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覆滅之後,天下一分為三,大周為一統天下,秘密選拔了一批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名為風喉,潛入南越和東吳,收集情報,傳遞消息。滅掉南越和東吳之後,大周並未解散風喉,作為秘密安插在江湖中的耳目,防範江湖人以武犯禁聚眾作亂。


    甘心作風喉的人,一般都是出身低微的人,立功後可脫離賤籍,子嗣能參加科考。江進酒十四歲便做了風喉,立功無數,如今是江北三省風喉首領,此次接了朝廷密令,前來幽城暗中調查仙人狀。青檀是他手下最為得意的弟子,便將她從朔州叫了過來。


    青檀悶悶道:「師父為何不叫別人來幽城,我在朔州還沒探尋到夷微的下落。」


    江進酒歎口氣,「那件事先放下吧。」


    青檀哼道:「放不下。」


    江進酒無奈的看看這個倔強的徒弟,欲言又止地歎口氣。


    第4章 4


    那件事,發生在十二年前。


    江進酒帶著青檀去了一個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讓她去一座古墓裏替他取回先祖的東西。


    古墓依山而建,入口藏在溶洞之中。山頂雪水匯入溶洞,再從另一側穿出,貼著山壁飛流直下,匯入一個深不可測的巨潭。


    時值盛夏,溶洞邊卻毫無酷熱之氣,滔滔水浪濺起白煙,愈發顯得內裏幽暗叵測,彷佛怪獸張開巨口,將湍急洶湧水流吸入腹中。山風卷著水氣,站在水邊不過片刻功夫,衣衫已經潮了。


    江進酒回過頭提起袍子,慢慢蹲下來,看著青檀。小孩子的眼睛澄澈明亮而天真,眸中盛滿了對他的信任和依賴,這樣的目光會讓人心軟,生出惻隱之心。


    他沉默半晌,方才出聲:「你怕嗎?」


    青檀被江進酒買下之前,在雜耍班主鄧瘸子手下練了三年的高杆船技。船在河中行、杆在船上立、人在杆上翻,日複一日的苦練,落水是家常便飯。這裏的水,不過是比河水江水更湍急一些罷了。


    她說不怕。


    「墓裏有屍骨,你怕麽?」


    「死人有什麽可怕的,活人才可怕呢。」世人談鬼色變,青檀沒見過鬼,也沒有被鬼欺負,倒是受過活人的虐待毒打。


    這句話乍一聽很好笑,江進酒卻絲毫也笑不出來,童言無忌,她說的沒錯。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圖,指給她看,「這墓室設計精妙,有前後兩道墓門。入口原有毒箭暗器,如今機關已被炸裂,你可直接從石縫進入墓室。穿過墓室和甬道,出口這裏有一道擋門石,破解機關,便能移開擋門石,離開墓室。倘若你破解不了擋門石的機關,隻能用武力硬破。」


    「如何硬破?」


    江進酒拿出一個係著紅繩的小葫蘆,「這裏有顆神力丹,能催生潛能,提升內力。服用之後,推開千斤巨石,不在話下。」


    青檀說:「好啊,那我現在就吃。」


    「不是現在。」江進酒神色一肅,將葫蘆牢牢握在掌心。「我給你備了幹糧。若七日後,你還是破解不了擋門石的機關,那時再服用神力丹。」


    要在那個黑漆漆的墓室裏待七天?青檀有些抗拒,不解道:「我為何不能馬上就吃,盡快拿了東西出來?」


    江進酒默了片刻,「因為這顆神力丹很貴,幾乎讓我傾家蕩產,所以你最好帶回來,讓我賣掉換錢。」


    青檀知道師父摳門,聽話的把小葫蘆綁在手腕上,係緊袖口。


    江進酒將一個用油布密封好的包袱緊緊捆在青檀的背上,交代道:「包袱有一套幹衣,還有火燭,吃食,傷藥,你進了墓室,先換下濕衣服,以免受涼生病。」


    青檀應了聲好,提著鐵鉤下了水。兩年來,江進酒不僅對她關懷備至,還教她武功,替他進古墓拿個東西當然義不容辭。


    水流遠比表麵看起來更加湍急凶猛,一入水便彷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裹挾著她。她雖水性絕佳,也幾次險些溺沉。溶洞中段,水流稍緩。右側石壁上,果然有一道被炸開的山縫,十分醒目,就在一塊凸起的崖壁上。


    青檀甩出鐵鉤勾住山崖,然後抓住繩絲,爬了上去。縫隙極小,隻容得下身體消瘦之人。


    青檀輕而易舉的鑽了進去。洞中幽暗死寂,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像是她以前在雜耍班裏睡的被褥,有一股難以表述的黴氣。


    她解下身上的包袱,用骨笛劃開了包袱的一角,先摸到火折子,然後又從中取了一根火燭點燃,插到岩縫裏。


    換好幹衣,她取下火燭,四下張望,想找個東西攤開晾著濕衣服。朦朧之中,靠牆的地方好像有個木架,她舉著火燭走近,發現那根本不是木架,而是一具屍骨!


    青檀縱使膽子大,也隻是個孩童,不敢多看,轉身就往裏走。除了那一具完整的屍骨,沿路還有七零八落,零零碎碎的骸骨。古墓裏空空蕩蕩,沒有棺槨,也沒有陪葬品,不知為何有那麽多屍骨。


    青檀一手提著包袱,一手舉著火燭,飛快走向墓室的出口。通往出口的甬道很長,越走越窄,眼看就到盡頭,又出現一具骸骨,骨骼和頭骨都很小,顯然是個孩子。再往前走到擋門石前,地上還躺著一個死人。


    看來剛死不久,衣服和身體都未腐爛。而且他的身邊還有個包袱,和青檀的包袱幾乎一樣。


    火燭映出一張小少年的臉,麵目栩栩如生,是個光頭。貌似是個和尚,可身上穿的並非僧袍。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衣服,既不是粗布也不是綾羅綢緞,通體都是深褐色,緊緊貼在身上。


    她膽子大,好奇之下還摸了摸,觸手極為光滑。等她正要收手站起來,突然他的手動了一下,居然發出一聲微弱的□□!


    青檀嚇的往後跳了兩步。


    大人們講的詐屍都是青麵獠牙,長著白毛,指甲尖銳,十分恐怖。應該不會有這麽好看,又惹人憐愛的小殭屍吧?


    她壯著膽子慢慢走到跟前,手指湊近放在他鼻子底下,還有氣。


    莫非是餓的快死了?她解開包袱,拿出一個饅頭,掰開了一點塞進他的嘴裏,又打開水囊給他灌了一點水。果然是餓暈了,他吃完一個饅頭,聲音微弱的問,「還有嗎?」


    「幸好師父給我準備了七天的幹糧。」


    青檀很大方的給他吃了三個饅頭。在墓室裏和屍骨呆上七天有點駭人,現在有了一個活人作伴,她挺高興,問道:「你是個和尚吧?你叫什麽名字?」


    「佛狸。」


    他必定與她一樣,沒有父母,青檀生出同病相憐之感,又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佛狸反問:「那你呢?」


    青檀年幼,不懂彎繞心思,直訴來意,「師父讓我來替他取回先祖的東西。」


    「你師父是誰?」


    「他叫江進酒,是幽州府的風喉。」


    「風喉是什麽?」


    青檀驚訝:「你竟不知道風喉?」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青檀一想,他是個和尚,出家人對江湖中的事肯定是不大懂的,於是好心給他講了風喉的來曆。


    小和尚若有所思,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青檀。這個包袱是你的嗎?」


    「不是我的,是他的。」佛狸指了指那具小孩兒的屍骨。


    青檀擰著眉頭,想不通這個死掉的孩子為何用的是和她一樣的包袱,她年紀尚小,總覺得這種巧合有點奇怪,卻又說不清楚那裏不對。


    「你都快餓死了,為何不出去?」


    「水流湍急,從入口出去不可能逆流而上,隻能掉入瀑布下的深潭,必死無疑。」佛狸蹙起眉,「我見過被水泡發的屍體,死相很醜,很可怕。」


    青檀不以為然:「死了還管什麽美醜啊。」


    「當然要。我寧願餓死。」


    臭美。青檀撇撇嘴,圍著擋門石上下左右摸索了一遍。墓門就在後麵,這擋門石顯然隻能左右移動,讓它挪動的機關,究竟在哪兒呢?


    「你是不是在找破解擋門石的機關?」佛狸突然開口。


    青檀回頭看了他一眼,「對啊。」


    「你不用找了。」


    「為什麽?」


    「機關壞了。」


    青檀吃驚道:「壞了?你怎麽知道?」


    佛狸喪氣道:「因為我已經找到機關,試過了。」


    「我不信。」


    「那我帶你去入口看。」佛狸雙手撐地,想要站起來。看樣子餓的太狠,行動十分吃力。


    青檀年幼,沒有什麽男女之防,著急去看機關,索性把他給橫抱了起來。


    佛狸吃了一驚,臊的脖子都紅了。可是他餓了幾天,實在沒什麽力氣反抗,也確實走不動路,就紅著臉任由青檀把他抱到了入口處。


    青檀把小和尚放下來,發現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他扶著牆壁,吃力的推了一塊石磚,裏麵露出一隻僅剩一半的鐵環,「大家都以為擋門石的機關設在出口,其實大錯特錯。趙犀把所有的機關,都設置在入口處。」


    「趙犀是誰?」


    「就是設計機關的人。擋門石的下麵有個滑輪,隻要找到鐵環,啟動滑輪,便可以挪開擋門石,打開墓門。可惜機關全被炸了。」


    青檀不信,反問:「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學過墨家的機關術。」


    「墨家是什麽?」


    佛狸想要解釋,又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而且說話很費力氣,他現在虛弱不堪,沒有心情好為人師,於是敷衍道:「你多讀些書吧。」


    青檀聽出他貌似在嫌棄自己,反擊道:「你憑什麽瞧不起我,我比你小,自然沒你知道的多。等我像你這般大,一定比你懂得還多。」


    佛狸頹然道:「你永遠都比我小,所以你這輩子都不會有我懂得多。」


    青檀嗬嗬:「那可不一定。如果你不是遇見我已經餓死了,這輩子就隻懂得這麽多,我活到一百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定遠遠超過你。」


    佛狸耗盡了力氣,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自暴自棄道:「可惜,你也活不到一百歲了,我們很快就要一起被困死在這裏。」


    「誰說我們要死在這裏!就算擋門石的機關被炸毀了,我也能出去。師父給我了一顆神力丹。吃了就能功力大增,內力激發,推開擋門石。」


    小和尚嗤笑,「世上要有這種東西,江湖上早就血雨腥風殺紅了眼。」


    青檀不屑道:「你連風喉都不知道,當然更不會知道神力丹。」


    小和尚有氣無力的伸開手,「我看看神力丹長什麽樣子。」


    青檀從袖口裏拿出小葫蘆,倒出神力丹,原來是一顆其貌不揚的紅色藥丸。


    佛狸捏起神力丹,就近火燭細看之後,幽幽歎了口氣,「傻子,這是用相思豆作成的毒藥。」


    青檀呸道:「胡說。」


    「真的。」佛狸悲憫的看著她,「難怪你師父給你準備了七天的幹糧,七天後你如果出不去,就會活活餓死。所以,他給你一顆毒藥,讓你死個痛快,免得活活餓死。」


    青檀心裏咯登一下,她想起來一件事。當初在鄧瘸子手下挨打挨餓是家常便飯,所以她曾對江進酒說過,她這輩子都不要再嚐受餓挨打的滋味。難道師父真的是為了滿足她的心願,不讓她再挨餓,讓她服毒死的快些麽?


    「這叫相思血,吃了七竅流血。」


    「胡說!」青檀心亂如麻,忍不住抬腳踢他讓他閉嘴,腳尖碰到他胳膊肘,他的手一抖,神力丹竟掉進了他嘴裏。


    「快還給我!」青檀臉色一變,急忙撲過去掰他的嘴巴。


    佛狸餓了幾天本就體虛無力,被青檀掐脖子掰嘴,神力丹沒摳出來,人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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