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化,壺公山下。


    一灣小小的池塘,塘邊隻有一株垂柳,暗綠色的葉芽蕩著池水,看不出丁點的依依畫意,隻有著無盡的蕭索與孤寂。


    池塘不遠,是一座剛被除去野草的孤墳。


    墳前無碑,隻立著一塊已是暗淡無色的木牌,牌上刻著一行字:“地瘦栽鬆柏,家貧子讀書”。


    後世的莆田人,並不讓甄鑫覺得喜歡。但是因為陳文龍、因為陳瓚,卻讓甄鑫對這個時代的興化人生出無限的敬意。


    祭拜這倆人,起碼比祭拜理宗讓甄鑫更感興趣。


    待陳文開三叩九拜之後,甄鑫燃起三炷香,恭敬一禮,插至墳前。


    陳文開默默地跪拜謝禮。


    待陳二郎收拾完擺於墳前的祭品,陳文開與甄鑫對著孤墳,再拜而別。


    漫步於小池塘邊上,甄鑫忍不住問道:“你帶我來這裏,意味著李顯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會不會打擾到先人?”


    陳文開回頭看向孤墳,一臉落寞,“哪來的先人?那裏隻不過是個衣冠塚。連先人的一根遺骨都未曾尋到……”


    甄鑫心裏一陣難受。


    文天祥這種英雄,算是死得其所。起碼一世英名流傳於後,甚至死後還有人扶靈而歸,擇地安葬。還有人將兒子過繼給他,延續香火。


    可是如陳文龍、陳瓚這般,死後連個墳墓都沒有,甚至過不了多久就會漸漸為世人所忘。


    這樣的英雄,值得嗎?


    數千年的文明,又有多少這樣為國為民而獻身的人,被埋沒於曆史之中?


    甄鑫搖搖頭,將傷感驅出腦袋,問道:“留在這裏的族人,多嗎?”


    陳文開沉吟道:“陳氏家人,在當年一戰中,十不存一。剩下的一些都是當時在鄉下,才躲過那場滅門之禍。如今還活著的,不到十人。不過……”


    甄鑫疑惑地看著陳文開。


    “還有永嘉的陳氏族人,如今跟他們都隱居於此。”


    “永嘉陳氏?誰啊?”


    “陳相……”


    嗯?


    陳宜中那老匹夫?


    竟然將自己的族人全都遷到興化來了?也不對,可能隻是遷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必然跟他去安南了。還有一個小六陳新陸,顯然也是陳宜中的子侄。


    這叫分散風險,還是叫狡兔三窟?


    “若隻是衣冠塚,要不遷到嘉禾嶼去?再把這些族人都遷過去,起碼官兵若是動手時,有地方可撤。”


    既然陳文開已向自己和盤托出這些人的身份,也就意味著他準備將這些人全交給自己負責。此次泉州事件,陳文開及這些族人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若不是他們,也沒這麽順利拿下蒲家。


    這一百多人,都是習慣於人前呆滯人後搞事的家夥,不充分利用起來,未免可惜。


    “是!”陳文開沉聲應道。


    “不對!”甄鑫突然說道:“你這一百多人,是不是還有婦孺?”


    “成年男子八十九,婦人五十六,不滿十五歲的有二十八,共一百七十三人。”


    老掉牙的還要拋掉一些,這樣算下來,能打的最多也就六七十人,折半……這生意為什麽覺著有點虧?


    “你還是好好安排一下,那些未滿十五歲的,最好能先送到日月島去讀幾年書,尤其是女孩子。”


    “是。”


    自家這位公子,重視孩子的教育不說,還特別重視女孩子的教育。說是女孩子隻有掌控了知識,才有可能掌控住自己的命運。


    陳文開不太理解對於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孩子來說,有什麽命運是必須要她自己掌控的。但是能認些字終究是好的,日後也有希望嫁個好人家。


    而且若是願意繼續學習,正在興建中的紡織學院,無疑是最適合女孩學一門技術的所在。


    “這些日子,閩北閩西一帶,有不少義兵想投奔公子,該如何處置?”


    “有多少人?”


    “如果敞開了收,至少有千人。”


    “不收,一個都不要!”


    “這……會不會寒了他們的心?”


    與蒲家一戰大獲全勝,將故宋的一個大仇敵幾乎連根刮起,甄鑫的名聲在福建行省之內已是如日中天。


    人火屁事就多。


    許多走投無路的人就從許多角落之中冒出,自稱心懷故國的義軍或是因受朝廷迫害而奮起反抗的勇士,看著日月島這棵正在迅速茁壯成長的大樹,都想衝過來尋個蔽蔭之處乘涼。


    甄鑫相信這其中,確實是不乏忠良之士,可是其他人呢?


    總不成為了一顆珍珠,就把整座池塘的泥沙都翻撿一遍?


    難不成真要把自己搞得跟反賊收留所一樣?


    這是李顯最希望看到的效果,也是謝翱一直在促成之事,卻唯獨不是甄鑫所希望看到的局麵。


    “可是,馬大哥那邊,這次總共收了三四百的舊部……”陳文開難掩失望之色。


    甄鑫默默地歎了口氣。


    造反,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幹的。這才到哪,手下便開始琢磨著要各立山頭了。


    兩個人收羅的目標雖然都是那些隱於山林中的反抗者。但是馬青仝畢竟出身將門,他收羅的人哪怕不是他的舊部,也是他父親曾經的手下,而且全出自於潮陽軍,知根知底。


    可是福建這邊,十多年來就沒停止過對朝廷的反抗鬥爭,卻是山頭林立,彼此不服。就算陳文開抬出他父親或是陳文龍的名義,也未必能讓那些人真正順從。


    最關鍵的是,屬於陳文開自己嫡係的人,太少了。


    “你不適合為一軍之將。”甄鑫淡然說道。


    “啊?”陳文開萬沒想到,辛苦半天,自己竟然會給甄公子留下這樣的印象!


    憑,憑啥啊……


    “不過,我會為你另外組建一個部門。”


    陳文開心裏一動,“是情報部門?”


    日月島還未成軍時,陳文開接到的主要任務便是情報的收集。雖然受限於人手與網絡鋪設的不足,但是在此次與蒲家之戰中,也發揮出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甄鑫點點頭,說道:“今後,情報與信息的收集,會主要集中在兩個渠道,一是在一州一地設立戲園為核心,組織戲班子去衝州撞府,進行主動性的情報收集。”


    “另一個渠道,便是以連鎖形式在各地迅速擴張的小吃店。一店便是一個情報站,以點覆麵,同時利用進出的客人來收集各種信息。”


    一動與一靜的結合,難怪甄公子會不遺餘力地投資戲園與小吃店,哪怕這倆已經成為日月島最大的吞金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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