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不熟。”


    周掌櫃心說,你就嘴硬吧。


    “秦將軍年過不惑了吧?早年在隋將來護兒帳下,後來又到瓦崗,再後來又追隨秦王殿下,戎馬一生,也落下一身傷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天命之年。”周掌櫃長籲短歎,倒顯得沈二郎是個寡恩薄義的小人。


    沈二郎氣笑了:“鄉間小路崎嶇不平,葡萄皮薄如何運往長安?皮蛋上麵有厚厚的泥層,不慌不忙兩日便可?抵達。葡萄呢?”


    喜兒也考慮過這點?,所以兩年來隻種兩畝葡萄。周掌櫃聽聞這話往裏走?幾步。二郎不得不跟上看看他又想幹什麽。


    今年種的沒結果,去年種的每顆葡萄樹上隻有一或二三四?串。此?時每串上麵隻有幾個紅的。周掌櫃摘一個嚐嚐,被葡萄甜的打個寒顫。周掌櫃不信邪又摘一個,打算細細品嚐,所以他先剝皮,結果一扯半個葡萄皮下來了,最令他震驚的是沒有扯掉一點?果肉。


    自打葡萄傳入中原以來,周掌櫃從來沒有見過剝掉皮晶瑩剔透,吃起來甜而不齁的葡萄。周掌櫃激動的顧不上找出手?帕擦手?,雙手?抱住沈二郎的手?臂:“李——沈公子,你你,這些葡萄我全包了。”


    沈二郎嫌棄地撥開他的手?:“太少。留著自己吃。”


    “你你——”周掌櫃剛才激動的結巴,此?刻氣得結巴:“這麽好的葡萄你竟然打算獨享?白瞎了秦王親自把你養大?。”


    沈二郎臉色微變,周掌櫃嚇得後退:“我——小人一時失言。”可?也是事實不是嗎。他還聽說這位出現時恰逢秦王同胞弟弟李元霸夭折,秦王就覺著弟弟怕他寂寞派這位來陪他,以至於把他當親弟弟,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你拖著虛弱的身體離京,秦王得多擔心啊。”


    沈二郎搖頭:“死?不見屍就說明我還活著。”


    “自我安慰罷了。”周掌櫃守著酒樓無法出遊,他就琢磨吃的。周掌櫃令人買過得意樓的變蛋,他不是很?喜歡。以前沒打聽到得意樓的變蛋哪來的,他就不打聽了,也有這部?分願意。周掌櫃愛錢,也不是隻賺不花的主,“葡萄運往長安著實不易。要不賣我幾串?”


    沈二郎無語又想笑:“長安什麽沒有?”


    “就缺這一口。”周掌櫃忍不住把一串葡萄上的紅的全揪掉,“沈公子,你的葡萄怎麽種的?”


    沈二郎哪知道:“此?地是塊福地。”


    忙著找紅葡萄的周掌櫃心說,沒看出來。不想說就不說,找的什麽破借口。周掌櫃抬起頭,透過斑駁的樹葉看到北麵的屏障,陡然想起來時經過一條河,前低後高?,風水寶地。


    周掌櫃慌忙吐掉葡萄皮,撥開葡萄牙仔細看了又看,後麵當真?是一座高?山,而非王侯將相的陵墓封土。


    “沈公子找了個好地方啊。”周掌櫃感慨,難怪他可?以死?而複生,“沈公子,容我叨擾幾日——”


    沈二郎:“我家隻有幾間做變蛋的竹棚。”


    周掌櫃噎了一下,“我——我到安陽就給長安去信,七日後再回去。屆時這些葡萄應該全紅了吧。給我,給我一筐。我自個留一半,一半幫你探望故人。那些大?棗,您肯定吃不完,還有石榴,勻我一半。我買別?人的多少錢一斤,給您多少錢。到了長安我抽一成幫您探望故人?”看著沈二郎,一臉的渴望,“相識一場,我夠仗義吧?”


    沈二郎搖了搖頭。


    周掌櫃要變臉了:“還不行??沈公子,什麽毒這麽厲害——”


    “閉嘴!”沈二郎撥開一點?葡萄葉朝外喊,“喜兒。”


    周掌櫃下意識問:“喜兒又是何人?”


    “我娘子。”


    周掌櫃震驚:“你你你成親了?”


    沈二郎:“我今年二十五。”


    “可?你,你怎麽能娶個山野村姑?”周掌櫃無法接受,比沈二郎“死?而複生”還不可?置信。


    沈二郎笑了:“我打小沒下過地,能做出皮蛋已是不易,還種果樹?我分得清杏和桃嗎?”


    周掌櫃也是個伶俐人,喜兒一到跟前他就喊“沈夫人”。喜兒懵了,“二郎媳婦”變成“沈夫人”,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周掌櫃不待喜兒反應過來,連聲恭維她勤勞聰慧,種什麽是什麽。緊接著又誇她的葡萄多麽甜,石榴皮多麽有光澤,大?棗多大?等等。一通恭維的話砸下來,喜兒更懵了。就在此?時周掌櫃表示想買一筐葡萄,還請夫人勻給他一半石榴和大?棗。他派人來拉,長安多少錢一斤給她多少錢一斤。


    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


    喜兒不假思?索地點?頭:“要簽個契約嗎?”


    周掌櫃哪敢向沈二郎提出以後的果子隻賣給福滿樓。喜兒的話簡直意外之喜,周掌櫃激動地連連點?頭:“夫人,您請。”


    喜兒看向沈二郎,這就成了嗎。


    二郎一臉無奈地抬抬手?,喜兒跟著周掌櫃回家,叫小薇筆墨伺候。


    周掌櫃以為喜兒目不識丁,當她看到喜兒會?寫字,雖然稱不上雅觀,但橫平豎直,也沒有缺胳膊少腿,顯然練了有些日子。周掌櫃暗暗腹誹,我就說那樣的人就算不得不娶村姑,也不可?能忍受村姑一直粗鄙不堪。


    喜兒把筆給他:“周掌櫃,該你了。”想起什麽,“周掌櫃,我打算明年種橘子和枇杷。”


    周掌櫃停下:“這裏可?以種橘子和枇杷?不用到蜀郡?”


    喜兒搖頭。


    福滿樓也有飯前飯後水果,什麽便宜賣什麽。深秋時節,樹葉凋零,長安隻剩柿子,可?柿子又難登大?雅之堂,福滿樓就令人去蜀郡買橘子等物。


    如果此?地有橘子,那他們以後就少走?一半路。周掌櫃忙不迭道:“夫人好想法。以後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你家生意這麽好?”


    周掌櫃搖頭:“我可?以把酒樓隔壁買下來隻賣你的果子。但咱們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你的橘子得跟蜀郡的一樣酸甜可?口。可?不能是苦的。”


    喜兒朝安陽縣方向看去:“我們縣裏就有枇杷樹。山上就有野橘子樹。我們村沒人種橘子就是因為山上多的吃不完。”


    沈二郎瞥一眼喜兒,你就胡扯吧。


    喜兒沒有胡說,隻是山上的橘子樹離清河村有點?遠,得往東南走?五六裏,在金寶外祖父那邊。那邊雖有橘子樹,但山不如此?地高?,也不如此?地肥沃,不怕凶獸的話往上爬甚至可?以找到鬆茸。


    周掌櫃沒有注意到二郎的眼神,他認為到縣裏一看便知的事——枇杷樹,喜兒沒有必要騙她:“這兩樣不比石榴和大?棗,你得讓我挑。”


    喜兒點?頭:“可?以。挑剩的我們自個吃,或者喂豬。”


    周掌櫃張了張口:“喂——豬?”


    喜兒:“家家戶戶都有果樹,誰吃得完?”


    沈二郎:“你走?的時候可?以到村裏看一下。”


    周掌櫃得看:“沈公子,皮蛋?”


    沈二郎:“趙掌櫃怎麽說的?”


    周掌櫃明白,此?事不能越過趙掌櫃跟喜兒談。


    到門外周掌櫃就示意趙掌櫃借一步說話。趙掌櫃跟他到屋角,同他分析一番,周掌櫃決定要一千個變蛋和一千個皮蛋。又同趙掌櫃確定七日後包著變蛋的土凝固可?以裝車,周掌櫃決定在此?待七日。


    此?地既然是塊福地,定然不止這麽點?果子。


    周掌櫃同趙掌櫃回城,把答應梁秀才的“尾款”付了,周掌櫃就讓他滾蛋。


    梁秀才見沈二郎跟周掌櫃在果林裏密謀許久很?是害怕,怕沈二郎報複他。拿了錢梁秀才一刻不敢耽擱著急忙慌往家趕。翌日,得知周掌櫃沒走?,領著幾個隨從繞著安陽城東南西北轉圈圈,梁秀才二話不說,變賣家產投奔老?丈人,名曰有了錢,州試也過了,不想留在安陽。


    鍾老?三信以為真?,接過女婿給的三貫錢就幫他買地建房。


    話說回來,以沈二郎對周掌櫃的了解,他留在此?地不可?能足不出戶在屋裏等七天。


    周掌櫃和趙掌櫃一行?走?後,村正問他和周掌櫃怎麽認識的,沈二郎隨口扯一句,以前常去福滿樓吃飯。村正信以為真?,接著問周掌櫃來這裏幹嘛。沈二郎先說買皮蛋,接著看中他家果子,打算回頭買點?石榴,算是對他這個老?食客的照顧。村正肉眼可?見的失望,以為全村的柿子樹有買主了。


    沈二郎話鋒一轉,秦嶺深處好東西多但也危險,裏頭住著老?虎豺狼等等,不像他們這裏最厲害的是野豬。狼不是餓極了也不敢下山。


    村正知道他還沒說完,示意他繼續。沈二郎繼續,長安人多,獵戶弄點?東西沒等進城就賣光了。福滿樓想要好的山珍野味也得高?價買。


    話說到這份上再聽不懂就是棒槌了。


    村正立刻叫全村老?少把家裏珍藏的猴頭菇、山木耳等物找出來,等著周掌櫃上門。


    安陽小縣的情況打聽清楚,周掌櫃確定隻有清河村有變蛋,隻有喜兒種的果子水靈,周掌櫃就和一個隨從架著馬車再次來到清河村。


    喜兒拎著一小籃大?紅棗,坐在樹下躺椅上跟有為和鍾金寶分棗。周掌櫃下車,喜兒抬頭掃他一眼繼續分棗。周掌櫃奇怪,沈夫人很?討厭他嗎。


    村正解釋:“喜兒缺心眼。”


    “你才缺心眼!”喜兒扭頭反駁。


    村正一臉無奈:“周掌櫃,這邊請。”陪他去鍾子孟家,“喜兒是我們這裏遠近聞名的傻姑。”


    “村正,我沒聾。”喜兒提醒他。


    周掌櫃轉身衝她拱手?道歉:“這位村正,傻姑可?不知道你說她傻。”


    “性子直。”村正無奈,“還不懂禮數。我這個村正她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我建議二郎上點?心,二郎還說不怪喜兒。慣孩子也沒這麽慣的。”


    沈二郎拿著兩根黃瓜迎麵走?來:“你家哪個孩子有喜兒勤快?”


    村正噎住。


    周掌櫃想到東邊那片果林,莫說喜兒是沈公子的妻子,就算是福滿樓的夥計,憑她有那個本事,東家也會?把她供起來。


    沈二郎遞給周掌櫃一根黃瓜。周掌櫃接受不了直接啃的吃法。沈二郎:“喜兒種的。”


    周掌櫃立刻接過去,滿口黃瓜的清香,井水洗過,爽脆中帶著冰涼。周掌櫃懷疑他一路走?來太熱的緣故。可?半根黃瓜下肚,依然不覺著膩,周掌櫃確定喜兒很?擅種植。


    喜兒也擔心她的玉佛空間突然消失,所以隻要是澆過空間水的瓜和蔬菜,喜兒都叫大?姑姐留種。


    周掌櫃朝院裏看去:“在哪裏種的?”


    二郎朝東看一眼:“果林北邊荒地裏。”


    “難怪院裏隻是一些矮小的菜。”周掌櫃吃完黃瓜說明來意,找村民買山珍。


    沈二郎給村正使個眼色。村正請周掌櫃出去談。周掌櫃看向沈二郎,想先緊著他家買。村正解釋,他姐和他外甥女尋的山珍還不夠給他補身體的。


    常人道,病來如山倒。何況沈二郎是中毒。沈二郎現在看著與常人無異,內裏定然需要大?補。思?及此?,周掌櫃也不好惦記他的好東西。


    村正朝樹下的村民抬抬手?,村民各自散去。


    片刻,鍾金寶的父母先從家裏出來,各自拎著四?個布口袋。


    周掌櫃一一看過,曬幹的木耳很?大?塊,竟然還有幹竹蓀。這東西不是得去蜀郡嗎。周掌櫃震驚,這座山究竟是什麽寶山。還有羊肚一樣的菌子。周掌櫃十分克製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激動:“我全要了。開個價吧。”


    沈二郎輕咳一聲。


    周掌櫃清醒過來:“我——”


    “想好了再說。”沈二郎轉向鍾金寶的父母,“給你高?了,所有人都去撿,明年多了,這些東西一定會?跟稻田魚一樣不值一文。”


    村正連連點?頭:“對對。我們村不止他家有這些。這位周掌櫃,先說你要多少。我們村各家各戶都出一點?,省得以後為了一個木耳吵得老?死?不相往來。”


    周掌櫃脫口道:“有多少要多少。”


    沈二郎:“福滿樓的生意這麽好的話,你何必不遠百裏三伏天來找我們買皮蛋?”


    此?言一出,陸續過來的村民認為周掌櫃故意這樣講,往後他們村都上山找木耳撿菌子,明年再賣給他,他一定會?說要不了那麽多趁機壓價。


    周掌櫃想給沈二郎磕一個:“沈公子,咱不能這樣啊。”


    喜兒:“怎麽不能?我們有東西就可?以控製價格。要不這樣,你說多少錢一斤或一兩,咱們簽個契約,明年無論多少都還按照今年的價?簽五年的。敢嗎?”


    周掌櫃不敢。周掌櫃甚至想噴村正一臉唾沫,這就是你說的缺心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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