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現在是徹底知道將妻的感受了。


    李鶩出征, 她再一次徹夜難眠。


    淳於安是有名的虎將,手下能人輩出,仗著手握三十萬大軍對父皇屢次抗旨不遵。李鶩去打劫淳於安的軍隊, 很難像拿下平山寨一樣輕鬆。


    再加上, 這次去打劫淳於安的隊伍有一半都是原本平山寨的人馬,三虎這個不確定因素也在其中, 大虎和二虎難保不會中途生變。


    沈珠曦越想越是心中難安,幹脆從床上坐了起來,梳妝拾掇好,坐在臥室裏等著外邊報信。


    等到天色微明,門外依然安靜。


    沈珠曦吹滅燃了一夜的蠟燭, 起身走出門外,憂慮地望著山寨大門的方向。


    似乎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山寨裏忽然嘈雜起來, 像是許多人在同一時間湧了進來。


    一個熟悉的腳步聲伴隨著盔甲碰撞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情感快過理智, 動作又快過想法,沈珠曦回過神時, 已經朝院門奔了過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跨進前院。


    “李鶩!”沈珠曦脫口而出。


    李鶩穿著整套的嶄新盔甲, 抬頭挺胸地走了進來。


    見到奔他而來的沈珠曦, 他加快了腳步。


    “你怎麽沒睡?”


    沈珠曦停在他麵前,視線在他身上四處掃視, 聲音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急切:


    “你有沒有受傷?”


    李鶩先前的問題在她關切的表情裏自然得到解答。


    他故作為難,歎息一聲:“受了點小傷。”


    “哪裏?!”沈珠曦驚道,目光再次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這裏。”李鶩把手放在胸口, 直勾勾地看著她道,“別人家的娘子都會在丈夫出征歸來後激動投入懷抱……為什麽我什麽都沒有?”


    沈珠曦的臉騰地紅了。


    “別人家和我們家不一樣!”


    “我們也拜過天地,也睡一張床, 有什麽不一樣的?”


    沈珠曦被他理直氣壯的反問弄得啞口無言。


    別人是真夫妻,他們是假夫妻,這怎麽能一樣?


    “算了算了……”李鶩沒好氣地說,“老子命苦,出生入死隻為給娘子攢屁股紙的錢,回家後連一個熱情的迎接都得不到——”


    李鶩的屁言屁語戛然而止。


    沈珠曦虛虛抱著他的腰,通紅的臉頰埋在他的胸口上不敢抬頭。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咚的一聲,好像天地初始的巨響。


    震撼的卻是她的世界。


    她像被灼燒一般飛快地離開了他的胸膛,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又惱又羞,一言不發地低頭跑了。


    李鶩的視線牢牢鎖在她緋紅的耳垂上。


    直到她跑進裏屋,砰一聲關上了門,他才回過神來。


    “……這呆瓜。”


    他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了兩聲,抬腳朝屋裏大步走去,音調在不知不覺飛揚:


    “沈呆瓜!你太快了不算,重新來過!”


    ……


    “好痛!”


    李鶤抽回受傷的手臂,作勢要從床上起身:


    “你不會……我要找大哥……”


    李鵲一把將站起來的人重新拉了回去。


    “大哥忙著呢,哪有時間照顧你?你就將就將就吧!”


    李鶤不情不願地坐著任李鵲處理傷口,浸滿烈酒的手巾敷上李鶤傷口的時候,他嘶了一聲,齜牙咧嘴起來。


    李鶤的傷隻是皮肉傷,消毒包紮後就沒有什麽問題了,紗布剛一打結,李鶤就迫不及待地去廚房開始另一場戰爭了。


    李鵲脫下外衣,這才開始給自己上藥。


    “用這個。”


    一個難辨雌雄的清亮聲音從窗戶上響起,李鵲抬頭一看,從戎裝換成蔚藍錦衣的小猢支著單腿坐在窗框上,一隻圓形的瓷罐在地上打著轉。


    李鵲沒去拿瓷罐,他低下頭,無動於衷地繼續塗抹藥膏。


    “你明天再來一次吧。”他說。


    “為什麽?”小猢歪頭,“你要設宴感謝我?”


    “明天我會設好機關,一箭送你上路。”


    “你不會殺我的。”小猢笑了,“應該說,你不能殺我。”


    “……為什麽?”李鵲抬頭看著她。


    “因為你的好大哥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小猢說,“三虎互相牽製,缺一不可。”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李鵲冷笑道,“既然三虎缺一不可,那麽三虎一起除掉就是。重要的隻是山寨,而不是你們三虎。”


    “能除早就除了,不是不能除,李鶩才會留我們一命嗎?”小猢不慌不忙道,“我們在平山寨繁衍生息數代,寨民之間沾親帶故,血脈相連。你今日除了三虎,保不齊明日就會軍中生變,而留下我們,不但能穩定寨民,也能對外釋放一個有容人之量的信號。”


    李鵲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小猢神色散漫,語氣卻帶著篤定:


    “如果我是有能之士,聽見這事就會想——他李鶩連三個曾經對他不利的土匪也能做到不計前嫌,知人善用,我去投奔他,定然也能謀個好前程。”


    她頓了頓,目光轉到李鵲臉上,笑道:


    “你那好大哥,打的是不是這樣的主意?”


    “……你既然這麽聰明,就該知道,揣摩主心是為人下屬的大忌。”


    “藏著掖著,也是為人下屬的大忌。”小猢跳下窗框,徹底進了室內,“我知道你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我明著告訴你我有幾斤幾兩,也免得你把心眼花在我身上,讓我們彼此都勞心費力。”


    她撿起地上的瓷罐,拿到李鵲坐的桌前放下。


    “最懂傷藥的不是大夫,而是每日都要見血的土匪。這是我家祖傳的金創藥,尋常外傷幾日就能愈合。”她在李鵲對麵坐了下來,“放心吧,我沒下毒,這本來是給沈珠曦的。”


    突然出現的名字讓李鵲手裏的動作一頓。


    “我聽見她昨晚問人要傷藥,今天上戰場的時候,就從二虎那裏偷……拾了一罐。”小猢說。


    她沒繼續說下去。


    李鵲開口道:“既然這樣,為什麽沒送過去?”


    “送過了。”小猢說,“……他們有點忙,於是我就走了。”


    李鵲大概能想到他們在忙什麽——主要是大哥比較忙,忙著逗弄嫂子。


    “我不要,拿著滾。”他言簡意賅道。


    小猢的視線在李鵲袒露的上身掃了一眼,目光帶著好奇:“我有個疑問,在你眼裏,我是男是女?”


    李鵲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帶著譏諷:“你覺得自己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小猢說。


    她的回答超人意料,他上藥的動作不禁一頓。


    “在你眼裏,我是男是女?”小猢一臉真誠地發問。


    “我還沒眼瞎。”李鵲說,“你再怎麽像男人,身體也是女人。”


    “那你在我麵前沒穿衣服,怎麽一點都不害羞?”


    小猢話音落下,室內有片刻寂靜,短暫的凝滯過後,空氣伴隨一聲冷笑,重新恢複流動。


    李鵲垂下眼眸,本就冷漠的眸光更加冰冷刺骨,一絲殺意混雜其中,仿佛寒冰中剛取出的匕首。


    他語帶譏諷:“那你看見袒胸的男人,為什麽沒有反應?”


    “因為我早就見慣了。”小猢脫口而出。


    李鵲在傷口上綁好紗布,穿上準備好的幹淨衣服站了起來。


    “是你自己走,還是讓我親自送你?”


    小猢看著他不知從什麽地方掏出來的匕首,識趣地站了起來。


    “走了走了,這就走……你以為我願意來……”


    她走到門口,腦海中忽然一道靈光劈開混沌思緒。


    她以為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說不定他已經回答過了。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鵲。


    “你之前說你見過的女人比我吃的豬肉還多——”她問,“你是在什麽地方長大的?”


    李鵲握著匕首朝她走來。


    “走了!問不得!比老虎屁股都厲害——”


    小猢自己舊傷新傷一堆,不願在這裏內耗。見李鵲要動真格了,毫不猶豫轉身就跑。


    這次大戰,對李鶩的主力軍而言,受損不大。


    真正受損的是平山寨原本的軍事力量。


    原本可以和假禿驢那四百精兵分庭抗爭的寨軍,經此一戰已經隻剩一半,隻能依附於對方那四百精兵左右,聽李鶩和那假禿驢的調遣。


    <a href="http:///"></a>


    要說李鶩當初調兵布陣時沒有打著削弱平山寨的主意,小猢萬萬不信。


    如今平山寨是真的隻餘半口氣了。


    除了真心投靠李鶩,別無他法。


    李鶩如此狡詐,白紙一般的沈珠曦是怎麽和他走到一起的?


    該不會是被這詐騙博士給騙來的?


    小猢一邊思考一般漫無目的地走在寨中,不知不覺來到了山寨後山。


    她在漾著清波的湖邊停下腳步,看著腳下露出一抹迷茫的麵孔,低聲喃喃道:


    “……你到底是男是女?”


    ……


    剿滅兩千武英軍後,李鶩的軍隊壯大到了五千。


    雖說其中有不少是山寨裏的老幼婦孺,但不可小看山寨裏長大的預備土匪,即便是五歲的小孩,也能熟練運用刀劍,再大一些的少男少女,則可騎馬射箭。


    有了地,有了兵,有了錢,有了糧,擺在麵前的便不是生存,而是發展。


    對於黃鴨寨的未來發展,李鶩召集寨中的重要人物,開了一場小型的軍議。


    沈珠曦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參加軍議。


    而且不用戴麵紗,不用戴帷帽,她名義上的丈夫並不屑於將她遮掩,而是大大方方,極其驕傲地將她帶到了大庭廣眾下。


    相比第一次在彭城縣駐所露麵時的羞憤和害怕,沈珠曦如今已經能淡然麵對眾多男人了。


    如果硬要說還有什麽不足,那也隻是稍稍有些拘謹,但李鶩就坐在她身邊,他的存在,給了她需要的最後一點勇氣,好讓她擺出一個公主的威嚴,為李鶩撐起不可小覷的場麵。


    “山寨裏什麽都有,但是沒有出將入相的可能。想要在亂世搏出一席之地,我們非下山不可。”李鶩說。


    長桌兩邊坐滿了人,三虎也在其中。


    大虎慎重地開口道:“天地之大,我們下山了又要去哪兒?”


    李鶩早有想法,毫不猶豫道:“大燕如今千瘡百孔,有數不勝數的城池被遼軍和雜牌叛軍占據,我們隻要取下一城,就能作為我們今後起勢的根據地。”


    二虎雙手一拍,驚喜道:“好!打完一個再打一個,等城池多了,我們就像那些節度使一樣,自己封自己做節度使,做土王爺甚至皇帝——”


    沈珠曦瞪大眼睛,剛要開口質問,旁邊的李鶩已經一巴掌拍在桌上,義正詞嚴地說:


    “你瞎嘰呱什麽?老子可是忠臣!”


    二虎震驚地看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沒從他身上找到忠臣的影子。


    “等取下一城後,我們就用城池向大燕投誠,讓他們封我做個知府,當然,我也會給你們求個一官半職……”


    李鶩把手搭上身後椅背,咳了一聲,繼續說道: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先回徐州。徐州知府王老狗欺我太甚,我定然要回去找回場子。”


    李鶩的計劃得到全票通過——他剛打了勝仗,正是威風的時候,沒人質疑他的決定。


    “既然大哥決定起事,我們是不是該給這隻隊伍取個名字?”李鵲說。


    “取個像樣的名字。”沈珠曦連忙補充,生怕李鶩脫口而出一個黃鴨軍。


    天上的母妃啊,保佑保佑她吧,她真的不願成為黃鴨軍的人!


    “那就叫黃——”


    李鶩話沒說完,沈珠曦一個哆嗦,搶先打斷他的話道:“就叫青鳳軍吧!”


    “青鳳?”李鶩皺起眉,“我覺得黃——”


    “我喜歡青鳳!”為了改變他的主意,沈珠曦急得沒細想就說道:“因為你身上有青鳳!”


    屋子裏落針可聞。


    無數雙眼睛望著李鶩和沈珠曦。


    回過神後,沈珠曦險些羞憤而死。


    李鵲大力鼓起掌來:“嫂子愛屋及烏,心意可嘉!小弟也覺得青鳳軍這個名字挺好!”


    小猢像第一次認識對麵那個人似的,震驚地看著賣力叫好的李鵲。


    “好,就叫青鳳軍。”李鶩瞬間改口,略有遺憾,“雖然不及黃鴨軍朗朗上口……”


    不管他有多遺憾,沈珠曦鬆了口氣。


    感謝天上的母妃!


    她終於不用做黃鴨軍的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薩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薩娘子並收藏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