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計就打探了消息回來。於婕果已移送至天牢但沒關在天牢之內而是關在天牢外的一處*女監中。那裏的名字叫做‘粉兒監’據那裏因為是女監防衛原要較天牢鬆散多了。可韓鍔聽了心中卻沒有歡喜反增躊躕。他靜思了會兒喟然道:“知道你姐姐這麽重大的案情為什麽還沒送入天牢嗎?”


    計搖搖頭他還在為姐姐沒進天牢受苦而高興。韓鍔歎了口氣:“如果古卓所沒錯那一定有人希望你姐姐早死早了。何況昨夜他們已見到過我怕也知道有外人插手自然早了早幹淨隻怕今夜就有人會來下手。這下手的人又必須是外麵的人下手所以他們才不關她入天牢反關在什麽‘粉兒監’中事後好推托防衛不力之故吧。”


    計一聽臉色就變了。


    ‘粉兒監’的名字頗為香豔可身處其地韓鍔才覺出那裏的陰暗與那名字帶給人的預想完全不同。


    這裏靠近洛水。洛陽城即為兩都之一按製也設有天牢。因為天牢中往往多設有水牢所以長安的‘天牢’側近渭水看來洛陽城也同此製式。


    為了今晚的事韓鍔特地換了身黑色衣靠。他立在洛陽河畔‘粉兒監’旁邊那巷的暗影中除了一雙眼睛黑黑地放出些光彩外全身上下都暗啞無光。他的長劍縛在背後全身裹紮緊密更見出他的猿臂蜂腰鶴勢螂形。他全身的肌肉時鬆時緊看來正在調息。外麵更鼓已敲過三更計卻全無睡意。韓鍔看了看天色輕輕一拍計的肩輕聲道:“是時候了我好進去了。”計雖信他能力心中還是不由擔心。韓鍔一刮他下頦輕笑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不是要救你姐姐出來隻是幫她擋一擋災所以還不用太多力搏。聲音鬧大些自有古卓出麵保你姐姐平安。你不必擔心隻管等我的好消息就得了。”


    著他輕輕一聳身人影騰了騰五指一勾‘粉兒監’牢牆本不算高他一抓之下已抓住了牆頭。他將眼向牆內一望隻覺裏麵黑鴉鴉的雀寂無聲。他身形輕輕一翻人已落在了院內。


    和他所料相同今晚這‘粉兒監’中果似全無防範。‘衛尉寺’與‘大理寺’同居‘九寺’之中他們與此案遷連已深一定欲圖早除於婕為上看來他們已與大理寺打了招呼想來古卓的暗示絕不會是空穴來風了。


    韓鍔卻並不敢大意一路藉物掩身慢慢向那磚石牢房靠去。還沒近前鼻中已聞得一陣腐臭之味他輕輕用手掩了掩鼻將麵幕一拉遮住臉孔先輕身上了房簷然後五指用力一塊一塊揭開屋瓦湊眼下看。隻見那牢舍並不算大裏麵也幾乎黑鴉鴉一片遠處拐角處似隱有燈光。


    韓鍔算準方位輕輕騰身向那有燈光處的房處挪去。及到又輕輕一片片揭開屋瓦開了個可容一身鑽入的洞然後身形一聳人已如狸貓一般鑽入停身在那灰塵積壓的大梁之上卻塵不驚。


    他雙腿一勾藉著梁上陰影人已倒掛而下。這一倒掛他先見到一排大大的木籠——那牢房裏麵原就是一長排一長排的木籠每個籠中都可關人。就著那燈影韓鍔已見到兩側的木籠中卻都沒有什麽囚徒隻有自己垂身的地方下麵有一個女子手銬腳鐐俱齊被鎖在裏麵。他這位置隻見得到那女子的頭隻見那女子長已亂下頦正著自己蜷起的雙膝雙臂抱膝長遮頰雖見不到顏麵但看那身形已知確是於婕。


    韓鍔的臉已幾乎貼在那木籠上心中微微一動——這麽從上視下隻見於婕那本嫌單弱的身影似乎越加嬌怯了。韓鍔隻聽得她一聲聲輕輕的呼吸不知怎麽覺得那鼻息咻咻地似就響在自己耳側一般。


    他一時似覺不便出聲就這麽靜靜的、靜靜的望著。他還從沒曾這麽認真仔細地偷看過一個女子心裏感覺隻覺好怪。他心頭隱隱卻劃過方檸的影子那是他這二十多年的生命裏唯一親近過的女子了。但和方檸在一起她幾乎總是在動的風姿流韻幾乎從來還沒及讓他看清楚、就已入他於迷亂了。而於婕卻象比她靜些不知怎麽此刻給韓鍔觸動最深的卻是於婕那露在長之外的溜滑的肩。


    原來女子的肩是這樣的——它是那麽圓滑地溜下去而不是象自己一樣鎖骨突橫命裏就似已注定要橫出一份擔當來。女兒為何愛長?是為了讓那遮掩或撫慰她那生來溜削孤瘦的肩膀嗎?韓鍔心中微有綺思:如果自己這瘦硬的手順著她那麽溜的肩膀撫下去輕輕撫下去她會有一種安然的快慰嗎?他輕輕撚了撚指從於婕那間隱露的頸上肌膚似已感到了那一撫之下的質感然後心裏輕輕一蕩——如果那樣該是一種很美的感觸吧?


    這卻還是韓鍔有生以來頭一次對一個女孩兒有了一種‘肉’的感覺居然是在這麽個女監之中想來都有些好笑。不知怎麽他一向幹燥的手心裏就細細地出了一層汗汗水也浸在了他唇上細微的茸毛間微微潤濕了他麵上的麵幕。韓鍔使勁用大拇指的指甲重摳了下自己的掌心心中一陣自責:別人正在難中你怎麽卻……可又隱隱覺得:有這麽一份綺思也好——人生不正因為這一份暇思而添加了分美麗?


    籠裏的於婕卻忽自喃喃道:“該來了吧?”


    著她一揚頭頭上的垂了下來遮住了眼。她順手用五指輕輕把捋向腦後。這不自覺的一個動作卻忽讓韓鍔身子一硬。於婕正抬起眼來望到韓鍔那羞窘的眼神雖隔了麵幕這雙眼兒她卻認得她麵上就漾開了一抹淺笑。好在韓鍔麵上有麵幕遮著倒顯不出他自己早已羞得紅透的臉。


    殘燭光下隻見他的眼裏熠熠生輝。於婕輕聲笑道:“我已抬了無數次頭了每次都在想著你該來了吧。這次總算還沒有空抬。”


    可能因為受了折磨她的聲音裏啞啞的有一分滯澀那澀味更在這汙濁的牢籠裏給她添出了分別樣的魅惑。


    韓鍔的聲音也多了一分緊幹澀道:“於姑娘你沒受苦吧?”


    於婕輕輕搖頭“沒有。”


    然後她望著韓鍔那麵幕唇角部位被他哈氣微微弄濕的一塊輕輕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好渴啊!我隻想喝水。”一指身邊的一個油膩大碗口中做惡道:“他們隻肯給我端來這個。這也叫……水?”


    韓鍔望向那碗口一眼隻見那碗上厚膩重重心中也不由一惡——不知那碗被多少臭口黃牙熏過怕是兩三年從未洗過難怪她……。隻聽於婕輕輕道:“你今晚不是來救我的吧?”


    “——太白一脈據傳當年和皇室朝廷一向頗有淵源彼此不犯。你不我也知道。韓兄你不必抱愧你肯來就明你已在盡心了。”


    韓鍔心中正自生愧。他低聲道:“我已答應古卓代他一查此案幕後。如若查清他答應會煩‘洛陽王’出麵給你一個還魂之機。”


    他在麵幕裏舔舔唇正在想著餘下的話該怎麽卻見於婕的眼神正有些癡癡地望著自己把他餘下的話都封住了。


    那於婕眼也不眨就那麽直直地盯著他半天把韓鍔都盯得都有些心裏毛了窘迫道:“於姑娘你有事……?”


    底下於婕卻輕輕一舔嘴唇:“沒事。隻是你穿夜行衣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韓鍔怕就怕她開口無忌這一每得她稱讚心中雖不免窈喜但窘迫中負疚感就莫名地增了一分似的——似乎讓她覺得‘好看’也是自己的一重罪過。那於婕忽一仰頭喉裏因幹渴而顯得異樣低啞地道:“雖你實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才來助我的但不管怎麽——不細想的話你也算為我而來的我也就足以心安了。”


    韓鍔一愣總覺得於婕以前似乎見過自己一般低聲問道:“於姑娘你以前見過我?”


    於婕舔了舔唇笑道:“不錯我見過你隻是你從沒見過我。”


    她忽然聲音裏隱有怒意看來這牢獄之災給她這本一向頗不凡俗的女孩兒也添了些焦燥隻聽她憤憤然道:“我要是沒有見過你多好!我情願孤孤單單沒有人來相救也沒有什麽人來相助!”


    韓鍔心頭一滯看著她淺嗔微怒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伸手下去一拂她那孤瘦溜滑的萬難觸到的肩膀。這時外麵忽隱有聲息韓鍔一驚他極為機敏輕輕道:“於姑娘有人來了想來是不願你這案子拖延太久的人。你放心有我韓某在不會讓他們就這麽輕易得手。”


    他話聲一落人已勾腰一縮仗著腰肌之力倒仰而起雙足勾梁如一隻飛翔乳燕輕挺挺地在梁間橫懸起來。於婕仰頭又看了他一眼才回頭去望向籠外。隻一瞬外麵果已輕手輕腳躍進五個人影來。他們全是尋燈影而來一人已見到於婕輕聲道:“媽的早知如此容易豈用我哥五個一齊出手?”著那人已立在籠前手向懷裏一掏在木柵間隙中就揚臂待射。卻見他身後一人道:“別老五托咱們做活兒的人了要做得粗暴些留下些暴劫跡象才好。”著那人已一凝氣一揚掌一手就向那木柱劈去。韓鍔隻見那五人俱是夜行裝扮那出掌的人一揚手臂上衣服太緊就見衣下暴起了一條條粗筋的紋路。


    隻聽得木裂聲一響那人掌上功夫當真了得腿粗的木柵幾下竟已為他當場劈斷。那人似不太怕驚動旁人再度出掌隻聽木柵連聲而斷已露出可進一人的空隙那人一回頭道:“我先斬了這娘兒你們拿那燈準備放火。即叫咱們亂來一些索性就亂出興頭來。”


    著他已一躍而進抬掌就向於婕腦門劈去。


    梁上韓鍔雙腿一鬆口裏大喝了一聲:“有人劫獄”人已如重石之墜整個人直向那人砸去。那人心頭一驚忙一縮步。韓鍔見對方人多勢必要先傷兩個了。他左手電閃而出已適時一捏隻聽那人鎖骨‘咯巴’一聲已應聲而裂。那人也當真硬挺痛呼一聲:“還有人在。子紮手!”


    著一翻手已抽出背後之刀。韓鍔手下不停一連幾招已把那人迫出籠外。他勢起突兀那五人全沒料到倉促間已被他迫得連連後退。這一退就已一步步退向牢門之外。外麵已有人驚動虛張聲勢地大叫起來。那五人中已負傷的頭兒一咬牙知道不好再呆下去低聲恨道:“風緊扯乎!”


    著他搶先而退一退就已退上牢牆。餘下四人跟他而退韓鍔卻緊追而上。他們一追一逃直向洛陽城北奔逸而去。


    那五人在洛陽北城牆上卻早已布好了懸索到得城下隻見他們身形一騰攀索而上。韓鍔要查他們來曆所以並不急著追上隻在後麵跟著。


    又一刻他們一逃一追已奔出城外。洛陽城北數裏之地就是北氓山。俗話:“生在蘇杭死在北氓”北氓山原是富室大戶們的埋骨佳所。那五人眼看到了北氓山腳似是心中大定。忽一停身一個個就站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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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鍔已追到他們身前當下也收腳停住。隻聽那五人為者低喝道:“朋友你是何方神聖?要幹涉我們兄弟今晚的事!”


    韓鍔凝定地沒有話。


    隻聽那人又道:“朋友這可是一趟混水勸你早退否則於你不利。”


    韓鍔拂了拂背後露出肩頭的劍柄冷然道:“我隻是外鄉人。我隻想問你們一句今晚你們到底是受誰之托來辦此事?我知你們也與此事無關我也不想探查你們來曆。你們隻要告知我托付之人咱們就此兩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他聲音低沉但沉穩間自有一份威嚇之意在內。那五人先愣了愣忽又同時揚聲大笑起來。為之人似已看出韓鍔不是好相與忽一拍掌低聲道:“布陣!”


    他此言一出就見餘下四人身形一退此地已為北氓山腳四周俱是墓地。他們一退就已亂雜入墳間碑畔。


    韓鍔一挑眉:北氓鬼?


    ——‘城頭之梟呼嗚嗚北氓之鬼好夜出!’難道他們竟是以殺手組織名噪兩都的北氓之鬼?


    這事看來水深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請得動北氓鬼這樣有來頭的殺手的。


    韓鍔眉頭一皺銼然一聲已撥出背負之劍。那為之人見他撥劍手式已經一愕。韓鍔挺劍一刺那人一躲可韓鍔之劍招起“石棲廢壘”轉眼之間已壓至那人頦下鎖骨之處近不及寸。隻聽他低聲道:“我不想知道你們的來曆可也不會就這麽放你們走。把托你們辦事之人名字告訴我咱們兩利。”


    那人神情大駭身形暴退可他退到哪韓鍔手中的劍就跟到哪兒始終不離他咽喉前寸許之地。


    那人驚叫一聲麵容慘變低呼道:“哥們兒今晚咱們碰著了高手了!”


    餘下四人一時也來不及救助忽然齊齊口中低吟隻見一蓬青煙就似在這墳間碑側彌漫而起。韓鍔知‘北氓鬼’之人手中頗多詭道手下加力並不輕取那人性命隻一意逼迫口鼻間卻已閉住呼吸。旁邊忽有一人身形暴起手中一灑韓鍔知道等他一鬆手必有大片暗器飛襲而至那時不免麻煩。手中劍意一振劍鋒仍直指那為之人劍鍔卻側起橫擊已逼落那背後之人。那背後之人無暇放出暗器倒吸一口冷氣而退。卻又有一人在韓鍔身後潛行而至雙爪疾抓直扣向韓鍔後心。韓鍔手中劍把一頓極快地一下後撞這一下後撞已擊退了他那為他劍鋒所逼的人才待逃走但韓鍔劍勢一振劍鋒已重又逼在為那人喉畔。


    這時隻見身後又有人擊來他身形向左一閃卻將劍鍔向後橫拍。那後麵之人麵色巨變一個跟頭後翻而退。韓鍔手中劍尖卻仍不離他所逼迫之人的喉頭。


    這時卻已有一人驚叫道:“這一招是‘光渡星野’!”


    餘下之人一驚。


    第二個出手之人也叫道:“不錯前一招就是‘火滅夕華’。”


    接他一拍頭大叫道:“大哥第一招是‘石棲廢壘’。”


    韓鍔心頭一愕要知他這一套招術原本極少現世今夜如果不是所謀甚急他也不會輕易動用的。那五人已齊齊驚愕麵麵相覷齊聲道:“石——火——光……”


    他們串念起來的正是這三招每招名目的頭一字。


    然後他們大聲叫道:“石、火、光、中、寄、此、身!”


    為之人已身形一停韓鍔不願傷人他藝成以來還未輕傷過一人當即也停下手來。那人已戟指向他道:“你是韓鍔?”


    韓鍔一愣實難想到會有人在招術中認出自己。


    那人一聲大笑忽向前一撲竟直向他劍尖撞來。


    韓鍔大驚這下輪到他變生不測隻有收劍疾避。那人已笑叫道:“好呀正主兒來了。沒咱們兄弟的事二兒、三兒、四兒、五兒撤!”


    他似料定韓鍔會收劍一般那餘下四人忽齊齊拍手隻見一片煙騰然而起煙中雜著磷火。韓鍔抽身一退那五人已各近一個墓碑伸手在碑上一拍人就已縮入墳中再無蹤影。韓鍔隻聽得最後一句:“石火光中寄此身——咱們主人給咱們日夜演練過的招主終於來了。嘿嘿嘿嘿不枉她多年之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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