貴呀所有的富貴又沉陷了幾何的青春?


    隻聽方檸道:“她人嫁過來心卻沒嫁過來。”


    她的聲音微一遲疑輕輕道:“其實身子又何嚐嫁過來?得輝有病好多人世間的快樂原已非那女孩兒所能擁有。但她果不負父親之望這數年雖朝野數變如履薄冰可在她的精心操持之下居然還是走了過來。一門上下至今還得以未遭大禍起來也算得她之功吧?”


    “可她還有些的願望所以她有時會突然出行。長安城外樂遊原——樂遊原真是讓人樂遊呀。樂而忘返可活在這人世無數親人俱在傾軋之間你讓她如何不返?”


    她輕輕一歎:“三年前她認識了一個男子喜歡不喜歡就不必了可她隻能給他一句:此生你永遠不要進這洛陽城!這是一個險惡之城內媚之城無數傾軋暗鬥之城。今年冬天她萬事纏身稍一懈怠就可能禍患立至滿門遭滅。她隻能拋棄自己那一的快樂苦心經營為全父家夫家兩門性命卻錯過了對她這一生慘淡來幾乎是唯一慰藉的一冬。”


    她搖頭一笑:“那時洛陽尹於自望倚持背景已掌握了她父兄的一項大把柄。可惜當她終於剪除禍患以一杯‘撚兒茶’毒殺了可以危極她家門的那個於自望後居然他來了。”


    她一閉眼不再開口下去那一刻的神情倦怠已極。那倦怠甚或已不是一個嬌弱女子所能承受之重。忽然她又一睜眼身形一擰從苦習的技擊之術在她這下的身段裏展現出來她嘴唇動了動似有千言萬語可千言萬語隻化為了一個動作隻見她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了韓鍔緊緊地抱住深深地抱住如抱住後就此生不願撒手。然後她的麵上已紅淚斑闌:“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遇見你。鍔你別怪我其實我心裏也真的、真的……好苦、好苦……”


    窗外的夜抖了一抖韓鍔的身子也抖了一抖。那夜之抖動是因為晨光將現韓鍔的抖動是為什麽?——為了那一滴滴燙在他肩胛的紅淚嗎?為了那一具燙入他心懷的身子嗎?為了……


    他低頭將唇輕輕貼近方檸的耳側輕輕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那耳後的肌膚是如此的溫暖而有肉感適合放下一個男子那麽長抿的唇吧?她的唇卻貼在他的肩頭。而那耳後是否適合放下那藏於一個男子唇角間的一生的溫柔?適於讓那唇角順著那輕懈的衣領緩緩而下經過肩經過膀臂經過……凸起經過平緩……


    那腰間的微凹剛好鑲入韓鍔的一雙瘦硬的手。可他覺得手下的輕柔卻無寄得讓他不敢揣測是否能一生常摟?


    韓鍔一低頭終於將唇帖在了方檸的耳後。那一刻的感覺是如此飴蕩如這人世所能擁有的最美的美好你可以聽見血奔流在自己身體裏的聲音。


    韓鍔輕輕道:“把一切放下跟我走……”


    隻是一刻又象永久。窗外白日以一抹死死的魚肚白又侵入了這即將重新開始的勞碌糾葛的一天。方檸吸了口氣:“你必須得走了。”


    外麵已有人起。韓鍔幾乎不忍撒手他輕輕用一指在方檸腰後劃著象在劃就一個個字。


    方檸閉目感受著他硬朗的指在自己腰後最敏感處的移動他是知道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在哪裏的。那指卻在劃就一個個字:斑、騅、隻、係、垂、楊、岸……


    斑騅隻係垂楊岸。


    “三天之內我等你。”


    韓鍔輕輕。


    斑騅隻係垂楊岸——這也是一句義山詩:


    斑騅隻係垂楊岸


    駐馬西南待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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