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時,地方上出現了一個新的管理機構——“錄事司”。這是設置於各府、節鎮治所,以掌管城中民事的衙門。其地位,與“縣”相當。


    蒙元沿襲這種設置,也在一些人口密集的路、府治所城市區域內設立錄事司,專門管理城區百姓。


    這種機構,相當於後世市級政府下的“區”政府。由此,在曆史上首次出現了城市與鄉村的行政區隔。


    錄事司隻管城裏的事務,城外鄉下百姓歸諸縣管轄。


    在此之前,中國的城鄉分隔其實並不太明顯。千年以來,所有的朝代都重農輕商,農業被視為國家之本,而王朝權力“不下鄉”的現狀,使鄉村的農民在某個方麵,其自由度遠遠超過城市的居民。


    而城市中真正有權有勢的居民,其實是擁有大量田產與雇傭農的大地主。城市不過是他們攫取權力與財富的舞台與渠道。城市中大多數的手工業者以及地位低賤的商人,則是這些大地主收割利益的工具。


    這也導致了所有在城市裏生活的人,都向往著鄉村的生活。或者說,向往著可以在鄉村擁有大量田地的生活。


    元朝重商,當商人的地位被無限提升之後,在城市中財富積累的速度便遠遠超過了鄉村。土地不再是必須的資本,而在城市之中居住與生活,則成為了地位的標誌。


    城裏的人不再想出去,城外的人卻爭破腦袋想往城裏擠。


    鄙視鏈自此形成。


    在廣州這種曆來重商的城市之中,城裏人對城外人的鄙視,尤為明顯。


    隻要在城裏沒有房子,無論是曾經的文人,或是隱居的官宦,還是依然靠著耕作求活的農夫,統統都被稱為“鄉下人”。


    這種鄙視,有時讓人很難理解,可是無論城裏的居民還是城外的百姓,都迅速地接受了這種鄙視與被鄙視。


    就像是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為什麽南人會被北地漢人鄙視,漢人卻會被色目人與蒙古人鄙視一樣。無論理解還是不理解,鄙視者與被鄙視者,都默默地接受了這種現實。


    如今的城市,已經成為一個權力的競爭與展示的舞台。維護城市所謂的尊嚴,從某些方麵來說,就是維護著這些可以在城市裏居住之人的權力,並防備他人隨意幹涉並試圖蠶食自己的既得利益。


    哪怕這個城市再髒再亂,也不該有城外之人指手劃腳,或者試圖插手管治。


    就像是自家養了個熊孩子,幹了再多的壞事也隻能是他父母有權管教,別人若敢罵上兩句,那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


    管轄權,對於一家一城乃至一國,都是最容易激起民憤的存在。


    毫無道理可言!


    因此,作為“鄉下人”的南海縣衙役,未經許可潛入廣州城,以搜捕驅口為由縱惡行凶,這種行為對於城裏人來說,無異於挑釁。


    絕對不可容忍!


    一場輿論的風波,不知從何刮起,又迅速地在南城北城漫延。


    在咒罵囂張的南海縣衙同時,無所作為的錄事司也成為了市民們極力譴責的對象。


    廣州錄事司衙門,位於北城,原本是南海縣的衙門。


    十年前,錄事司成立時,將宋時三城及番禺、南海二縣在城中居住的民戶劃歸其屬下。南海縣與番禺縣衙門隻能遷於城外。


    衙門前廳後堂,錄事司的所有官員正圍坐於前廳之中,進行“圓議”。


    元朝時代的縣級管理機構,與任何朝代都有所不同。原本應當為一縣之長的縣令或是縣尹,幾乎成為了一種擺設。


    朝廷派出的達魯花赤,雖然與縣尹平級且隻負責監督之職,可是實際上卻是最高的掌權者。


    元朝是一個相當奇怪的朝代,在馬上奪得天下,卻始終不願意下馬治理天下。取消科舉,不僅斷絕了讀書人正常的晉升渠道,也關上了通過科舉篩選縣級官員的大門。


    滅宋之前,北地區域縣級官員主要源於漢世侯各自的勢力,縣官大多由世侯直接指派。


    宋滅之後,一大批降元的宋官被任為縣尹。還有一些獲得軍功的將領,轉為文職,被任為縣官。


    然而,無論是漢世侯的門人子弟還是故宋降官,都無法得到朝廷真正的信任。這也是朝廷向各地派駐達魯花赤的最主要原因。


    而那些轉為文官的武將,雖然最受朝廷信任,可是這些武將中的絕大多數人,連大字都不識。他們在戰場上可以奮勇拚殺,在民政管理上,唯有依靠手下的低級官吏。


    加上以蒙古人為主的達魯花赤,基本上不會漢語,與下屬的溝通都有障礙,更別說實施管轄的權力。


    於是,朝廷便發明了這種“圓議”的製度。


    但凡涉及轄區內重要事項,幾位官長需要坐於一堂,共同商議,並形成連署意見。


    此時,正在錄事司衙門內,進行“圓議”的,便有錄事司達魯花赤、相當於縣尹的錄事、相當於判官的錄判,以及首領官典史。


    還有專為達魯花赤服務的通譯。


    主位上,坐的是一個肥胖的蒙古人,錄事司達魯花赤兀哈。


    此人原為大將塔出手下。塔出雖然是畏兀兒人,卻是忽必烈宿衛出身,可謂根正苗紅。攻宋之戰中,隨丞相伯顏南下,直入江西,以江西都元帥職領兵平定廣東。因功得授江西宣慰使,再升為中書右丞,行中書省事。


    如今江西行省各地的達魯花赤,多為塔出手下。


    有這樣的一個軍中大佬為後盾,兀哈在廣州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隻是數年之前,塔出入覲大都因病去世,人走茶涼,其麾下勢力自此沉寂。兀哈的行為也收斂了許多,到底沒做出過多天怒人怨之事。


    在兀哈邊上,與他一樣身著綠羅官服的錄事趙若岡,本為宋人。


    當年,元軍兵指廣州,廣州安撫使方興棄城而走之後,趙若岡接過廣州防務。發誓要與元軍抗爭到底,並焚毀城內大半房屋,哪怕城破也絕不給元軍留下片瓦。


    結果,元軍兵圍廣州城八天之後,趙若岡終於開城而降。而接受他投降的,則是早兩年降元的呂氏子弟、襄陽大將呂文德之子,呂師夔。


    發誓抵抗的趙若岡,還是活成了一個笑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滅元1399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大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大河並收藏滅元1399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