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昂然而立,如一個堅貞不屈的叛逆者。


    讓我去勸甄鑫交出手下頂罪?開什麽玩笑!


    那家夥為了一個蔡老二,敢把杭州掀了。自己敢跟他提這種要求,估計得當場被那廝給咬死!


    “嘭!”氣極的劉敬一拍桌子,指著李顯便要開罵。


    葉李輕皺眉頭將視線拋向方回。


    方回隻得佝著腰說道:“劉大人莫急,這事包在老朽身上,定當將大人的原話不差一毫傳給甄鑫。”


    這事,讓林景熙去正合適!不就當個傳聲筒嘛……


    眼前的李顯,讓劉敬越看越不順眼,不過吩咐的事有人承接,他也不好當場發火。便朝李顯揮揮手說道:“你,可以走了!”


    李顯施施然轉身,踏著輕巧的步伐往外走去。


    在消失於廳門之前,李顯輕飄飄地留下了一句話:“有時間的話多想想,那些日月島的護衛隊,是怎麽出現在杭州的……”


    對啊,那些人怎麽從數千裏之外的南海,突然就出現在杭州城的?


    花廳內的三個人,麵麵相覷。一絲涼意同時爬上了他們的後背。


    日月島的護衛隊,自然是以水軍為主,或者可以稱為擁有海上行動能力的步卒。這些人,不可能千裏迢迢地跋山涉水,從廣東穿過江西突襲至浙江,隻有可能駕舟自海上,由蘇州洋逆錢塘江進入杭州。


    甄鑫從南海調集水軍來杭州作甚?


    除了昨晚上出現的那些人,海上是否還有其他的軍隊?


    最關鍵的是,賀勝此時,應當剛剛進入蘇州洋,會不會已經撞上了日月島的水軍?


    壞了!


    “等等!”劉敬一蹦而起,衝向門外。可是李顯卻如同被秋風刮走了一般,不見蹤影……


    秋風愈烈。


    杭州的氣溫雖然還未到令人覺著寒冷的地步,可是這樣肆無忌憚的秋風,卻陡然令整座杭州城,增添了無數的肅殺之氣。


    數支百人駐軍,一早便圍住了西湖邊上的清河坊。


    建炎年間,張俊曾在明州擊退金兵,取得高橋大捷,晚年受封清河郡王。清河坊,便是圍繞著清河郡王府而建起的街坊。


    這座裝飾一新的郡王府,被當作今日詩會的主會場。


    殘枝斷葉已經收拾清楚,換上千盆正在綻放的秋菊。亭台樓榭粉刷一新,讓人多少還能感受到曾經的富貴繁華。


    隻有彎彎曲曲的流水,總是被堵塞於某處的淤泥染出墨綠色的渾濁,令這個會場缺失了本該擁有的靈氣。


    在會場內四處閑逛的文人雅士,卻無心於這些風景。


    無論是杭州本地的文人,或是從江南各地趕來的學子,以及聞訊而來的北地儒生,都在談論著昨日淩晨於壽寧寺的這場大火。


    是哪方的勢力,竟然敢在杭州跟壽寧壽爆發如此規模的衝突?竟然還能把大雄寶殿給燒了?


    說是僧兵死傷無數,整座寺廟如人間煉獄。


    說是原本與世無爭的道士,也提劍上街瘋狂砍殺和尚。


    說是釋教總統所楊璉真伽遭了報應,腦袋被人割走準備製成嘎巴拉碗。


    說是朝廷準備發來大軍,剿滅這些亂賊。


    說是杭州風雨飄搖,恐怕會麵臨第二次被屠城的威脅。


    說是今日的詩會之中,很可能就有那些反賊混入……


    不過這些畢竟都隻是猜測,議論的聲音都隻是竊竊私語。一個口沫橫飛的杭州本地學子,則引起了更多人的興趣。


    “我今天淩晨,親眼看到……一群娘子們自寺裏逃奔而出,可憐呐衣衫襤褸的……就是不知道她們家人知不知道這種事……”


    對弱者的同情是本能,希望聽到弱者更不幸的遭遇也一樣的是本能。在這其中,還有對男男女女之間豔事本能的趨附。


    卻沒人喜歡探究,這些弱者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可憐模樣。


    “聽說,有人回去就上吊了,也有人跳了河,屍體現在還飄著……還有人直接被夫家打死的,也有人全家連夜離開了杭州……”


    “還聽說,有人去錄事司、去總管府,甚至去行省官署告狀,要求徹查,卻沒人肯接狀紙……”


    壽寧寺的僧人,以修煉吐蕃密法為由淫人妻女,這在杭州不算秘密。這些年來,因此家破人亡不在少數。但是曆年的官府,沒人敢管也沒人能管。


    也因此有人戲稱,這是“奉旨溝女”,被上師看上是他們家的福氣,忍一忍就過去了……大宋都亡了,不一樣忍一忍也就忍過去了。


    隻是話題說到官府身上,難免就有人心驚膽戰地看著王府內外,不怒自威的駐軍,不禁生出許多忐忑。


    但又有人勸慰著:杭州正是多事之秋,有官兵就近保護,免得賊人突襲詩會,讓參與者遭受無妄之災,這可是好事啊!


    這說法,不無道理。於是眾人不再心悸畏懼,也開始在這偌大的王府之內,尋找秋天的靈感。


    畢竟若能將此景融入自己的新詩之內,偶得佳作,就能在今日詩會上揚名,也意味著從此仕途有望,甚至平步青雲。


    王府大院以及花園各處,都擺著錦布鋪底的桌子,桌上備有筆墨紙硯,以供詩興大發的參與者記下偶得。若能成詩,便有小童為其傳遞至主會場,以供品評。


    主會場設在王府寬闊的廳堂。


    堂內,十一張桌子一字排開。坐在正中間的,是一臉慈祥的行省丞相葉李。右手邊,是四個來自北地的大儒。左手邊,坐著四個江南的宿儒。


    故宋以右為尊,元朝以左為尊。這樣的排位正合適,誰都覺得被主辦方尊重。


    對於這樣的安排,葉李自然是很滿意的。一邊與兩側大儒微笑寒暄,一邊時不時側頭對著身後的方回交代著什麽。


    這場耗費了方回無數心思的詩會,起碼從開場來說,已是一次極其成功的文壇盛會。


    自女真入主中原後,北地便成為異族的牧馬之地。雖然金國乃至蒙古國在國家管理方麵,對漢族文人頗多依賴,但是文人的地位遠遠不如武將。


    橫槍縱馬、掄拳比武之事,會令人熱血沸騰,從者如雲。而春花秋月、吟詩作詞之風,則被看作無病呻吟,鄙視了百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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