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抓著男孩的刀疤臉海賊一口唾沫直接噴向珍娘半敞著的胸口,罵道:“你個吃裏扒外的賤女人!你竟然勾結賊敵上島,還敢求我?”


    “我,我沒有……”珍娘眼中淚水滾滾而下,臉上充斥著哀求的神色。


    “嗬嗬,我早就勸過三當家,像你這種比婊子還賤的女人,早該殺了以免後患。可惜,威波軍諾大一個家業,竟然毀在你這個婊子手中!”


    刀疤臉海賊猛地收緊爪子,手中男孩掙紮數下,連呻吟聲都發不出來,軟軟地垂下身子。


    “不要……”珍娘撲通地跪倒地上,叩頭如搗蒜,“求你了,我願意給你做牛做馬!求你放了孩子,看在,看在……”


    離珍娘不過兩步距離的小六,有些手足無措的皺著眉頭。


    這海賊貌似凶狠,但一對一自己絕對不怵。可是他手中的孩子,卻讓自己委實投鼠忌器。


    阿黎看著胸中火起,提起鐵棍便往前踏出。甄鑫急忙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孩子雖然是無辜的,可是那女人看著也不是什麽善人。若是因為救人,反而令孩子喪命,必然會被這女人怨恨一輩子。


    咱們可不做那種救了人還被訛詐的蠢事!


    “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深的份上?”橫肉海賊又呸出一口濃痰,嘲笑道:“看來,你很享受夜夜新娘的樂趣啊!”


    “求,求你了!”珍娘腦門已經磕出一塊血斑,看著一動不動的男孩,眼神之中充滿著絕望。


    “殺了他們,我饒你兒子一命!”


    珍娘緩緩站起身,後退一步,反手一刀對著小六幹淨利索地戳了過去。


    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小六腦中一片茫然。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海賊口中發出一聲桀桀的怪笑,掄起手中男孩,直接扔向甄鑫。


    甄鑫卻沒顧得上這孩子,奔向呆滯中的小六,一腳先把珍娘踹開。


    孩子,被阿黎接住了。


    那刀疤臉海賊,卻已沒入草叢之中,不見蹤影。


    “你是豬啊!”甄鑫怒罵道。


    小六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豬被殺時還知道哼哼兩聲,把你跟豬相比,簡直是侮辱了豬的智商!”


    小六沮喪地閉上了嘴。


    我以古道熱腸待她,她卻想斷我心腸。


    為什麽?


    這個女人,真的已經是不可救藥了嗎?


    甄鑫扒開小六捂在自己腰上的血手,還好,血流了不少,但隻是剮了層肉皮,還沒透入內髒。


    腰子還在,沒被嘎掉。


    珍娘已經拋開短刀,連滾帶爬地衝到阿黎跟前。


    “公,公子……”阿黎語氣聽著有些慌。


    珍娘跪倒在地,看著癱在阿黎雙手上的男孩,想抱,卻又不敢伸手。


    “憬兒,我的憬兒……你,你不能扔下娘一個人啊……”珍娘眼中無淚,聲音嘶啞,渾身抖若篩糠。


    把小六扔給陳開去包紮,甄鑫走近阿黎身前,看著臉色發紫的男孩,說道:“平放在地上。”


    而後擼起袖子,撕開男孩破爛的衣衫。


    “你,你要做什麽?”


    珍娘雙手扒著泥地,匍匐過來,啞著嗓子吼道:“別動我的憬兒……”


    “想救他,就給老子滾遠點!”甄鑫冷冷地說道,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嫌惡。


    “你,你能救他?”珍娘腦袋猛地磕到地上,眼淚終於飆射而出。


    “求求你,我,我願意生生世世為奴為仆,隻求你救救他……”


    甄鑫歎了口氣。


    雖然他很討厭這個女人,卻不得不說,她對於眼前這個孩子,是傾注了全身心的愛。


    甚至於願意為此而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尊嚴,乃至於生命。


    哪怕她的尊嚴與生命對於甄鑫來說,根本不值一哂。


    “閉嘴!”


    甄鑫吸了口氣,跪在男孩邊上,雙掌交疊,輕輕地壓在他的胸口。


    一,二,三……


    然後挪動身子,捏住男孩鼻子,對著男孩口腔吹進空氣。


    看著甄鑫專注的模樣,珍娘雖然無法理解,卻緊緊地捂著嘴,不敢弄出一點點聲響。隻是趴在地上,從甄鑫反複移動的身影之間,癡癡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甄鑫額角慢慢地沁出汗珠。


    不是累的,而是緊張,緊張於力道的控製。


    這麽小的孩子,胸骨極其柔弱,一不小心就會壓塌下去。那時救人不成,反得賠珍娘一個兒子?


    已經數不清來回倒騰多少次,甄鑫兩眼開始昏花,膝蓋磨得既酸且疼。


    但是,他依然在堅持著。


    阿黎有些苦惱地看著甄鑫,想幫忙,卻依然不知從何幫起。


    包紮好的小六捂著自己的腰子,臉色複雜地看著癱軟在地、雙目無光的珍娘。


    “卟”


    男孩突然吐出一絲濁氣,發出一聲極低的呻吟聲。


    珍娘如遭電擊,十指緊緊摳著泥地,蠕動著爬到男孩身邊,輕輕地呼喚著:“憬兒……”


    見到男孩有了反應,甄鑫精神為之一振。


    不過,他還是很好地控製住自己的興奮,手勢愈加輕柔。


    十數息過後,掌下的心髒開始緩緩跳動,男孩也睜開了眼睛。


    “娘……我,我疼……”


    “我,我在這,憬兒,娘在這……嗚……”


    珍娘趴在男孩身邊,顫抖著一隻手,不住地撫摸著他的小臉,號啕而哭。


    他可以把死人救活?這是怎麽做到的?小六已經忘了自己腰上的傷口,看著露出疲憊笑容的甄鑫,百思不得其解。


    癱坐在地上的甄鑫,向阿黎伸出一隻手。


    這一次,阿黎總算明白了甄鑫是什麽意思,拉住他的手扯了起來。


    甄鑫拍拍屁股,說道:“走吧,去看看他們幾個搞完了沒。”


    “恩公!”珍娘連滾帶爬地撲倒在他麵前,哽咽著說道:“求恩公,受奴婢一拜!”


    甄鑫側身避開,淡淡地說道:“救他,是因為他是個孩子,受不得你的拜。你且去吧。”


    “我,我願為奴為婢,任由恩公驅使!”


    “無須如此,我也不需要奴婢。”


    見甄鑫絕然轉身,珍娘回過頭,撲倒在小六跟前,緊緊地摟著他的兩隻腳,哀嚎著說道:“奴婢錯了,不該傷了六公子,求六公子慈悲……”


    小六抖著腿,卻無法掙脫珍娘的雙手,臉色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先,先放開,我啊……”


    “不!”珍娘摟得更緊了,“隻求公子,大發慈悲,救救我兒子!”


    “你兒子,已經救活了……”


    珍娘的臉緊緊地貼住小六的腳麵,搖著頭嗚咽道:“我們母子倆,如今孤苦無依,一旦離開,隻有死路一條!”


    “你是想讓我們收留你們?”


    “我,我可以為你們做任何事,我可以去賺錢,養活我可憐的孩子,隻求一個容身之處。”


    是啊,天下雖大,的確已經沒了這母子的容身之處。


    真是可憐的人!


    六公子捂著腰子,和聲說道:“你先起來,我,我會跟甄公子說清楚的。他,他都願意救你孩子一命,我想收留你們,應該也沒問題……吧?”


    小六看著已經離開的甄鑫,語氣有那麽一絲的不肯定。


    “謝謝六公子,謝謝六爺。我兒一旦成人之後,珍娘必定會以死報答你的恩德!”


    再見到珍娘時,已是次日早上。


    看著候在艙之外的陳開與小六,以及縮在小六身後的珍娘,甄鑫把陳開先招進船艙。


    “昨夜一戰,共殲威波軍海賊八個,逃走兩個,活捉五個。咱們這邊,一人受傷。”陳開拱手說道。


    算是大勝了!


    可是甄鑫覺得很不爽。


    自己差點被炸成煙花不說,小六的受傷,簡直就是個笑話。


    這廝,還是缺少社會的毒打啊!


    “島上,還有被海賊擄掠而來的婦人七個,另有孩子九人。”


    “不是讓你遣散了嗎?”


    陳開苦笑著說道:“這些,是寧願不領遣散銀,也要留下來的人。她們說,已經沒地方去了。那些孩子,除了憬兒外,根本沒人認領……”


    甄鑫扶額歎息。


    就知道,這些女人,尤其是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會成為一個大麻煩。


    這是在幹嘛啊,準備辦一個孤兒院嗎?


    甄鑫覺得自己在承受著這個年紀不應當承受的重負。


    “島上隻有一個倉庫,貨物已經清點清楚。共有火藥八箱,近二百斤。棉布有五百餘匹。糧食,不太多,如果算上留下的這些人,大概可以維持十天左右。”


    就這?


    棉布是不少,可是能拿來作甚?又給大夥兒再做幾套衣裳嗎?


    甄鑫苦惱地抓著腦袋。


    好不容易打了場勝仗,可是怎麽越打越窮了?


    “那女的,怎麽回事?”甄鑫用嘴角指了指門外。


    “嗐……”陳開長歎道:“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甄鑫大驚失色,“你,也被她攻略了?”


    攻略?


    “不,不,不……”陳開略顯尷尬地說道:“是小六……”


    “年輕人呐!”甄鑫語重心長地勸道:“不要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動路了。”


    陳開臉皮直抽,長吸一口氣,強摁著揮拳的衝動,說道:“小六想勸你,留下她。”


    留下她幹嘛?


    學苟順開後宮嗎!


    一個遊刃於狼窩裏的女人,不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還能生下一個孩子並保住孩子的性命,這已經不能用簡單與否來定義了。


    正因為如此,甄鑫才不想留下這個渾身都是麻煩的女人。


    hold不住啊!


    “她說可以幫我們把那些棉布立即變現。”


    “嗯?”甄鑫來了精神。


    這女人果然不簡單!


    把倉庫裏的棉布賣了,換來糧食,便能讓大夥兒再支撐一段時間。


    這道理誰都明白。


    可是海賊的棉布,自然是贓物,是否會被官府盯上,並來個黑吃黑?


    而且,現在手頭沒有任何的銷售渠道,總不成扛著這麽多的棉布,挨家挨戶地去賣吧?


    “說說吧,那女人是怎麽個可憐法?”


    “這個……”陳開猶豫著說道:“要不,還是讓小六來說?”


    那個同情心莫名其妙爆棚的家夥?


    甄鑫搖搖頭,說道:“還是你來吧,可能客觀些。”


    陳開理了理思路。


    “關於這個女人的身份,大多是她自己講的。不過我也跟幾個俘虜以及島上的幾個女人作了一些驗證。”


    這個陳開,拋卻他隱藏的身份不說,做事還是相當可靠的。


    “珍娘,姓塗,廣州南海人。家裏世代經商。”


    “元軍攻占廣州後,珍娘祖父獻上近半家財,保住全家性命,並得以繼續經營南洋的生意。”


    甄鑫聽著,心裏有些別扭。


    一群前朝餘孽,準備收留一個背叛前朝的家族之女嗎?


    不過,如今還活在元朝治下的數千萬百姓,有哪個不是背叛者?


    甄鑫心裏苦笑,自己現在連存活都有些艱難,關心這麽複雜的問題作甚?


    更何況,連太皇太後與小皇帝都降了,又如何去要求平民百姓為趙宋捐軀?


    他們,也隻不過想活下來而矣……


    “珍娘父親為家裏長子,隻生了她這個女兒,因此很早便讓她出麵為家族打理生意。但是卻引起幾個堂兄弟的不滿。珍娘斷定,是她那幾個為了爭得家財控製權的堂兄弟,勾結海賊,將其擄走。”


    “珍娘原來招了個贅婿,平日裏便不管家事,隻知吃喝玩樂。得知珍娘被海賊劫走後,以其必定失身為由,要求和離,自此不知去向。


    其父為了贖回珍娘,拱手讓出家族生意的管理權,賣光自家財產獻上贖金,珍娘卻依然未能放回。父母因此鬱結在心,雙雙染病身亡。”


    真是夠慘的啊!


    “威波軍的這些海賊,這麽沒底線嗎?”


    “這些人,是沒底線,不過塗家贖不回珍娘,我覺得可能主要原因還是在她自己身上。”


    你這話,要被女拳手聽到,分分鍾得捶扁你!


    “此話怎講?”


    “珍娘被擄來後半年,發現自己懷孕了。雖然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卻一心想保住腹中胎兒。為此,她說服三當家,幫助打理威波軍的生意。威波軍這些年發展如此迅猛,可以說有大半的功勞應當歸於珍娘。”


    這樣啊……


    一個因為突然出現的母愛,而迸發出堅強韌性與頑強生命力的女人?


    那個孩子,是老天爺對她經受苦難的彌補,還是上輩子造孽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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