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回到鎮門時, 李鵲已經在涼茶攤上喝了三文的涼茶。沈珠曦也坐了下來,喝了一碗涼茶,歇息好後, 兩人一道往河邊竹屋歸去。


    沈珠曦原本走幾步路就累, 幾個月下來,她已經能輕輕鬆鬆地走完從李家到鎮上的這一炷香距離, 她高興地和李鵲說起,李鵲笑眯眯道:


    “人的能力都是逼出來的,以前沒人逼你,你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什麽地方。”


    沈珠曦深有體會,出宮這幾個月來, 她感覺自己成長了不少。


    回了河邊,沈珠曦在河邊的樹蔭下找到了垂釣的李鶩,她迫不及待地想向他打聽李青曼這個人。


    “……李青曼?”


    李鶩靠在樹幹上, 臉上蓋著一頂草帽, 挑高的音調從草帽下傳出。


    下一刻,他取了臉上的草帽, 銳利的目光直射沈珠曦。


    “你問她做什麽?”


    他對李青曼的態度和對九娘等人截然不同, 沈珠曦驚訝於他眼中的戒備和警惕, 說:“今日我送了花箋回來的路上,遇到李青曼了……”


    “……少和她打交道。”李鶩露出不喜神色, 這不喜並非針對麵前的沈珠曦,而是不在場的李青曼。他問,“見過蜂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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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珠曦被他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搞懵了, 愣愣道:“見過……”


    “李青曼的心眼比蜂窩還多。”李鶩說,“你和她打交道,被賣了還要替人數錢。”


    沈珠曦不服氣道:“我哪有那麽笨……”


    “她不會無事獻殷勤的。”李鶩分明不在現場, 卻用洞若觀火的眼神看著她,“她讓你做什麽了?”


    沈珠曦無法掩飾,隻能把上午發生過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自然掩去了隨蕊哭泣的具體原因,隻說文有誌言語冒犯了她。


    “看來她是奔著你的香體秘方來的。”李鶩說,“如此還好,一個配方罷了。你要是想看這出好戲,明日我陪你去鎮上看。”


    沈珠曦激動起來:“真的嗎?”


    李鶩陪著,自然比李鵲或李鶤陪著要安心許多,沈珠曦有股奇妙的信任,總覺得天塌下來,這個不同凡響的泥腿子也有辦法。


    “真的。”李鶩揉了揉她的腦袋,沈珠曦已經忘了閃躲。


    “坐下,我教你釣魚。”李鶩往凳子一邊挪了挪,空出一片地方招呼她坐下。


    沈珠曦看著狹窄的凳麵空間猶豫了。


    她說:“李鵲教過我釣魚了。”


    “李鵲!”李鶩凶神惡煞地叫了起來,就連沈珠曦這個門外漢都擔心他會不會嚇跑河裏的魚,他卻毫不在意似的,直直瞪著剛出竹屋的李鵲,“你嫂子說你教她釣魚了?”


    李鵲哎喲一聲,立馬叫了起來。


    “嫂子!我教你的可不是釣魚,我都剛剛入門,懂個皮毛,哪有教你的餘裕呢?釣魚這件事,沒有人比我大哥更懂!”


    “嗯——”李鶩點點頭,“聽見了嗎?坐下吧。”


    沈珠曦一頭霧水,她也沒說想學釣魚啊?


    李鶩如此熱情,她也不好拒絕,隻好說:“那我去屋裏再拿張凳子出來……”


    “噓!”李鶩掃了她一眼,神情嚴肅,“別嘰嘰呱呱,你把我的魚都要嚇跑了,讓你坐下就坐下!”


    沈珠曦:“?”


    不是早就被嚇跑了嗎?


    她不情不願地在李鶩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凳子本來就不大,兩人各坐半個屁股,也不知道李鶩為什麽非急這一時半會,搞得兩個人都坐不舒坦。


    而且——


    沈珠曦抬頭看著樹蔭外耀目的日光。


    頭頂有熱源,身旁也有熱源。他不熱嗎?


    李鶩顯然不熱。沈珠曦側頭看著他,這人揚著嘴角,表情可美了。沈珠曦欽佩他對釣魚的熱愛,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無視環境,快樂垂釣。


    好一會,李鶩都一句話沒說,沈珠曦時不時側頭去看他,隻能看見那嘴角越翹越高。


    ……不是說好要教她釣魚嗎?


    一句話不說,是要她自己醍醐灌頂嗎?


    沈珠曦心中疑惑,可是又怕開口會嚇跑他的魚,隻好也跟著閉口不言。坐了半天,李鶩一條魚也沒釣上來,沈珠曦雖然不說話,但心裏卻想:釣魚這件事,李鶩不是最懂嗎?怎麽還沒李鵲釣得多?


    因為無事可做,她漸漸打起了瞌睡,正當她在小凳子上搖搖欲墜時,李鶩一聲冷喝忽然讓她驚醒過來。


    “誰準你們在老子地盤上釣魚的?”


    李鶩一屁股站了起來,沈珠曦坐著的半邊板凳立即翹了起來,她剛要摔倒,李鶩接著一把將她撈起。


    沈珠曦剛站穩,李鶩就把魚竿塞進她手裏,大步朝河的下流走去。


    兩個身強體壯的壯年男子提著水桶轉身就逃,奈何依然被腿長步子也大的李鶩逮了個正著。沈珠曦還擔心李鶩一對二不利,不曾想,兩個壯漢想也不想就向他賠禮道歉,低聲下氣地解釋著什麽,反而是李鶩,態度十分堅決。


    轉眼,兩個男子手中的水桶就到了李鶩手裏,李鶩轉身大步走回,接連把桶裏的魚倒進自己空蕩蕩的木桶。


    兩個男子眼睜睜地看著,一臉懊惱。


    李鶩清空了他們的木桶,把空桶還給二人:“來都來了,不如再釣一會再走?”


    “不不不……我們這就走了……”兩個壯漢連連搖頭,接過木桶,逃也似地走了。


    李鶩重新坐下後,拍了拍另外半邊空板凳,沈珠曦被他帶歪了思緒,沒多想就坐了下來。


    “你為什麽趕他們走?”沈珠曦問。


    “他在老子的地盤釣魚,是要給錢的,不給錢,就給魚。”李鶩說。


    “你有這裏的地契?”沈珠曦吃了一驚。


    “沒有。”


    沈珠曦脫口而出:“那你不是攔河搶劫嗎?”


    “怎麽說話的?”李鶩不滿地皺起眉頭,“老子這叫河道管理,你懂嗎?”


    河道管理她還是懂一些的,但李鶩這樣的“河道管理”,更通俗的叫法是山賊土匪。


    沈珠曦懶得為了兩桶魚和他爭辯,繼續無所事事地望著一動不動的魚線。


    釣魚這回事……李鶩確實挺懂。


    一隻蚯蚓都沒用上,桶裏的魚就滿了。


    過了許久,沈珠曦忽然眼尖地瞥到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畏畏縮縮出現在對岸的河邊。他穿著洗得泛白的布衣,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補丁,袖口和褲腳都比自己的身體要短上許多,腋下夾著一個用幾根枝條組裝起來的簡陋魚竿,手裏提著缺了一道口的小木桶,一雙烏黑的眼珠子對上沈珠曦的視線後,心虛地飛快閃開了。


    沈珠曦不禁為他提心吊膽起來,生怕李鶩看見這孩子,又拿出“河道管理”的謬論。


    然而,李鶩動也不動,依然顧自垂釣。


    “我睡一會。”李鶩忽然說,他把草帽重新蓋回臉上,手裏依然握著魚竿,漫不經心道,“有魚上鉤了再叫我。”


    沈珠曦連忙答應了,慶幸他的睡意來得如此及時。


    那小孩見李鶩蓋上草帽,膽子更大,提著水桶接近了李鶩所在的位置。他見沈珠曦並不驅趕他,試探著慢慢放下了水桶。沈珠曦看著小孩艱難地往那竹片做成的魚鉤上串上了一隻黑色小蟲,然後用力將魚鉤扔進了水裏。


    他那幹瘦的胳膊讓沈珠曦心疼,她甚至擔負起了為他放風的責任,時不時就偏頭看看睡覺的李鶩有沒有睜眼。


    好在,小孩接陸陸續續釣起了四條魚,李鶩一直動也不動。


    提著水桶離開前,小孩猶豫地看著河對岸的沈珠曦,向她彎了彎腰,然後一溜煙地赤腳跑進了樹林。


    沈珠曦不禁笑了。


    “你傻笑什麽?”李鶩扯下草帽,重新坐正了身體。


    “我笑……我笑今天的天氣好。”


    李鶩低聲道:“呆瓜。”


    “你怎麽又罵人!”


    “晚上想吃什麽?魚湯?魚羹?蒸魚?炸魚?燒魚?”


    李鶩一口氣報了許多種吃法,吸引走了沈珠曦的注意力。她糾結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


    “炸魚!”


    “好,就吃炸魚。”


    李鶩收了釣竿,拉著沈珠曦一同站了起來。他一手拿著魚鉤上還有蚯蚓的釣竿,一手提著裝得滿滿的水桶,哼著小曲滿載而歸。


    ……


    第二日,李鶩果然帶著沈珠曦來到了鎮上。


    兩人在集市裏的涼茶攤坐了下來,李鶩叫了一壺茶,又叫了兩盤小吃,神色放鬆。沈珠曦則左看右看,一刻也靜不下來。


    她擔心道:“我們不四處找找嗎?萬一錯過怎麽辦?”


    李鶩拿起盤子裏的炸雲吞,向上一扔,金色炸雲吞準確落進了他的嘴裏。他嚼得哢嚓哢嚓,不以為意道:“她既然叫你來看,就不會讓你有錯過戲台的機會。”


    沒過一會,被沈珠曦以吃朝食為由邀請來的隨蕊也到了,她拉開沈珠曦對麵的凳子坐了下去,一臉不快地看著李鶩:“你怎麽也在?”


    “付錢的人怎能不在?”李鶩說。


    “我來付,你滾吧。”隨蕊說。


    “俗話說夫妻一體,難道你要讓她陪我一起滾?”


    隨蕊噎住了,半晌後,她臭著臉說:“李鶩,你該感謝上天,讓你娶了個好娘子。”


    李鶩毫不猶豫道:“我一直都在感謝。”


    隨蕊不說話了,一口一個地吃起了炸雲吞。看著兩人之間的硝煙消失無蹤,沈珠曦也鬆了口氣,她差點以為,兩人又要不歡而散了。


    “我……”


    沈珠曦正想開口/活躍下氣氛,鬧市中突如其來的喧鬧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


    一名身穿錦衣,頭戴金冠的富貴公子帶著五六個小廝,怒氣衝衝地追打著一個狼狽逃竄的長衫公子。


    那鼻青臉腫之人,不就是當麵一套背麵一套,對隨蕊大放厥詞的文有誌嗎?


    “這……”隨蕊瞪大眼睛,下意識站了起來。


    “隨大娘,你想要給人出頭,還是先搞清楚他為什麽被打吧?”李鶩端起茶杯,適時說道。


    “這是你叫的人?”隨蕊麵露怒意。


    “你看看打他那人是誰?老子能指使得動幾個地痞流氓,還能指使動縣太爺的公子不成?”


    隨蕊再朝錦衣公子看去,理屈地沉默了。


    “喂,你過來——”李鶩隨手拉住一個津津有味看著熱鬧的人,“你知道文有誌為什麽被打嗎?”


    “知道啊,都傳開了——”路人幸災樂禍道,“這文有誌想追求青曼姑娘,私下裏寫的情信還沒送出就落到了縣太爺的公子手裏。青曼姑娘是什麽人?人家也是官宦之家出身的,隻是家道中落罷了。這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是縣太爺的公子看上的天鵝肉,能不被打嗎?”


    隨蕊咬著嘴唇,慢慢坐了回去。


    “吃啊,怎麽不吃了?”李鶩拿起一枚雲吞扔進嘴裏,吊兒郎當道:“隨大娘,占我便宜的機會不多,你確定不吃了?”


    隨蕊的神色逐漸恢複成了往常的模樣,大大咧咧,無拘無束。


    她猛地一拍桌,大聲道:“老板,再來十份炸雲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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