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錄判皺著眉頭看向甄鑫,他可不相信這位頗具才氣的甄公子,會用如此拙劣的手法,來逃避窩藏驅口的罪責。


    “是這樣的。”甄鑫對著應錄判,一臉認真地解釋道:“那天廣州城連續下了兩天的雨,既陰又濕,冷氣逼人。走在街上的郡主,碰見一個衣裳單薄的姑娘,自稱姓米,遇難離家,便將其好心收留。”


    “那姑娘無處可去,見郡主心善,自願賣身為奴,成為郡主的侍女,並改為名趙五娘。”


    那邊,程迎先急了:“她怎麽可以賣身為奴?不可能!她是我的,我的……”


    甄鑫冷冷地看著程迎,“她是你的什麽?”


    她是我的什麽?程迎突然語噎,如同第一次吃到榴蓮的北方人,吞進去難受,吐出來不敢,怕被人發現以為在偷偷吃屎。


    說她是我的兒媳婦,雖然強行被自家兒子行了夫妻之實,兩人卻沒有任何婚約。說她是自己的驅口?自己是什麽人,怎麽可能有資格將米曼娘納為驅口?


    “那米家小娘子,是達魯花赤老爺指定的驅口!”程近雙臂抱胸,算是給程迎解了個圍。


    “可有文書憑證?”


    驅口,就是奴婢,男為奴、女為婢,不過隻有蒙古人的奴婢才能稱為“驅口”。


    遠在草原牧馬的年代,那時強者為尊,隻要你夠狠能打,無論是牲畜糧食還是人口,搶得到的都歸你。這是草原部落所共同遵循的生存規則。


    而那時的驅口,指的便是通過搶奪而來的人口。這些人,都是主人財產的一部分。可以用可以送可以賣,當然更可以隨便殺死。


    中原王朝直至宋代,一直存在著奴仆的買賣,卻嚴令禁止掠奪人口。《宋刑統》中,隻承認兩種合法的奴婢來源,一是被貶的罪人之妻、子,二是自願賣身。而掠人、掠買人為奴婢者判絞,和同相賣為奴婢者,皆流二千裏。


    侵占了中原之地的蒙古人,在享受花花世界的同時,也被迫接受這些來自文明世界的律令。然而,作為統治者的忽必烈而言,一方麵要考慮如何有效管理好漢地,另一方麵則在時刻地防備著蒙古人被漢化的威脅。


    依靠北地漢儒與漢世侯的力量奪得汗位,但是最終卻將漢家文化視同猛虎野獸。忽必烈與他的元朝,如同一個精神分裂者般,以相當奇怪的姿勢統治著這個國家。


    大概也隻有這樣一個依靠漢人起家的異族帝王,才知道漢化對於蒙古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而取消科舉、設置達魯花赤、不成體係的律法,以及如今的驅口製度,都是忽必烈設置在蒙古人麵前,防止他們漢化的屏障。


    正因為如此,當今朝廷不可能禁絕驅口或奴婢的買賣,但好歹為這種買賣設置了一些理論上的障礙。


    除了規定需要牙保人等第三方的參與之外,朝廷還規定驅口買賣要經過“陳告給據、立契成交、投稅印契”三個流程。


    這三個流程,就得有三份官府發放的文書。至於怎麽弄到文書,或者是否有人去查驗文書,那便是各憑本事了。


    “文書,那當然有了!”賈深仰著頭瞟向符典史。


    孫掌櫃陰陰地說道:“偽造公函,很可能會被處以極刑。”


    剛想說話的符典史,訥訥地閉上了嘴。


    今天的審案氣氛,顯然有些不對。按常理,這幾個案子都不算複雜,即使治不了那個殺人的喇嘛,也該斷甄鑫之罪。


    可是瞧應錄判這態度,似乎想要秉公斷案?這就讓人很難受了!


    賈深急了,催問道:“符典史,我委托你辦理的文書呢?”


    符典史滿臉糾結,無奈地說道:“抱歉,程近遞交上來的文書,尚缺米家的賣身契。”


    “賣身契,我早就給你了!”程迎怒道。


    “抱歉,那份賣身契上,米家父親的簽章,我無法辨認真偽。而且,米家娘子已經成年,還需要她的認可。”


    需要米曼娘的認可?那還搞個屁啊!


    程近與程迎麵麵相覷。


    甄鑫與孫掌櫃相視一笑。果然,憑著這幾個人的操守,通過正規手續購買驅口,那絕對是件不可能的事。


    米曼娘說她父親絕無可能將自己賣為驅口,自己也從來沒有在任何的賣身契上簽押。在這方麵,甄鑫選擇了相信米曼娘。雖然這位小娘子看著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但是把自己賣掉這種蠢事,應該還是做不出來的。


    孫掌櫃嘴角勾起一絲詭計得逞的微笑,“所以,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們兩個,在未經米家父女同意的情況下,掠誘良人為婢?”


    說著,轉向公案之後儼然而坐的應錄判,恭敬道:“請大人明鑒!孫某願以性命擔保,隻要大人立時派人查封程近宅府,定然還能找到被其掠為奴婢的良人!”


    作為廣州城最大的人口販子,府裏怎麽可能不藏有幾個身份不明的奴婢?


    這簡直是指著和尚找禿驢!


    應錄判點了點頭,“有理!捕頭何在?”


    馬捕頭應聲而出。


    “帶上朱票,查封程近府宅,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抵抗,許你當場擊殺!”


    “是!”


    程近撲通跪倒,以頭撞地,“大人,求大人開恩啊,大人……我府裏的奴婢,都是,都是……”一邊哀告一邊瞥向賈深:你再不出麵保我,我可是什麽都要招了……


    雖然心裏覺得程近的威脅有些可笑,可若不保程近,自己今後也別想在廣州城做人口生意了。賈深轉向公案,不得不將自己的態度放得恭敬些。


    “錄判大人!這些奴婢,可都是達魯花赤老爺所要。雖然契書不全,但我想過些日子,都可以補得上。”


    “對,對對!”程近急急應和。


    “至於米曼娘,亦是如此。天海閣明知是驅口,卻私下窩藏,實屬膽大妄為之徒。還望大人,能依法查辦!”


    “達魯花赤麽……”應錄判沉吟。


    “大人!”孫掌櫃咬牙說道:“懇請大人請出達魯花赤老爺,孫某願意與其當麵對質。我不相信,一位高貴的達魯花赤,會指使屬下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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