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如雁訥訥無言。


    十五年前,自己的老師得罪了當時的左相王爚,被貶瓊山。不過兩年,王爚被陳宜中擠下相位。老師以為可以被招回臨安,卻不料時局急跌而下。在元軍進逼之下,宋國兵敗如山倒,臨安朝廷竟然又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降了元軍。


    此後,逃出臨安的益王與廣王先後登位建立行朝,可是所有人都已經忘了還有一個在瓊山苦盼著回到朝廷的花仁。


    旋即,張世傑軍大敗,宋主不再,元軍入主瓊州。


    自己的老師不甘將滿腹才華隨他葬身於瓊州,又羞於入仕元廷,隻能留守書院。


    身邊隨伺的,如今也隻剩下自己一人。


    花祭酒發泄了數句,終於平緩下自己的煩躁,語氣惆悵:“如今,他又僅憑一句難言之隱,就要讓咱們為那人,付出殘生嗎?”


    薑如雁眼中閃過焦急之色,卻不敢開口勸慰。此時他說的任何言語,都可能讓老師的心情再次激蕩。


    半晌過後,終於平靜下來的花祭酒,淡淡地問道:“他們,要把甄公子趕到哪去?”


    “聽說,天海閣的人要把他帶去廣州。”


    “廣州?天海閣應該是忽必烈的長孫甘麻剌所建,聽聞今年甘麻剌會以梁王身份坐鎮雲南。天海閣的人怎麽會把甄公子帶去廣州?即使去不了大理,也應該去雷州吧?”


    薑如雁苦笑,無言以對。


    畢竟整個學宮,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打理內外。所有能得到的消息,都是通過旁人打聽,幾分是真,幾分為假,自己根本就判斷不清。


    而且他私下有所懷疑,也許自己能打聽到的天海閣消息,不過是他們想讓自己知道的消息。


    “廣州,龍潭虎穴之地,他一個乳臭未幹小兒,去了還不是別人口中的肉糜。”


    “那,該如何是好?”薑如雁急道:“要不,我去提醒下甄公子?”


    花祭酒緩緩地搖了搖頭,問道:“陳開呢?”


    “至今還未有消息,不知道去了哪。”


    “都是無用之人!”花祭酒說著,又開始顯得煩躁。


    “他既然離開那座小島,還占了鬼島為據地,就該好好經營,以待時機。跑到府城來,作甚?”


    “還登台唱戲?還化為女妝?操持賤業、不知廉恥!如此豎子,怎成大事?”花祭酒越說越憤怒,頜下白須,盡皆寒顫。


    “真不知陳宜中那老賊,安的什麽心思?此人既非趙宋宗室,又非名門之後,憑什麽要我等扶持?他又如何服眾?若有一天,此子真能執掌江南權柄,我花某、花某……”


    花祭酒氣得哆嗦,卻終於沒把最後一句話吐露出來。


    薑如雁默然。


    自己老師的憤怒,並不僅僅因為甄公子的出身。


    而是他覺得,自己也許根本等不到甄公子上位的那一天。


    即使甄公子真能迅速成長,養出自己的權勢,登高而呼,聚故宋軍民,將元軍重新驅回江北,那要需要多少的時間?


    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到那時,如今已過六十的老師,還在嗎?


    他根本等不了!


    可又能如何?


    元軍一統天下,其疆域遠甚於之前的任何朝代。甚至是吐蕃之地、西域萬裏、遼東高麗,都已歸附。


    自己這些故宋遺民,又拿什麽與其抗爭?


    更何況,如今天下,還有多少人會想著,驅元複宋?


    生活的艱辛,日子的貧瘠,雖然讓人痛苦,卻可以承受。可是沒有希望的未來,一年年老去的絕望,隻會讓人癲狂。


    可憐自己的老師,雖然有滿腔的抱負,卻隻能日日等著一株株的花開。


    然而,花壇中的那株本來四季皆有花開的長春,如今已是老株。隻能含苞,卻不見綻放。


    ……


    苟家班還是離開了,在日影漸漸西斜的時候。


    除了甄鑫,沒人覺得離開府城會讓他們覺著傷感。該操舟的操舟,該收拾的收拾,該做飯的做飯。


    苟家班的首次巡演,雖然過程有些複雜,結局比較潦草,但畢竟有了筆不菲的收入,這就讓班主相當的滿意了。


    苟順甚至覺得,是不是可以駕船環著整個瓊州島,進行一次大型的巡演。隻要避開府城這個鬼地方,應該就沒有問題,吧?


    苟榕一邊應付著她爹的嘮叨,一邊偷偷地打量著依在船沿,孑然而立的甄公子。


    他有心事了嗎?可是為什麽連憂鬱的時候,都這麽迷人?


    是因為偷偷鑽進阿黎姐姐的臥艙裏睡覺,卻沒能成事嗎?


    苟榕臉上一紅,轉眼又偷偷看向阿黎。


    走路,似乎很正常,確實並沒有五娘說的那種,第一次啥的……


    如果哪天,甄公子突然鑽進自己臥艙,自己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得逞呢?


    “我說什麽,你聽到了沒?”苟順突然一聲大喝,把滿臉桃紅的苟榕嚇得一蹦而起。


    “我,我聽到了……”如同做了錯事被人逮了個正著般,苟榕捂著發燙的臉,轉身而逃。“我,我去幫二娘,做事了……”


    “這丫頭,吃錯藥了嗎?”看著落荒而逃的大女兒,苟順撓撓頭,走到甄鑫身邊,與他一起扶著船沿眺望緩緩而退的江岸。


    一陣“得得”的蹄聲響起。


    七八頭毛驢,馱著一群衙役,在江岸的小路上,與竄船向前並行。


    “這些狗日的衙役,還真有錢呐,竟然每個人都有驢騎!”


    這是在沒話找話?


    甄鑫撇了眼苟順,繼續看向岸上這隊驢騎。


    不過想想,就府城這種地方的官府,別說騎兵,衙役出門要想有馬騎,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看來,為了歡送本公子,這些人也是挺不容易的。


    如此一想,甄鑫心裏莫名地舒服了許多。


    其實說來,那些衙役雖然明著要將自己趕走,但起碼保持著表麵上的客氣,始終未曾動過手。


    不是不能離開府城,但是以這種方式被逼著離開,讓甄鑫心底總有一股濃濃的屈辱感。


    尤其是來此一遭,不僅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反而似乎因為自己的出現而爆出了更嚴重的問題。


    甄鑫向來不喜歡解謎,也很討厭這種遊戲。與其猜來猜去,不如大刀大槍地幹他一場!


    可是啊,自己似乎誰都幹不過。


    甚至於,不知道該去幹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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