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厭微笑起來。


    “你?與我,生不得喜樂,那共死好了。”


    “青史會筆載你?我帝後,一生至親至愛夫妻。”


    第46章 烏夜啼(一)


    濃雲遮天蔽日, 晚晚不想再看?他一眼,扭頭去看窗外黯淡的月色。


    她隻覺出濃濃的荒謬和諷刺。


    他將她囚禁在椒房宮,讓她從此再也出不了這處宮殿半步, 不僅她的身體要被鎖在他身邊, 就連她死去之後, 身後名都要和他永生永生被捆綁在一起?


    得不到他的喜歡, 她早晚會死在他的算計之下,可得到了他的喜歡,她同樣不能好過。


    遇上他, 這個邪魔一樣的人,就是個死局。


    止不住湧上來的怒與煩躁衝擊地她有些眩暈, 晚晚可笑道:“容厭, 你?瘋也非要拉上我一起不可嗎?”


    容厭痛到說不出話。


    好一會?兒, 他才擠出些許力氣,用輕微而顫抖的聲?音道:“是。”


    他眼中居然還慢慢浮現出一絲痛快的笑意。


    “是!那你?也得受著。”


    晚晚呼吸停止了一瞬。


    他說得沒?錯,她就是得受著。


    給他下了毒又怎樣?他的命如今的確已經握在了她手裏,可是他死了, 她也活不成。


    這毒,徹底將他和她綁在一起,她可以?盡情折磨他,可他也會?從此將她囚在深宮。


    不死不休。


    晚晚忽然起身, 走到放著藥碗的那處小案上, 伸手端起那碗藥。


    容厭看?不清東西,隻能靠著在讓他忍受不住的疼痛中, 勉強用聽覺去辨別她在做什麽。


    她走遠了幾步, 而後傳來一陣什麽被倒掉的水聲?。


    一陣湯藥微苦的氣息衝淡了血腥味。


    晚晚將這碗能緩解他身體內毒性的藥汁倒去,而後將藥碗丟到地上。


    不輕的一聲?響動, 藥碗滾到他臥著的這處榻邊,藥味忽然被拉近。


    容厭痛到渾身冒著冷汗,全部的自製隻能用在不讓自己太過難看?上。他唇舌的傷口還在流血,他卻連稍微提高一點?聲?音,或者?摔碎什麽引人進來的力氣都沒?有。


    太疼了。


    藥碗就在地上。


    她倒掉的,或許就是能止住這痛的解藥。


    人總是有想要逃避疼痛的本能,不受束縛的思?緒讓他想到,就算這藥被倒了,或許也還有掛在壁上殘留的藥汁,或許,還能讓他好受一些。


    可他沒?有力氣去撐起身子,再想擺脫這疼痛,難道藥讓一個帝王摔倒地上爬向一個空碗,可憐地去求那幾滴沒?有倒幹淨的藥?


    容厭在疼痛中微微抬起頭,下意識去找她所在的方?向。


    晚晚站在門口,她推開門,外麵梁上高高懸掛著宮燈,暖色的燭光灑到她臉上。


    她此刻聲?音也格外冰冷,一字字清晰入耳。


    “好啊。就算這樣,最痛苦的,也絕對、絕對,不會?是我,我保證。”


    借著宮燈投下的微光,他勉強能看?到前方?晚晚的身影。


    她的身影已經被屏風擋住了大半。


    就連睜眼,都讓他覺得艱難而費力。


    她要走?


    容厭心中難以?抑製生出一陣惶然和怒意。


    這身影很快消失,門又被合上,宮燈的燈光又被擋住,他又獨自一個人被關?到一片黑暗之中,隻剩下幾乎要撕碎他的疼痛。


    容厭想要往門口追去,他最後一點?力氣用出來,也隻是讓他從榻上跌下,藥碗又被撞到,在地上打起了轉,殘留的幾滴藥汁落到他手上。


    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是為了求這幾滴藥。


    羞辱人,她也會?。


    容厭卻沒?有在意這些,摔倒地上的疼痛又被毒藥放大千倍百倍,他這一刻的感知?幾乎讓他覺得他好像是從懸崖上掉落,身體已經被狠狠摔碎。


    他意識漸漸淡去。


    沒?關?係,他下了令的,她出不了椒房宮。


    那就好。


    她走不了就好。


    -


    等?到容厭再次醒過來,藥效已經過去,身體極致的疼痛一夕之間消失,居然給人一種恍然隔世之感。


    他此時隻有唇舌還殘留一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殿中已有天光,能讓他眼睛重?新視物,窗外晨光熹微,朝陽還未升起,他前幾日一直在思?索和期待的中秋節到了。


    可昨夜過後……


    容厭沒?有什麽表情地轉動眼眸,看?了看?此時周圍的狼藉。


    他身上的血跡幹涸在肌膚和衣料上,躺在地上,手背幾滴幹掉的褐色痕跡。


    他靜靜想了想,他有多久沒?那麽狼狽過了?


    他握著天底下最大的權力,手中有大鄴最強悍的兵力,他自己也有不低的武力和不輸任何人的智計……


    可他還是免除不了,再次陷入這種境地。


    容厭不再多想什麽,他此時還是沒?有多少力氣,費力地慢慢站起身,而後便立刻往外走。


    他所在的這處是她的寢殿,守夜的紫蘇在另一處偏殿前,葉晚晚便應當是在那處寢殿之中休息,她還在。


    容厭知?道她不喜歡被限製,也絕不可能喜歡這樣被他軟禁,可是,他此時心中甚至在慶幸,他下了封鎖椒房宮的令。


    她走不了。


    他折回寢殿之中,用冷水衝去臉上過於明顯的血痕,他膚色白,這樣的模樣太過嚇人。


    回宸極殿路上,至少不能讓人看?到他在椒房宮流了那麽多血,不能讓人有機會?攻訐她。


    紫蘇聽到寢殿傳來的動靜,立刻打起精神,走到庭院前,便看?到陛下還是穿著昨日的衣物,衣料褶皺淩亂並不平整,臉色蒼白,睫毛上還掛著水珠。


    還沒?等?她行禮,容厭便已經出了椒房宮。


    回到宸極殿,他叫人備了水,脫下身上浸血的衣袍,而後慢慢將自己身上還沾著的血跡清理幹淨,最後換上整潔的衣物,他又成了往日那個淵渟嶽峙的帝王。


    容厭渾身疲憊著,卻又清醒地睡不著,更沒?有什麽胃口,去到禦書房,批完今日的公文,便又去了酒池。


    今日沒?有什麽人可以?殺。


    他沿著石階往酒池中走,一直到長靴踏上積著薄薄一層酒液的那一階,才停下。


    這裏燈火通明,嶙峋的酒液中映出一張極為蒼白的臉。


    淺色的瞳眸清冷沒?有光澤,唇瓣上兩處齒印已經不再流血,暗紅的痂結在血色淺淡的唇上,頸間腫起兩片紅印,殘破地有種觸目驚心之感,容色卻不減,平添了幾分另類的蠱惑。


    他看?著酒液中這張臉,出神地想。


    他之前還想過,就算隻論這皮囊,她也不應該有了他還對裴成蹊念念不忘。


    可裴成蹊有和她師兄相似的眼睛,於是他便可以?輕易將她的目光奪去。


    容厭有一刻甚至在想,若是她師兄真?的死了、死透了,那他也像她師兄一些也好,她便也能對他目不轉睛。


    可下一瞬,他垂下眼眸。


    裴成蹊的眼睛像她師兄,他對於她的價值便隻是那雙眼睛,和裴成蹊這個人無關?。


    幸好,他和她師兄不像。


    第47章 烏夜啼(二)


    今日是中秋, 饒溫走進?酒池,來到?台階上,將容厭最近需要服用的藥丸遞交過來, 匯報完今日需要讓容厭知道的消息, 他遲疑著提出告假, 今日他想出宮。


    容厭沒有問為什麽, “嗯”了一聲便允了。


    饒溫鬆了一口氣,眼眸中也自然地露出一點兒笑意。


    他看到陛下隨意地低下身,坐在台階上, 撥開藥瓶的木塞。


    陛下這些年一直靠著吃藥壓製著曾經被灌下的諸多毒藥,這麽多年, 太醫令盡心竭力, 卻也沒有法子徹底將毒性化解, 如?今得知,皇後娘娘居然有能?解決瘟疫的精湛醫術……


    那她總歸能?試著為陛下解一解?


    可他卻沒有聽到?半分苗頭。


    饒溫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道:“您如?今還是隻由太醫令診脈,目前用?的這藥禁忌太多, 嚴苛地限製您另外服用?任何藥就算了,還隻能?壓製毒性,連頭疾的疼痛都緩解不?了……您就,沒請娘娘為您試著解一解毒?”


    饒溫不?知道的是, 他身體?裏剛又添了新的毒藥。


    容厭將藥丸倒在掌心一粒, 他看了看掌心這深褐色近乎於黑色的苦藥,明知道禁忌是混吃, 他近日中了葉晚晚下給他的毒, 如?今不?能?再?直接不?經處理地服下這藥,他卻還是拈起送入口中。


    苦澀在口中化開。


    他淡淡道:“沒有必要, 用?不?著困擾她。”


    饒溫皺了皺眉,歎一口氣,卻也不?再?多說什麽,便告退離開酒池。


    容厭將手肘撐在屈起的膝上,支頤看著眼前的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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