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兄言重了。”楊家家主不得不拱手說道:“廣州開埠在即,這才是我等的大事。至於甄公子,雖然楊某覺得此子未來可期,卻也不可能成為左右局勢之人。所以,還需多加觀望。”


    “甄公子身上,是否藏著我等不知曉的秘密?”蒲家公子皺著眉頭問道。


    楊家家主苦笑道:“此事,我也不太清楚。楊某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誰的命?”蒲家公子不想罷休。


    對蒲家公子來說,一個突然出現的少年本不該引起他絲毫的重視。有這閑功夫,還不如去勾欄聽聽小曲,喝點花酒。


    正是因為楊家家主對甄公子不同尋常的重視,才讓他一再試探。可是,直到現在,依然探不出任何有價值的內情。


    “楊某今日若是告知諸位奉誰的命令,明日楊某的腦袋很可能就會擺在諸位的餐桌之上。”


    其餘幾人,臉色一變。


    雖然楊家家主這話明顯有些誇大,可萬一是真的呢?楊家家主都能殺,更何況是他們這幾個!


    蒲家即使勢大,一旦涉及上層的爭鬥,獻祭一兩個小輩,誰會在乎?


    “老朽言盡於此,諸位且再給些時日,應當會有結果。或許,甄公子自己放棄了對日月島的經營,也是有可能的……”


    陳家家主不由哂笑道:“他若不想經營日月島,我等在這吵了許多天,豈不是一個笑話?”


    “誰說……不是呢!”


    這次的吵鬧,依然沒有結果。


    待到其他人走後,大老番挨到楊家家主身邊,低聲問道:“甄公子搬去天海閣,自此必然會失去控製,接下去我該怎麽做?”


    楊家家主靜靜地思索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不要去招惹,不要給他設置任何障礙。他若有所求,盡可能去幫他,但是不要太主動,尤其不能讓外人看出來。”


    意思是,既要離他遠點,但是不能離太遠。既要幫他,但是不能幫太多?


    這個度,很不好把握啊!


    大老番撓頭。


    “前些天甄公子丟失的那個小姑娘,要不我先讓人抓緊去找下?”


    “小姑娘?什麽小姑娘?”


    “呃,屬下跟你提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長得不咋樣,被一群潑皮鬧事時趁機擄走。甄公子好像挺重視這個丫頭,屬下覺得,他搬去天海閣,很可能是因為咱們不幫她找這個丫頭,因此心生不滿。”


    “那你為什麽不去找?”


    大老番苦著臉繼續撓頭……我可以說,是因為你不讓我去找的嗎?


    “你跟了我這麽長時間了,有些事情自己要學會琢磨。因為這種小事影響到日後與甄公子的相處,那就太不值得了!”


    “屬下聽說,可能是北城的牙人程近在搞這個事。”


    “程近,專門給達魯花赤供應驅口的牙人?”


    “是……”


    楊家家主沉吟道:“那,你盡量去辦吧。不行,就多花點錢。再不行,給甄公子多送幾個好點的丫頭。”


    “我原本就是想直接送他幾個的,可是他不要。”


    “那丫頭什麽人,對他很重要嗎?”


    “甄公子說是他妹子,不過是認的幹妹妹……”


    楊家家主疑惑地看著大老番,大老番狠狠地點著頭,一副就是你想的那樣子模樣。


    “你說她長得不咋樣?會不會是你的口味有問題?”


    大老番神情一滯,會有這種可能嗎?


    “而且,都被潑皮擄走這麽多天了,甄公子他,還要嗎?”楊家家主又思索片刻,便覺著不耐煩:“這種小事,你自己去處理吧。無論怎麽樣,人還是得先給他找著再說。”


    “是……”


    “還有,既然他接手天海閣,肯定要招些人手。你可以先安排幾個進去。”


    大老番眼睛一亮,對噢!


    天海閣招聘夥計?


    天海閣斜對麵二樓的一個小屋子內,一個唇上光滑無須,臉上細膩如脂的白麵郎君,將探出窗外的身子收回來,陷入沉思。


    須臾之後,白麵郎君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妝容,在衣櫃裏找出一件不太鮮麗的灰色長袍,裝戴齊整後,走出屋門。


    下了二樓,來到街上,白麵郎君這才發現,灰蒙蒙的天空下,竟然有絲絲的雨水。


    雨水很稀,落在衣袍之上,幾乎見不到痕跡。白麵郎君頓住腳,看著來來往往沒有一個帶雨具的行人,他還是打消了回去拿傘的念頭,望向天空,皺著眉往街對麵行去。


    廣州的冬天並不冷,可是一旦下雨,冷氣便會透過衣裳,直接沁入肌膚,如附骨之疽,寒徹心頭。


    這種伴著雨絲而來的纏纏綿綿,有時會令人難以割舍,有時卻又會讓人心生煩躁。


    臨安的冬天,一旦落雪,便是一幅淒美的畫卷。西子湖畔,斷橋殘雪,美得令人舍不得染指。可是若有人踏足其上,畫卷便會成為一灘令人目不忍睹的汙穢。


    難以回首。


    大都的冬天,如一匹令人膽寒的狂暴巨獸。睥睨著眾生,似乎隨時便可將其踐踏於足下。令人不敢直視,無法抗拒。隻能屈膝忍辱,苦苦煎熬。


    吐蕃的冬天,又會是怎麽個冷法?


    其實,無論什麽樣的冷,一旦習慣了,對於所有人來說,不過是每年都必須要度過的一時艱難而矣。


    正如這街上往往來來的行人,當他們習慣了改朝換代之後,還有幾個人,會想起曾經擁有過的熱血,以及即將被徹底磨滅的鬥誌?


    莫名其妙的一些情緒在腦子裏不斷飛竄,白麵郎君踏著穩定的步伐,來到天海閣之前。


    原本的兩層的酒樓已經被全部遮掩,裏麵顯然正在重新裝飾。隻留一個窄小的門洞以供出入。


    門洞邊上,貼著一張大紅紙,上書“招聘啟事”四個大黑字。


    門洞之前,擺著一張小桌子,兩個夥計正在桌前應付兩三個似乎感興趣的打工者。


    廣州開埠在即,對於經商人來說,將會是一場盛宴,可是對於普通的百姓而言,遠遠還未到看見希望的時候。


    尤其是天氣一冷,活計難尋,隻要三兩天找不到活,就很可能淪為街邊的乞丐。


    而此時,街邊已經有些手腳還在的乞丐,正在畏畏縮縮地看著天海閣。大概是想過來討點活做,卻又擔心被人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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