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珠曦的提議下, 青鳳軍兵分數路,以免沿途動靜過大被傅玄邈的眼線察覺。其中,牛旺帶著象兵返回金州, 征兵充軍以備不時之需;李鶩帶著沈珠曦及李鶤?往揚州, 爭取揚州白家的獻金支持;沈珠曦也修書一封,托人秘密送去襄陽, 交到小猢的手中。??股力量蓄勢待發,等待著爆發的時機。


    軍隊分開上路三日後,沈珠曦等人所在的青鳳軍終於進入了途徑的第一個城鎮合肥縣。


    軍隊?至合肥縣外十裏便停下駐紮臨時營地,李鶩久未親近外界人煙,主動擔下了入城聯係商家補給的消息, 沈珠曦想入城買兩身換洗衣物,李鶤想入城海吃一頓,還有一個還沒見過市麵的冬靡霽, 三人也想跟李鶩一起進城。


    可憐的李鶤因為身量過於顯眼且無法喬裝打扮, 被李鶩一口回絕。


    沈珠曦再三承諾會給李鶤帶好吃的回來,這才止住了李鶤的脾氣。安撫好李鶤後, 沈珠曦和一直不舒服地拉扯著衣襟, 宛如好奇寶寶一般, 從靠近城門起就開始東張西望個不停的冬靡霽,跟著李鶩一起, 用假的路引和一袋碎銀,輕鬆進了守備鬆懈的合肥。


    “哇……”


    “謔……”


    “啊!”


    一路就沒合上過嘴的冬靡霽在一輛牛車經過後,嚇了一跳, 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拔出了藏在胸前的匕首。


    駕車驅牛的銀發老漢詫異地看著他,附近的路人也停下腳步, 一臉驚訝地看著如臨大敵的冬靡霽。


    李鶩在冬靡霽身邊搖了搖頭,用食指指了指他的太陽穴,像賣麥芽糖的小販那樣,輕輕攪了攪。


    驅車的?漢和周邊注意到這一幕的圍觀群眾紛紛露出了然和同?的目光,輕輕一鞭揮下,?牛繼續往?,而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冬靡霽又疑惑又不安地看了眼李鶩,後者直接把匕首拍回他的胸前。


    “再讓我見到你一驚一乍,下回你就陪著雕兒一起守家。”


    即便冬靡霽聽了一知半解,從李鶩沒個好臉色的表情上也能猜出端倪。他連忙把匕首重新藏回衣襟下,生怕李鶩趕他回去。


    三人繼續往鬧市而去。


    李鶩和米行商家談好價錢,又去了一趟當鋪,典賣絨族以物易物換給他們的一些獸牙製品。


    當鋪掌櫃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尤其對他們帶來的象牙製品感興趣。


    “……你們是趕上了好時候啊,往年的象牙沒有這麽好的價格。今年隻過去了半年,象牙價格已經較往年翻了幾番,就這樣,還供不應求!”


    沈珠曦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麽今年象牙價格飛漲?”


    “還不是因為現今的參知政事傅玄邈大人,愛其象牙潔白堅硬,德行高貴,連帶著朝廷內外的達官貴人也紛紛效仿。現在誰的家裏沒幾把象牙椅,象牙席——那可真是丟大麵了!”當鋪掌櫃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水晶石放大鏡,討好地笑?,“你們這批象牙製品的成色不錯,不知用的是哪裏的象牙?這成色,連南洋來的象牙都比不上……”


    李鶩單手撐在櫃台上,露出痞子神色,挑眉?:“不該問的就別問,爽快一點,就有下次——不然下回這生意就輪不上你,明白吧?”


    “???——”當鋪掌櫃賠笑?。


    李鶩和當鋪掌櫃就死當價格討價還價時,沈珠曦在一旁教冬靡霽辨認百寶架上的物品。


    “那是文房四寶,即筆、墨、紙、硯……用來記載語言,便於保存和流通。”沈珠曦說。


    “我們,歌謠。?人,講故事。”冬靡霽說。


    “口口相傳容易產生錯誤,但是寫在紙上就可以一字不動地保存幾年數十年。這樣可以有效防止一些技藝失傳,還方便人們書信交流。”


    “書信……怎麽交流?”冬靡霽問。


    “在你們部落,如果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另一個人想要聯係他,要如何是好?”


    冬靡霽一臉茫然:“聯係不上……沒辦法……”


    沈珠曦笑?:“我們要是有了紙筆,就可以把你想說的話寫在紙上,托人或飛鳥帶給你想說話的那個人。”


    “這樣好。”冬靡霽一臉豔羨地感慨道。


    “你想不想學我們的文字?”


    冬靡霽吃驚地看著沈珠曦:“我,可以?”


    “你當然可以。”沈珠曦笑著說,“隻要你願意學,我就願意教。你願意學嗎?”


    冬靡霽激動地點了點頭:“願意,願意!”


    過了一會,李鶩把一疊厚厚的銀票塞?了懷裏,結束了和當鋪掌櫃的交易。


    沈珠曦一番討價還價,用四兩銀子買下了當鋪老板叫價四十五兩的歙石蕉葉硯,讓旁觀的冬靡霽目瞪口呆,既崇拜又震驚地看著她把包著文房四寶的紙包遞給自己。


    三人離開當鋪後,又在回去的路上買了許多小吃,牛車再次途徑冬靡霽身邊時,他已不會再過度防備——除了感覺自己手裏的糖葫蘆受覷視的時候,他齜牙咧嘴地嚇哭了一個穿虎頭鞋的孩子。


    變賣了??餘物資,補給了軍需之後,第二日天還未亮,軍隊就再次啟程往揚州出發而去。


    按照目前的腳程,十四五日後眾人就能抵達揚州。沈珠曦在馬車裏趕路的時候,用教冬靡霽說燕話和讀寫來打發時間,倒不覺得日子難熬。


    直到金黃的銀杏葉打著旋兒從半空飄落進車窗,沈珠曦才恍然發覺,不知不覺,熾熱的夏已經過去了。


    肅殺的冷秋露出了端倪。


    風一吹過的時候,飄飄揚揚的金色從樹幹上飄落,像蝴蝶一樣漫天飛舞在軍隊??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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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著,飛著,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被更強烈的秋風吹起,送向遙遠的蒼穹。


    建州城內,滿城黃金。


    金燦燦的銀杏鋪滿楊柳依依的河堤,落在白皙似雪的華麗宮殿上方。


    全國象牙價格飆升,尤以建州最高。建州新修的?宮大量采用象牙來造瓊樓玉宇,乍一看像是潔白的大雪落滿屋頂,因此又被百姓稱之為雪宮。從建州回來一病不起的新帝就住在這座奢華而冰冷的?宮裏。


    關於新帝生病的原因,民間眾說紛紜,有人說新帝是因越國公主墜崖而悲傷過度,有人說越國公主死因蹊蹺,新帝因病罷朝恐怕也不是真病,理由就是那一車車運??宮的美酒佳肴和美貌伎人——要是真病了,還能觀賞歌舞,醉生夢死?


    新帝因病罷朝,宮門緊閉,而遠在建州城另一方向的傅府也大門緊閉,無數想要見到參知政事的人每日在門外打轉,替自家主子遞了一張又一張的帖子,每天依然隻能無功而返。


    建州的閨秀圈裏都說,天下第一公子失而複得,又再失,終於不堪打擊病倒了,傅公子堅貞癡情,同天下男兒有天壤之別,越國公主不知修了幾世的福,才能同傅公子有這樣一段情緣。


    建州城內的文武大臣也在談論同一個人,隻不過,他們的談論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若是道了——恐怕就要同茶房酒肆裏竊竊私語的讀書人一樣,時不時悄悄消失上幾個了。


    看不見的漩渦,湧動在看似平靜的建州城裏。藏在輝煌燦爛的燈火下,藏在漫天飛舞的銀杏下,藏在流動著潤澤光芒的?宮屋簷上,藏在新帝一聲聲暴躁的怒罵和嗬斥下。


    而漩渦的中心,則在死??沉沉的傅府。


    新帝罷朝,奏章不但沒有送?禦書房,反而是流水般地送來了而雖然身在城郊,卻戒備森嚴,固若金湯的傅府。


    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奏章小山般地堆積在一間竹影搖曳,湖風吹拂的小院書桌上。


    一枚金黃的銀杏飄?半空的窗戶,落在十二峰陶硯上,墨黑侵染了金黃。


    一個青色的消瘦身影,拿著一本從滄貞遞來的折子,麵無波瀾地看著上麵痛罵傅氏一手遮天,擅權獨尊的話。


    燕回侍立一旁,餘光瞥到折子上的幾個侮辱字眼,屏息凝神不敢出一口大??。


    “這滄貞節度使,似乎已六十有餘了?”傅玄邈輕聲開口。


    燕回忙?:“回公子,確是如此。再過兩年,便是滄貞節度使的六十六大壽。”


    “?驥伏櫪,誌在千裏。”傅玄邈說,“自年?就有倭寇屢屢?犯登州,孔曄見??識廣,精力又如此旺盛,想必麵對倭寇也能用一片丹心感化敵人。便讓他出兵清繳倭寇吧。”


    “……喏。”燕回??裏一驚,連忙低頭應是。


    傅玄邈放下滄貞節度使孔曄的折子,隔著鼻梁捏了捏兩個眼頭位置,低垂的眼睫下露出一抹蕭索孤獨和不合年齡的衰倦。


    “雨季快要到了……”他抬眼望向晴空如洗的窗外,喃喃?。


    燕回??知其意,馬上?:


    “公子放心,人馬已經調集了,隻待雨季來臨,洞外瘴氣消散,我們就會穿越吞天洞,尋找越國公主遺骸。”


    “……越國公主。”傅玄邈低聲?。


    燕回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


    他一身冷汗,將頭埋得更低,恭敬道:“屬下失言,公子恕罪——確是搜尋越國公主生還的蹤跡。”


    傅玄邈將目光投向蒼白的右手手背,較之一月以前,這隻手更消瘦了,一塊深紅色的穿刺傷疤觸目驚??地留在原本光潔白皙的手背,就像一朵臨近凋謝的暗紅芙蓉開在了皎潔的白雪之上。


    “……她還在嗎?”傅玄邈問。


    “未曾離開。”


    傅玄邈一動不動坐了片刻,薄薄的嘴唇裏發出低若蚊吟的聲音:“……進來罷。”


    燕回出去了,沒過一會,憔悴瘦弱的方氏被人攙扶著走了?來。


    待她走?內間後,攙扶她的婢女便悄悄離去了。書房內隻剩傅玄邈和方氏二人。


    傅玄邈沒有開口,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立即起身攙扶請坐。


    這是方氏幫助越國公主出逃之後,他第一次麵見方氏。


    傅玄邈安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注視著站立在書桌對麵,因無人出聲而略有不安的方氏。


    許久的煎熬後,方氏打破了緘默。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她說,“我來這裏,是有一事相求……”


    傅玄邈不說話。


    方氏猶豫片刻,忽然雙腿一彎,對著傅玄邈跪了下去。


    雙膝撞擊堅硬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裏如雷震耳欲聾。


    傅玄邈一動不動。


    “從前我求你的,你沒有辦到……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如今我隻想求你一件事……我不會再阻撓你做任何事,我隻求你一件事……求你看在我們母子一場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


    方氏說完,乞求地看著傅玄邈的方向。


    “母親有事相求,兒子義不容辭。”傅玄邈輕聲說。


    方氏麵上一喜,剛要說出她的請求,傅玄邈將一物從領口裏掏出,輕輕放於書桌上。


    薄如蟬翼的玉片在陽光下流動著如水的光澤。


    傅玄邈的聲音輕如雲霧,黝黑沉鬱的雙眼中喜怒難測。


    他望著跪在桌?的方氏,輕聲?:


    “隻要母親告訴我——”


    “為何越國公主手中會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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