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在一零四國道旁邊的青峰山的緩慢的山坡上,向上看,不遠處的山峰像斷崖似的筆直聳立,直插雲霄。向下看,慢坡下麵是不規則排列著的廠房和民宅,像寬闊的大河似的一零四國道,汽車像濤濤江水悠悠不息地流淌著,遠處是市區,筆直的街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是一座樣式相同的高樓大夏和夾在中間的老式的樓房,再遠處,是灰蒙蒙的印在天邊的山巒的輪廓……


    像梯田一樣排列的老式墓穴能容下一口棺材,而新式的墓穴隻有一平方米不到,開發商把土地資源利用到了極致,綠化帶,小路旁,邊角旮旯,凡事能插足的地方,都像搭積木似的搭起能容得下兩個骨灰盒的墓穴,十年前這樣的小墓穴賣五萬,現在花十倍的錢還買不到。不知道是錢貶值了,還是土地供應少了。


    父親和母親的墓就建在最上麵一建老房子和墓地之間的通道上。


    墓地前麵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含笑樹,樹和墓地之間隻能站一個人。衛軍把伸展出來的樹枝折斷以便騰出更多的空間,其他人都站到左邊老式墓地前麵的空地上。墓地管理員找來的泥瓦工撬開上麵的石板,可以看見十年前放進去的父親的包著黃色綢子布的骨灰盒,泥瓦工用毛巾擦了擦裏麵的塵土,把母親的骨灰盒和父親的並排放在一起,然後在四邊抹上水泥,蓋上石板。親人們依次站在墓前三鞠躬,儀式總算結束了。


    曾衛國對這一切非常反感,在第二天守靈的那晚就對理想說,“我死了最好叫一輛紅十字會的車,把我拉走,遺體捐獻給紅十字會。沒辦法就直接拉到火葬場燒了,骨灰埋在樹下或者撒到河裏。”


    “知道了,”理想回答道,“遺體捐獻挺麻煩的……現在談這些是不是太早了,您才六十多歲,活到八九十歲不是什麽難事。”


    “老了,活太久成累贅了,沒什麽意思。”曾衛國歎氣道,“我理解你奶奶的想法,我要是不能自理了,你讓我吃一瓶安眠藥,在睡眠中死去,免得活受罪。”


    “可是……您對奶奶可不是這樣想的……”


    “所以我後悔……人有的時候真的很矛盾,你奶奶辛苦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就想她能活的長久……唉!想到你奶奶的死法……”


    “別說了,爸!”理想打斷道,“奶奶有您在身邊照顧,應該也是幸福的。您不要太自責。奶奶走了,您應該沒什麽牽掛了,和我們一起住吧,互相也有個照應,木木讀書也要有人接送。”


    “不是有外公嗎?”


    “也不好意思總麻煩人家,你反正也沒什麽事。”


    “我怕不習慣……人老了也討人厭……”曾衛國想起來都害怕,“我怕你兩麵受氣……不說這個了。”


    “您是不是和八姐有那個啦?”


    “沒有的事,隻是來照顧你奶奶的。”曾衛國感覺臉都紅了。


    “感覺八姐對您還是很照顧的,如果有人照顧您,我就放心了。”理想一邊說著,一邊往鍋裏放黃色的紙片。


    “你不用一直燒,”念經的和尚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說,“停一會也是可以的,沒那麽多講究。”


    和尚念經到三點鍾才散去。


    理想陪著曾衛國一直守到天亮。


    按照母親的遺願,隻通知了經常來往的母親家的親屬,父親家的親屬都沒有通知。


    回家的路上,曾衛國和理想坐在八姐開的車裏,大家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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