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以來,市舶司的管理就相當混亂。入元至今,更是一團亂賬。


    有時歸中書省管,有時尚書省也插一腳,理論上提舉的任命權是行省,可是福建連行省都沒有。


    泉府司想管市舶司,也可以。隻不過目前福建到底歸不歸江西行省管,也沒人說得清。


    更何況,泉州的提舉市舶司,是小小的江西行省泉府司鎮撫能代管的了嗎?恐怕上任兩天,就得去海裏找屍體了。


    至於由誰來頂替這個提舉,蒲師文自然不用考慮知州與達魯花赤的意見。隻是他自己,也確實沒有合適的人選。


    無論是蒲師斯還是蒲均文,都擔不得此大任,更別說一直成不了材的蒲居仁。而金泳與佛蓮,兩個沒文化的家夥,打家劫舍可以,正式管理一個機構,水平還差得太遠。


    不過,此事倒不急著一時,回去且琢磨兩天再說。實在不行,就繼續窩在泉州,誰又能動得了自己?


    看到泉州三巨頭的身影消失於驛館之後,李邦寧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渾身無力地癱軟在椅上。


    並不是因為深入泉州而擔心被蒲家所害,而是自己現在所做之事,比這恐怖了百倍還有餘!


    假傳聖旨啊……若是事發,不知道自己這顆腦袋加上李大到李五的五顆,夠不夠皇帝砍的?


    李邦寧心中,又生出無限的懊惱。


    自廣州狂奔來泉州,一路之上的懊惱就始終未曾停過。


    “我負責拖住蒲家主力,你去泉州滅了蒲家,功勞全都歸你。”李邦寧又忍不住捏了捏藏於懷中的這份信箋。


    這份將自己徹底誘上了棋盤的信箋。


    該死的甄鑫!


    第一眼看到信箋裏這些內容的時候,李邦寧恨不得直接衝到海上剁了甄鑫那狗娘養的。可是再看第二眼時,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誘惑,讓自己無可抵擋。


    蒲家七千私兵,如今被困於香山島,進退失據。短期之內,是無法回到泉州。而且即使能回得去,不用甄鑫與之擺開架式相博,隻要繼續推行絕糧之策,不說全部餓死這七千人,起碼可以讓他們喪失絕大多數的戰力。


    如此,即使能趕得回泉州,也不過是七千毫無威脅的餓鬼。


    皇帝信任自己,也願意重用自己,前提是自己必須對他有用,可以為他排憂解難!


    宋亡十年,江南之地最大的兩個隱患,一是依然活躍於粵東閩西與贛南一帶的反賊,另一個便是蒲家。


    蒲壽庚去世之後,蒲家一時青黃不接。蒲師文雖然接任市舶司,其影響力還隻在泉州境內。再給他數年時間的積累,必然又會是一個與蒲壽庚一樣難啃的骨頭。


    到那時再處理蒲家,朝廷勢必要花費無數的代價。


    皇帝剩下時月無多,若能在他賓天之前徹底解決蒲家,了卻他心裏的一絲擔憂,也能讓自己憑此功勞更快速地升上幾級。


    自己不是武將出身,又不可能靠著功名晉升。蒲家這功勞,太適合自己了!


    可以說,過了這個村,絕對沒這個店!


    蒲家若滅,甄鑫聲勢必漲,依然遊蕩於粵東閩西以及贛南一帶的叛軍,定會悉數投奔日月島。


    叛軍躲於山林之中,官兵追剿難度極高。若他們聚於甄鑫旗下,哪怕人再多,對於官兵來說也不需要費去吹灰之力。


    到那時,自己再順勢收網,江南隱患,自此便能徹底根除。


    而最關鍵的是,還有月赤察兒這位怯薛長正好陪在自己身邊。


    李邦寧跟他本來並不太熟,但是卻知道,這位無所事事的怯薛長,比自己還熱衷於功勞。


    博爾忽的曾孫,這身份令當年不過12歲的月赤察兒便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無論去哪個汗王帳下,他都會是天然的怯薛長。


    李邦寧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當時被絕大多數蒙古王公唾棄的忽必烈,但是他的投誠,無疑讓忽必烈在蒙古人眼中的地位,陡然拔高了一大層。


    因此數十年過去,安童與玉昔帖木兒沉沉浮浮,卻隻有他始終安坐於第一怯薛長的位置,雷打不動。


    可正因為如此,讓這位怯薛長始終過得不那麽愜意。


    數十年來,月赤察兒一直被忽必烈當作吉祥物保護。哪怕跟著忽必烈親征漠北、東北平叛,也從來沒有機會殺過一個敵人。


    這是一個比任何蒙古人都不像蒙古人的尊貴王公。


    一張本應該粗獷凶狠的臉,卻被保養得比南人還要柔嫩。


    無論是安童還是玉昔帖木兒,都曾在戰場上經曆過真正的生死,也憑著實打實的戰功,才得以進入中樞執掌實權。


    而月赤察兒,名義上地位高於他們倆,其實卻不僅被這兩位瞧不起。就是連李邦寧心底,也是瞧不起這樣的蒙古人。


    月赤察兒對於功勞的企望,絕對不會弱於自己。


    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軍隊的調動權還能聽從自己意見的大佬,這簡直就是老天爺贈給自己的王牌!


    比皇帝的密旨還好用。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雖然不甘心被甄鑫牽著鼻子走,李邦寧卻隻能承認,甄鑫對付蒲家的思路,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一聽說要將蒲家從泉州連根挖起,月赤察兒比李邦寧還更加興奮。隻是完全出乎李邦寧意料的是,月赤察兒的方法簡單而且極度的粗暴。


    那便是,假傳聖諭!


    李邦寧差點被嚇尿掉。


    怯薛長的確有傳旨的權力,可那也得真有聖旨可傳啊。


    皇帝再寵他,也能容得了他如此放肆嗎?


    月赤察兒卻一再向他保證,這種事他常幹,根本算不上什麽大不了的事。而且願意獨自承擔所有的後果。


    話是這麽說,皇帝一旦追究,確實有可能不會對月赤察兒追責。可是自己何德何能,指望皇帝能饒得過自己?


    李邦寧當時便有了退縮之意,月赤察兒卻不肯了。一番的威逼利誘,並許以重諾,日後有事,不僅會保他平安,甚至可以將李邦寧視為他唯一的南人朋友。


    一邊是可能被殺頭的危險,一邊是在望的功勞以及第一怯薛長的友誼。選擇很容易,代價是一路之上,李邦寧的褲襠始終都未能徹底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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