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急著去哪裏?難道連毒也顧不上解了嗎?”傅玄邈開口。


    沈珠曦沉默不語, 目光卻遊移在屋內,最後停留在了桌上的茶壺上。


    她剛盯上茶壺,傅玄邈就在桌前坐了下來。他提起茶壺, 拿起一個茶盞, 緩緩滿上。


    “聽說公主還是不碰微臣送來的吃食……”他拿起茶盞放於麵前,凝視著茶水中一浮一沉的浮葉, 輕聲道,“上好的雨花茶,可惜了。”


    “安喜寺的方丈……是不是你殺的?”沈珠曦貼著帳篷布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傅玄邈抬起眼皮,“我說的話, 曦兒如今還相信嗎?”


    沈珠曦用沉默作答,警惕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那一日在佛像後的,果然是你。”傅玄邈說, “你寧願留在民間做一個出身低賤之人的妻子, 也不願走出佛像與我相認。曦兒……為?麽?”


    “李鶩是出身卑微,”沈珠曦看著他說, “可他??我的, 一萬個你也比不上。”


    “這不可能。”傅玄邈斷然道, “他能給你?麽?”


    “他能給我關愛和自尊,還有如今站在這?對抗你的勇氣。”沈珠曦壓抑著心中翻湧的悲憤, 終於說出了那句在她心中微弱響了數年,始終被外界不斷否定,自我懷疑的那句話, “可你??我的,從頭到尾都隻有壓力和自卑……”


    她不會再懷疑自己的?受。


    即便全世界都在說他對她好,但隻要她的心中始終回蕩著他??的自卑和痛苦, 那他的“好”,就隻是包裹著糖色的焦炭。


    “那隻是他的謊言罷了。他有圖於你,所以任你高興,你卻將這誤以為是對你好。”傅玄邈說,“我做的一切,或許你並不開心,但我都是為了你好……”


    “我不會再被你迷惑了!”沈珠曦打斷他的話,憤怒地戳破了他的虛偽,“你想的從來不是我,你所作一切,都隻是在對自己好!”


    “我……”


    “你不讓我穿華服,不讓我打扮,你逼著我苦學琴瑟,?我困在翠微宮,不讓他人和我接觸——”沈珠曦怒聲道,“你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我隻能留在你身邊罷了!你所謂的對我好,就是折斷我的翅膀,把我困在隻有你才能打開的鳥籠裏!”


    傅玄邈臉上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曦兒,我是為了保護你。”


    他站了起來,向著沈珠曦走了過來。


    沈珠曦本能地想要後退,厚實的帳篷布卻擋住了他的步伐。


    “你別過來!”她猛地拔出了頭上的金簪。


    傅玄邈卻沒停下腳步。


    “你真的敢殺我嗎?”


    蒼青色的身影一步一步,緩緩向著沈珠曦走來。


    “你的皇兄在我手?。”


    “你的解藥在我手?。”


    “你不要皇兄,難道連解藥都不要了嗎?”


    “你把陛下怎麽樣了?”沈珠曦問。


    “他在你的酒?下毒,絲毫不顧你的安危。你還要為他擔憂嗎?”


    “我並非以皇妹的身份擔憂,而是以大燕臣民的身份在問你這個問題——”沈珠曦又問了一遍,“你把陛下怎麽了?”


    “陛下已經回王帳歇息了,公主大可放心。”傅玄邈道,“現在要緊的,是公主身上的奇毒。”


    傅玄邈在沈珠曦麵前停了下來。他伸出手,握住了向他胸口刺來的金簪。金簪在他手中顫抖,他平靜地迎上沈珠曦的一雙杏眼。


    那雙溫柔嬌美的眸子?,映著他一人的身影。


    他多希望,永遠都隻映著他一個人的身影。


    “我了解你,曦兒……你太溫柔了,總是將自己放在最後,因為太溫柔,所以最後受傷的總是你。”傅玄邈輕聲道,“要你去傷害別人,比傷害自己還難受。”


    沈珠曦像是為了反駁這句話,拔出金簪用力向著他的胸口刺去。


    傅玄邈握住了她的手腕,猛一用力,金簪從她因疼痛而失力的手心?掉落,無聲無息地落在鋪著毛毯的地上。


    沈珠曦強行咬住牙關,咽下了險些衝出喉嚨的痛呼。


    傅玄邈從袖中掏出一紅一藍兩隻瓷瓶,說:“藍色這瓶是可解百毒的還春散,可以解你體內奇毒,但是藥性寒涼,服下後你腹中孩子定然保不住。紅色這瓶也能解毒,不會傷害你腹中嬰孩,但卻會留下難以去除的餘毒,以後每個冬天都會發作,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曦兒,這兩瓶藥,你如何選?”


    沈珠曦忍著手腕的疼痛,淚珠一滴接一滴地滾出眼眶,她一動不動,懷疑他說的話有幾分真意。


    傅玄邈看著她掙紮的神色,說:“你若不選,我便幫你選了。”


    沈珠曦向著藍色的藥瓶伸出了手,傅玄邈安靜注視她的行動,她的指尖剛要觸及紅色藥瓶時,頓了頓,然後逐漸縮了回去。她看向一旁的藍色藥瓶,眼中露出猶豫。


    “你在為孩子猶豫?”傅玄邈問。


    “不是為孩子,而是——為你。”沈珠曦抬起雙目,火焰一般灼灼的目光穿透淚光,直射傅玄邈,“你知道我會選?麽,又怎麽會跟我說實話?”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騙了你。你可以猜一猜——”傅玄邈唇邊揚起一縷微笑,“究竟藍色這瓶是保胎的,還是紅色這瓶是保胎的。”


    沈珠曦遲疑片刻,手指碰上了藍色瓷瓶,傅玄邈鬆懈了手上的力氣,她卻在最後關頭鬆開了手。


    藍色瓷瓶落了下來。


    “……我根本就沒有中毒,所以也不需要解藥。”沈珠曦後退一步,腳後跟踩在帳篷布上,把身後的油布繃成了一麵硬牆,“你騙了我,這兩瓶都是墮胎的藥!”


    傅玄邈深深地看著她,好一會沒有說話。


    “你怎麽知道自己沒有中毒?”


    “你連陛下和王訣的整場計謀都一清二楚,豈會不知道他們還有後手?”沈珠曦說,“你進來這麽久了,可有一點心急的模樣?”


    “也許是因為我已經解過毒了,有毒在身的,隻有你而已。”傅玄邈說。


    “如果你不在乎我的死活——”沈珠曦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又怎麽會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捉我回來?”


    傅玄邈沉默了許久,緩緩開口道:


    “……你說的沒錯。”


    他上前一步,?沈珠曦逼到退無可退,寸步難移的地步。雪青色的大袖纖塵不染,他的眼眸卻冰冷烏黑,猶如不見天日的寒潭。


    “……曦兒,因為我在乎你。我在乎你……所以,不要怪我。”


    沈珠曦還未反應過來,傅玄邈忽然撥掉瓶塞,從中倒出一枚棕色的藥丸。


    她見勢不對,立即側身逃跑。


    傅玄邈卻在那之前把她抓了回來,他捏住她的下顎,試圖將藥丸塞進她的嘴裏。沈珠曦再怎麽掙紮,也敵不過一個成年男子的力量,她踢打傅玄邈,也隻不過是在他的雪青色外衣留下上好幾個腳印罷了。


    掙紮廝打間,沈珠曦倒在了地上,下腹忽然一股熱流湧出。


    她當即變了臉色,也不顧傅玄邈是不是還在麵前,?手探了進去,摸出一手赤紅的鮮血。


    “血……孩子……”


    先前還英勇無畏的沈珠曦臉色變得慘白,染著鮮血的五個指頭在半空顫抖不斷。


    傅玄邈也兀地變了臉色。


    “來人!”他扶起沈珠曦的手臂,臉色青白地朝外喊道,“來人!立即請太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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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一會,沈珠曦就被幾個宮女七手八腳地抬到了床上。她一動也不敢動,滿心恐懼地感受著身下源源不斷湧出的熱流,覺得自己這個孩子定然保不住了,一想到這?,她就淚如泉湧,不知該怎麽和李鶩交代。


    隨著沈素璋一道出行的太醫扛著藥箱急匆匆跑來,頂著沈珠曦淚花閃爍的視線撫上她的手腕,神情從一開始的凝重,轉為疑惑。


    他看了看一臉悲痛的沈珠曦,欲言又止,神色百思不得其解。


    “可否讓微臣看看公主隨身之物和日常吃食?”太醫道。


    沈珠曦含著眼淚點頭後,太醫查看了她平日穿的衣裳和佩戴飾物,以及今日吃剩的食物殘渣,最後拿起了她放在枕頭下伴她每日入睡的香囊。


    當著她和傅玄邈的麵,太醫在掌心抖出了?麵的藥材。


    “果然如此。”太醫說,“這香囊中配備的是避孕藥物,女子隨身攜帶,可起到一個避喜的功用。這方子看得出用了些心思,不會損害佩戴之人的健康,要說副作用,也就是推遲月事罷了。因為香囊?的藥材久未更換,藥效逐漸衰無,所以公主的月事這才又恢複了。把這香囊去了,微臣再??公主開兩副藥調理調理,公主的身體就能和從前無異了。”


    太醫一口氣說完,低下頭去不看二人神色,更沒問這香囊從何而來。


    半晌後,傅玄邈說:“……你下去罷。”


    “喏。”


    早就被傅玄邈打點過的太醫揖手行禮,帶著他的藥箱默默去了。


    沈珠曦呆滯在床上,許久沒回過神來。


    傅玄邈拿起那隻已經空了的香囊,說:“這是李鶩??你的?”


    “不是!”沈珠曦回過神來,猛地奪回香囊。


    沒有孩子,她就少了一個被傅玄邈握在手中的籌碼。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失落多一點還是慶幸多一點,但既然孩子沒有到來,她也就不用戰戰兢兢擔心失去這個孩子。


    隻是……李鶩是不是會很失望?


    太醫離開後,帳篷裏隻剩沈珠曦和傅玄邈。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沈珠曦立即往床角縮去,警惕地看著他。


    “……我會忘記過去那兩年,你也忘記吧。”傅玄邈沉默半晌後,輕聲說,“我們還可以重新來過,曦兒。”


    “我不忘!”沈珠曦堅定無畏地瞪著傅玄邈,咬牙道,“過去的兩年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兩年,我一天一夜,都不會忘記——我想忘記的,是被你困住的九年!”


    這片讓她不見天日的陰雲在她頭頂籠罩了整整九年。


    人生,有幾個九年?


    他把對他的服從,化作本能刻在她的血液裏。九年的潛移默化,為的隻是堵住她的耳朵,拔掉她的舌頭,戳瞎她的眼睛,讓她變成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殘疾。


    她從未如此恨過誰。


    他險些殺了自己。


    又試圖殺死她最愛的人。


    “我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任你擺布——”


    “那你又能做?麽?”傅玄邈低頭靠近,低沉平靜的聲音帶著蝮蛇般的陰涼,“難道你還奢望著,一個掉下萬丈懸崖的人出來救你嗎?”


    “關愛、自尊、勇氣……這些東西,是什麽都沒有人的才會掛在嘴邊的東西。因為他們除了言語,一無所有。”傅玄邈說,“如果知道前方是南牆,還要拚了命地去撞,這究竟是勇氣,還是愚蠢?”


    “一個一無所有,出身卑微的人尚且內仁外義,而你,出身簪纓世族,飽讀詩書,卻欺君誤國,長惡不悛。你有?麽資格看不起李鶩?”沈珠曦不為所動,堅決道,“更何況——隻要堅持不懈,南牆也會倒,更毋論你這血肉之軀。”


    傅玄邈看著她,說:


    “……曦兒,你當真絲毫不顧念我們以前的情誼嗎?”


    沈珠曦用沉默作答。傅玄邈也跟著沉默下來,空氣?流淌著壓抑的寂靜。她渾身緊繃,隨時準備著跳起來逃跑。


    “你不用怕。”他說,“我等得起。”


    “……”


    “曦兒,你會改變主意的。”


    傅玄邈站起身來,轉身走出了帳篷。


    “公主身體不適,這段時間就在帳篷裏歇息,任何人無故不得求見。”


    門前侍立的守衛立即躬身道:“喏。”


    “公子——”早已等候一旁的燕回走了上來,跟著傅玄邈的步子往前走去,“百官已經各回帳篷了,明日是啟程回建州,還是……”


    “你帶三百人,明日去李鶩墜崖之處搜尋,我希望他消失得幹幹淨淨。再派百人值守在吞天洞外,想要進出的人,格殺勿論。”


    “喏!”燕回心中一驚,急忙應聲。


    “至於圍獵——”傅玄邈抬起眼皮,帶著寒意的目光直指王帳方向,“陛下想獵,那就讓他一次獵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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