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失去了信用的年代,尤其是當讀書人不再讀書而混入商人隊伍,那些原本還能講些信用的商人,就更加沒有信用了。


    就像眼前這位臉上笑眯眯,心裏mmp的孫掌櫃。嘴上說著自己隨處可去,真要帶著他們回日月島,很可能過不了兩天,那座小島就會被夷為平地了。


    在這樣的一個時代汙染之下,甄鑫覺得自己也越來越虛偽了。心裏很想揍孫掌櫃一頓,臉上卻得露出與他相一致的和諧。


    真的一點都不想去雷州……“你讓高寧離開,我跟你去雷州。”


    “我可命令不動這位姑奶奶!”孫掌櫃攤開手,無奈地說道。


    看著依然一臉抑鬱的甄鑫,孫掌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行了,有我在,一切放寬心。”


    正是因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


    可是事已至此,甄鑫也已無可奈何。


    看來此趟雷州之行,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船隻依然順江緩行,日落時分,泊於江岸。再往前,就是出海口了。


    黎母江略顯混沌的水,被淡藍的海水攔住,形成涇渭分明的一條波汶線,不住蕩漾。


    那隊順岸而行的驢兵,留下一個人一頭驢,其餘的,便打道回府。


    又一隻小舟搖搖而至,卸下不少米糧,讓苟家班班主臉色好看了許多。


    要不然,船上的存糧肯定得先供著那些生人勿近的護衛,以及滿臉跋扈的郡主。自己一家老小,又得勒上褲腰帶了。


    還好,船上艙位不少,不僅放得下米糧菜蔬,還能再騰出幾個臥艙。


    但是,苟榕與小沁被擠進阿黎的臥艙,甄鑫再一次失去了與阿黎加深心靈交流的機會。


    第一次深入一個戲班,而且沒人管束,讓高寧徹底地放飛了自我。看著什麽都覺得新鮮,或摸或碰,或玩或弄。


    二娘與四娘雖然不太清楚這夥兒上船的目的,卻都以極大的耐心陪著高寧,任她敲鼓、吹笛、拉琴。還幫著她描眉換妝,在生、旦、淨、末之間來回轉換角色。


    可把高寧高興壞了,於是將她的偶像暫時扔去九霄之外。


    夜色沉沉。


    滿腹心事的甄鑫正待吹燈歇息,窗外突然響起一陣寒號鳥的叫聲。


    “嘰,哩……哆羅羅……”如熊孩子半夜被揍卻又不敢放聲大哭的哀鳴。


    甄鑫側耳傾聽片刻,推開艙門走上甲板。


    斜月半隱。


    聽到動靜的一個護衛,從船上某個陰暗的角落中,突然現身。見是甄鑫,麵無表情地就準備繼續當陰影。


    甄鑫卻朝他走去,抬起手,似乎要打個招呼的樣子,卻伸了個懶懶的腰,晃過他眼前。


    又從他眼前晃回來。


    護衛怒,剛想拔刀,甄鑫卻熱情地問道:“這位大哥辛苦了,要不要去歇會啊?或者我讓他們給你煮些宵夜?天寒地凍的,別傷了身子……”


    刀“刺啦”地回到鞘裏,護衛收回如同看著神經病人一般的眼神,轉過身,淡淡地說道:“公子沒事早歇。”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啊……”甄鑫咿咿喔喔地呻吟著,拉了十幾個懶腰,這才踱回臥艙。


    窗戶半開,地板上正半蹲著一個濕漉漉的身影,見到進來的甄鑫,鬆了口氣,癱坐而下。


    甄鑫也長長地鬆了口氣,此人,正是陳開。


    甄鑫心裏掠過一絲淡淡的喜悅。不是因為三千兩現銀沒飛,而是因為陳開終究還沒有公然當二五仔。


    窗戶又被慢慢掀開,露著半個腦袋的苟彬塞進一條幹毛巾與一身衣服,又縮走不見。


    甄鑫點了點頭,說道:“先把身子弄幹。”


    吹熄燭火,背轉過身,以防被辣到眼睛。


    一陣唏唏唆唆之後,陳開輕聲說道:“好了……”


    甄鑫並未再點亮燭火,坐在床上看著蹲在地上的陳開,隻能見到他一雙疲憊卻依然明亮的眼睛。


    “什麽情況?”


    “有人攔住了我們,不讓我們回到府城。”


    “是誰?”


    “是駐紮在海口浦的白沙水軍。”


    甄鑫“噝”地抽了口冷氣。


    元廷軍隊,竟然也冒出來了!


    甄鑫忌憚天海閣,是因為其背後站著一位王爺。不過王爺嚇唬人沒問題,但是若離開了他自己的封地,再怎麽強勢的王爺也不敢過於放肆。


    可軍隊不一樣啊,王爺來了他們都敢幹。當然,前提是有人給他們下命令,並為此而承擔軍事後果。


    那麽,誰會有權力向這裏的駐軍下達這種命令?


    “在謝至向他們表明沿海軍民總管府的身份後,那些水軍,倒也沒有主動向我們發動攻擊,但是依然堵在出海口,隻是不讓我們回到府城。”


    “借口很搞笑,說是,軍事演習……”


    甄鑫心裏略鬆了口氣。


    不過,這操作似乎有點熟悉。


    不主動引發衝突,但也不會妥協,隻求達到自己的目的。行為方式,與府城那些衙役如出一轍。


    “我跟謝至討論許久,與軍民總管府的黎兵不同,這裏的駐軍是屬於湖廣行省的鎮戍軍,定期輪換駐地。因此當地,起碼是整個瓊州都沒有人有權利調動這些軍隊。”


    “此時又非戰時,我們又非逃犯,需要駐軍協同抓捕。所以,能調動這支軍隊的人,其實並不算多。”


    看來,憋了兩天氣的陳開,這些天也在開足腦筋琢磨此事。


    “你說。”


    “一是怯薛軍,手持皇帝命令,前來調動軍隊。這個我覺得可能性最低。”


    天高皇帝遠,這鳥地方忽必烈大概理都不想理。


    “其次是某個軍方大佬,私下要求駐軍首領,調兵行動。我覺得有一定的可能性,因為他們的主要目的,不是發動戰爭。”


    軍方大佬?是蒙古軍的大佬,還是漢軍,或是新附軍?


    “第三,便是來自鄂州的湖廣行省或是雷州的海北海南宣慰司的軍令,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應該最大。隻是不知道,出動水軍堵住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雷州?


    跟那位想見自己的王爺有關?


    這些天,所有發生的事情,甄鑫總覺得是天海閣的操作。鼓動潑皮來鬧事,然後高寧出麵解決?衙役過來檢查,鬆山的護衛來解決?從理論上他們也有能力與麵子,讓此地駐軍攔截陳開與謝至。


    可是,有必要如此嗎?


    正如孫掌櫃所說,天海閣想弄死自己,真的不難。


    還是說,隱隱之中,另有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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