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傷了手臂, 不如我幫你上藥吧?”沈珠曦好心道。


    在她看來,大家都是年紀相仿的女子,幫忙上藥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可小猢態度堅決, 兩次拒絕了她的提議。


    沈珠曦也不好堅持,將藥膏留給小猢就出了車廂。


    “嫂子怎麽出來了?”坐在馬車邊的李鵲往車門看了一眼。


    “小猢在裏麵換藥, 她說自己是采藥女,知道怎麽處理基本的傷口。”


    “小猢?”


    “她的名字。”沈珠曦解釋道。


    李鵲似笑非笑地揚了揚嘴角。


    李鶤正在前方清路,山崩造成的路障已經被他清理了個七七八八,沈珠曦順著李鵲先前的視線看去,發現他又在看山體崩落的地方。


    “你發現什麽了?”她問。


    “這一路上其他地方都沒發生崩落, 怎麽偏偏在我們路過的地方發生了?”


    沈珠曦答不出來。


    世上有很多巧合,一半是真的巧合,一半是預謀的巧合, 而在巧合剛發生的時候, 誰也不知道遇見的究竟是巧合還是以巧合為名的預謀。


    她是公主,她的生父是舉國最尊貴的人, 她從出生以來, 就見過太多預謀的巧合。


    她為避免車裏的小猢聽見, 用口型對李鵲道:“可她為什麽要做這些?”


    如果小猢真的有備而來,最讓沈珠曦難以理解的一點就是, 手臂受傷已經足夠,為何要把臉也弄傷?


    對當今的幾乎所有女人而言,容貌都是比生命更貴重的東西, 僅次於貞潔。


    小猢的出現的確太過巧合,可她受傷的臉讓沈珠曦很難相信這是她的主動蓄謀。


    更何況,將一個身份未明的十五六歲受傷少女扔在荒郊野外不管, 她也狠不下心來。


    在他們緘默的時候,李鶤直起腰走了回來:“清出來了路……用了好多力氣,雕兒要吃饅頭……”


    李鶤要朝車上爬,目標直指馬車裏的一包饅頭。


    沈珠曦忙攔住他:“現在不行!”


    “為什麽?”李鶤撅起嘴。


    “小猢姑娘正在裏麵上藥,你得等她好了才能進去。”


    “為什麽?”李鶤不高興地提高了音調,“這是我們的車!”


    沈珠曦剛要安撫他,車門從裏推開了。小猢鑽出一個腦袋,掃了他們一眼,說:“你們可以進來了。”


    小猢比沈珠曦矮上一頭,她的衣服穿在小猢身上,鬆鬆垮垮的,一看就不合身,加上小猢身形清瘦,五官偏向英挺,要不是胸前略有起伏,沈珠曦還會以為她是個穿錯了衣服的少年郎。


    沈珠曦走進車廂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地上血跡斑斑的布裙。


    “你的傷嚴重嗎?”沈珠曦問。


    “暫時死不了。”小猢言簡意賅道,她看了一眼門外坐上馬車的李鵲,揚聲道,“你們還要往前走?”


    “你有什麽高見?”李鵲扯了扯嘴角。


    “再往前走,就是定海寨的地盤。”小猢說。


    “定海寨是什麽地方?”沈珠曦問。


    “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你能想到的惡行他們都做過的地方。”


    “你想讓我們改道?”


    “你要是去亳州,就倒回去走官道,你要是去豫州,就走孛縣改道——走光州也是一樣的。你們要去什麽地方?”


    李鶤從車廂裏扒拉出他的饅頭,坐穩啃了起來。


    李鵲揚鞭輕輕抽在馬屁股上,頭也不回道:“出潁州就行。”


    “官道和孛縣都能出潁州!”小猢見他駕著馬車徑直往前走,臉色一變,“你沒聽見嗎?前麵是定海寨的地盤!”


    “聽見了。”李鵲淡淡掃了她一眼,輕聲道,“你要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小猢一愣。


    “你要我怎麽證明?難不成我還要去前麵捉個定海寨的山匪給你看,你才會相信我的話?”


    “那也不一定。”李鵲平靜道,“但肯定比現在相信。”


    “你——”小猢露出惱怒神色,“隨便你,你上趕著送命,可別在之後怪我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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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猢往身後一靠,抱著雙臂不說話了。


    沈珠曦觀她神色,不像是在說假話。她看了一眼車外的李鵲,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們就改道吧?”


    “嫂子,我們一路走來,在好幾個村莊都停下補給,從未聽說過什麽定海寨。”李鵲道。


    小猢睨著他,涼涼道:“他們告訴你前麵有定海寨的土匪,你們拍拍屁股就走了,之後定海寨找他們麻煩怎麽辦?”


    “村莊裏人那麽多,他們找不到告密的人。”


    “他們不用找,把一整個村莊屠了就好。”小猢冷笑,“你們是路過的,走了就一了百了。那些世代住在這裏的村民和你非親非故,為什麽要為你們冒這麽大風險?”


    “你也和我們非親非故,”李鵲說,“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無憑無據的話?”


    “……隨你。”小猢說。


    她一轉過眼,看見沈珠曦複雜的表情。


    “小猢,你……”沈珠曦看著她穿著裙子卻大大咧咧敞開的雙腿。


    小猢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在條凳上坐直了身體,大開的雙腿也規規矩矩地並攏起來。


    “腿上有傷,並著不舒服。”小猢解釋道。


    沈珠曦不太信,剛剛那分明就是習慣成自然的動作。一個采藥女,再怎麽缺乏女德教育,也不會像個男人一樣大開而坐吧?


    她不禁再次往小猢的喉嚨看去,沒有分毫喉結的起伏。


    要不是因為這個,她都會忍不住懷疑小猢是在男扮女裝。


    “我看到你的背篼裏還有一些藥草,那些都是什麽?”沈珠曦假裝好奇的樣子。


    “苦地膽和照山白,不是值錢東西。”小猢說,“原本想挖幾株人參補貼家用,沒找到。”


    “苦地膽是做什麽的?”李鵲忽然道。


    坐在車外的他不像李鶤那樣,毫無心機地將後背展現給人,他靠在開著的車門上,側對著車裏的小猢。


    “清熱解毒,專治疑心病——”小猢沒好氣道,“我看你這人就該拿苦地膽煎水喝。”


    “疑心重,也比腦袋掉了再來後悔的好。”李鵲冷笑。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沈珠曦連忙插話打圓場。


    “你們都少說兩句,雀兒要專心駕車,小猢姑娘也需要靜心養傷,這山這麽大,即便有山匪,也不一定會被我們遇上。”


    小猢拿過李鵲留在條凳上的匕首,大大方方地當著沈珠曦的麵揣進了懷裏。


    “不是不一定,而是一定。”小猢神色肯定,“等著瞧吧,最遲太陽下山,你們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沈珠曦猶豫地看向李鵲,他麵無波瀾,絲毫沒有改道返回的意思,沈珠曦也隻好按下不安,繼續坐著馬車前進。


    就像和小猢專門對著幹似的,除了先前的山崩外,沈珠曦一行再沒遇到任何意外。


    眼見著太陽漸漸和地平線融合,山路兩邊的密林依然風平浪靜。


    別說土匪了,就是連隻土撥鼠都沒見著。


    沈珠曦剛鬆了口氣,欲開口說點什麽,小猢就把她往車裏一推,自己挪到了車門邊。


    “有情況。”小猢警覺的視線靈敏地掃視著馬車兩邊安靜的樹林。


    “……太安靜了。”李鵲低聲道。


    他臉上的凝重比起小猢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嗎?”坐在一旁的李鶤掏了掏耳朵,“什麽時候停下吃飯我們?”


    “大個子,你頭埋低一點。”小猢不滿地看著擋住她絕大部分視野的李鶤。


    “不是大個子我!”李鶤也不滿了,轉過頭瞪了小猢一眼。


    “難道你還是小個子?算了……我沒時間和你掰扯。”小猢轉頭看向李鵲,“要嗎?”


    她遞出先前收到懷裏的匕首。


    李鵲看了一眼,說:“你留著,保護我嫂子。”


    小猢不快道:“我也是女人!”


    李鵲冷笑著看了她一眼:“……不太明顯。”


    “你這人嘴怎麽這麽毒啊?”小猢叫道,胸脯挺了起來,“哪裏不明顯了?!”


    “哪裏都不明顯。”李鵲看向沈珠曦,說,“嫂子,一會要是有個萬一,你別管我們,我們在姚縣匯合——”


    “姚縣也是定海寨的地盤。”小猢說。


    “……在茭縣匯合。”李鵲麵不改色地更改了匯合地點。


    小猢動靜很大地翻了個白眼。


    “好,我會保護好自己……還有小猢。”沈珠曦知道自己留下隻有拖累的份,鄭重地點了點頭,“你們也要保護好自己。”


    “小心身邊人,別被賣了還幫人數錢。”李鵲說。


    “你說誰呢!”小猢叫道。


    “沒讓你對號入座。”李鵲說。


    眼見兩人又要吵了起來,沈珠曦還來不及勸解,一聲尖利的哨響從林中響了起來。


    “抓緊了!”


    李鵲一鞭子狠狠抽在馬屁股上。


    “駕!”


    這一鞭子直接把老馬抽出了血,疼痛激發出了它年輕時的速度,沈珠曦被甩到車壁上,光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在不斷後退。


    一閃而過的窗景裏閃過許多手拿弓箭的山匪。


    “嗖——”


    “嗖——”


    叮叮當當的聲音不斷響起,沈珠曦白著臉撲到窗邊,用力關上了搖晃的車窗。


    一隻箭矢穿過車窗上的白紙,嗖地釘在了對麵的車壁上。


    “嫂子小心!”李鵲叫道。


    有什麽東西落到了沈珠曦身上,她抬眼一看,是小猢把軟墊扔了過來。


    “趴下!如果車壁破了,就用這個擋住胸口!”小猢急聲道。


    沈珠曦連忙照做。


    “快停下!不想死就下車!”


    四麵八方都傳來山匪的威嚇,李鵲閃開一支朝著他腦門射來的利箭,□□一抬,箭影一閃,馬車左邊傳來一聲慘叫。


    “砰!”


    車窗被人從外撞開,一個凶神惡煞的山匪掛在車身上,想要爬進車內。


    沈珠曦嚇得尖叫一聲。


    小猢拔出匕首剛要趕去幫忙,就見看著嬌滴滴的女子一邊尖叫一邊用手邊的茶壺把人砸了個頭破血流。


    “你走開!”


    沈珠曦砰砰砰幾下,砸碎了茶壺,也把滿臉是血的山匪砸下了馬車。


    她鬆了口氣,一臉虛驚地撫了撫胸口。


    “嚇死我了……”


    小猢對這句話心存疑惑:她嚇死沒死很明顯,頭破血流掉下車的那人死沒死,倒是值得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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