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不住的,該告訴她了。


    盛蓁抿了口紅酒,溫酒的甘醇飽和了鮮果最原始的清甜,入口的餘味會帶些澀,她輕折了下眉,聲音仍舊柔婉:“月月,其實媽媽還有一件事?情告訴你。”


    夏傾月回頭,對上女人的目光:“您說。”


    見媽媽遲遲沒有說什?麽事?情,夏傾月心裏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預感放大,與中午的那個夢重合交疊。


    盛蓁:“近期,我國舞蹈家協會在京城舉行了一場重大相關賽事?,我給你報了名。這次的機會相對而言是比較難得的,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完成這場比賽,拿下個好名次。”


    從聽到‘舞蹈’開?始,夏傾月的心緒像是微不起眼的火息瞬時加了催化,火勢旺盛,將她的指尖燙得越來越抖。


    少女看著盛蓁,那雙似水的眼睛未說一言,卻又像說了萬言。察覺到眼眶倏爾泛了酸,她很快別過?眸光,竭盡控製自己不讓那滴眼淚砸下來。


    在媽媽麵前,她不能哭。


    “為什?麽?”夏傾月深呼吸了一下,淡淡的三個字。


    “因為這場比賽並?不是普通的賽事?,它關乎到你是否能立足於舞蹈界的名譽。”血緣關係的相通,說盛蓁感受不到自己女兒?的情緒變化,那是假的。她越過?酒杯牽起夏傾月的手,“月月,你從小到大練了十年的舞,這麽長的時間,不要說放棄就放棄好嗎?”


    夏傾月瞳孔顫了顫,鼻尖酸的感受又明顯了,“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您為什?麽沒有征得我的同?意?”


    她的聲線微微哽咽:“為什?麽擅自幫我報了名?又為什?麽在事?情按照您的規劃辦好之後,最後再來告訴我?”


    盛蓁怔住,她清晰感覺到握著的那隻手溫度在慢慢變冷,像極了天生為嚴寒而生的冰。而後,所屬於女兒?的溫度徹底撤離,她伸手欲想再次握住,卻隻留有微涼。


    夏傾月與女人對視,殘留在眼眶的清淚散去?了痕跡,重凝冷清,仿若在訴說著: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去?完成他人指定的命令。


    整層之內,每位前來的客人與同?伴笑顏相對,唯有她們這裏的氣氛異樣,如同?茫茫潮海裏的一座孤獨島嶼。


    “媽。”夏傾月叫了她一聲,語調還是很淡,淡到像是沒了脾氣,“我和您說過?,舞蹈不是我的追求。”


    “以前,我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事?情,跳舞是遵循您的意願選擇的,那時我對跳舞不喜,也不厭,可後來我漸漸發現,不知?道怎麽,我越來越不喜歡它了。”


    夏傾月記得,她從七歲開?始練舞,一直到十七歲。


    七歲那年,省內一位知?名的舞蹈老師與盛蓁是故友,這位老師來夏家找她敘舊談天,意外發現夏傾月擁有常人非凡難及的舞蹈功底,說這孩子要重點培養,以後一定能出人頭地,無疑會成為舞蹈界最耀眼的新星。


    加之,盛家祖代出過?不少舞蹈家,曆代以來,當?屬盛蓁最為優秀,她的心願,也可以說成她的執念——自己的女兒?必須要在舞蹈界闖出一番盛名。


    但突然?有一天,女兒?對她說自己不想練舞了,她問她為什?麽,女兒?說她找到了可以讓自己喜歡的事?情,她也說,跳舞很累,特別特別累,她堅持不下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盛蓁是極度不願意接受的,她並?不看好女兒?說的所謂的服裝設計夢想,那本不該是她要走的路。這期間,她嚐試著讓她放棄設計,重拾舞蹈,可……結果騙不了自己。


    “月月,你終究不明白我的苦心。”


    盛蓁太了解自己的女兒?,假如兩人硬碰硬、誰也不給誰讓路,隻會讓彼此兩敗俱傷。摸清了她的軟肋,所以,她給了她一記溫柔刀,程度甚能刺穿心髒。


    夏傾月垂下眸子,唇角微彎輕地一笑,“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許多往事?沿著回憶線浮上腦海,她轉過?視線看向窗外每日每夜都在不停工作運轉的樓宇,感慨太像練舞時永遠不會停歇的自己,“今天中午,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在舞蹈室排練,您在旁邊看著我,排練了好久,我有些累了,可是有個舞蹈動作沒有達到您的標準,您好像隻注意到了這個。”


    卻很少關心我是不是練舞練累了,是不是想休息……


    “高二,學校舉辦了一場文藝晚會。”夏傾月沒有收回外望的目光,“我跳了一支舞。也許,那是我最後一次在舞台上跳舞了,就當?做對舞蹈的謝幕吧。”


    雲夏五中的那場文藝晚會,聲勢浩大而經久,直到現在,她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如何一個節點、一個節點地完成那支舞,盡全力將舞蹈做到接近完美。


    舞蹈的最終,她站在寬台中央遠遠望著,場下的觀眾皆在讚歎,掌聲起伏,隻有她,在對過?去?的自己告別。


    “那場比賽,我不會去?的。”少女站起來,取過?搭在椅背的開?衫外套,“學校還有課題沒寫完,如果沒有什?麽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側身?剛想離開?,夏傾月不小心磕到了椅子邊角,膝蓋處蟄伏的疼痛頃刻海網般擴散,她稍稍踉蹌了下,蹙眉,回頭發現母親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表情都無一絲波動。


    “姐姐,你去?哪兒??”江辭正好打完電話回來。


    “我還有事?。”她簡短地說了句話,麵對周遭這些高昂且精致的陳設,夏傾月隻覺得更像是巨大的囚籠將她緊緊桎梏,壓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加快離開?的腳步,隻想著逃離這裏。


    江辭第?一時間觀察到夏傾月的情緒不對,雖然?他不知?道他離開?的這期間母女二人說了什?麽,但,應該起了爭執。


    “盛阿姨,那我也先回去?了。”


    女人神?色終於帶過?了些驚瀾,她回神?,微地點頭示意。


    再度看向斜左側時,已經沒了人。


    -


    國慶放假,學校能布置什?麽課題?


    不過?是她編造的謊言掩蓋自己逃走的理由罷了。


    夏傾月沒回京大,順著街道打磨出來的軌跡漫無目的地散步,就這樣一直往前走,途徑了京城市中心一家許多遊客慕名前來打卡的咖啡廳、三家便利店,還有一幢幢燈火通明的商業辦公中心大廈。


    她走了多久,江辭就跟了她多久,他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默默地在她身?後當?著小尾巴。


    一路,全程沒多少話說。


    可能對於別人來說多多少少會有些尷尬,但對於他們,即使?不說一個字也並?沒有使?氣氛變得僵硬。


    “阿辭。”夏傾月轉身?看著他,“你先回去?吧。”


    走了這麽長時間的路,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三句話。


    第?一句,天色昏茫黯淡下來,銜接天際的燒雲大麵積延綿洪泛,於漸變的天空揮下絢爛一筆,他問她好看嗎,她應了一聲“嗯”,很輕。


    第?二句,她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一直走下去?的話,還是得和江辭說一聲比較好,她對他說‘我想一個人散散步,晚點回去?’,他什?麽也沒說,靜靜聽著。


    第?三句的意思和第?二句無差,他這次說:“你一個人在外麵不安全。”


    媽媽知?道她和江辭在一起,如若自己一個人真的出了什?麽事?情,長輩們那邊也不好解釋。


    夏傾月繼續向前走,走的路程稍遠,腿有點酸。


    穿過?十字街於街口等紅燈的間隙,有個小女孩牽著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不多時,她又鬆開?了媽媽的手,兩隻小手分別拽了拽夏傾月和江辭的衣角,兩人回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團子。


    見狀,小女孩的媽媽連忙摸了摸她的腦袋,教育孩子不可以隨便拽別人的衣服,夏傾月蹲下,語氣溫和地說沒關係。


    “姐姐,你好漂亮呀。”小女孩的笑容燦爛又純真。


    “謝謝,你比姐姐還要漂亮,也很可愛。”夏傾月理了下小女孩跑亂的頭發,後者額角染了些泥土的灰漬,她抽了張紙巾輕輕擦掉了。


    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江辭,雙眼彎彎,“哥哥也好好看,哥哥的眼睛會說話呢!”


    江辭蹲下來和小朋友平視,接下小團子的話題:“那你告訴哥哥,我的眼睛說了什?麽?”


    “嘿嘿。”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兩手慢吞吞地捂住嘴巴,發音不太清晰:“哥哥的眼睛說,哥哥想把這個貼紙送給我,可以嘛?”


    她說的貼紙是江辭衣服上的小太陽貼紙。


    聞言,小女孩的媽媽輕晃了晃她的手,“不可以的寶貝,這是哥哥的東西,你不能問哥哥要。”


    “嗷……好叭。”


    “這樣行嗎?”江辭拿出那張沒有貼完的貼紙,隻空了一個小太陽,“因為哥哥也很喜歡這個貼紙,哥哥用?這些貼紙跟你交換好不好?”


    小女孩眼前一亮,“哇!小兔嘰!”


    她用?力地點點頭:“嗯嗯!”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女人歉意地道:“小孩子不懂事?,我這時候也沒什?麽東西跟你換……”


    “沒事?,送給小朋友的。”江辭說。


    紅燈轉綠,人潮前行。


    收到了可愛的貼紙,小女孩跳躍的步子愈發歡快,她不忘回頭看向夏傾月和江辭,清脆的聲音好似黃鸝,“姐姐哥哥再見!謝謝你們呀!”


    夏傾月擺了擺手回給小女孩一個微笑,在她側方,那張小太陽貼紙離她很近,問他:“剛才小朋友問你要這個,你為什?麽不直接給她?”


    江辭淡笑,她的話總算多了一些。而後又說:“我把這張貼紙給了她,她們看到衣服上的紅點會怎麽想?”


    也對,極大可能會誤會吧,所以他才找了個理由蓋過?去?。


    她怎麽沒有想到這個情況……


    “姐姐。”跟在她身?後的少年變成了與她齊行,微頓了下,心有靈犀地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你好像不聰明了。”


    “……”這把,夏傾月不想認輸:“對,都是你給我的糖害的,糖吃多了我就變笨,變笨了以後就沒人要。你是罪魁禍首,想想怎麽解決吧。”


    江辭:“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心情好些了嗎?”


    夏傾月:“……你怎麽還轉移話題?”


    這個問題的回答,又像輪回似的被江辭轉化成了上一個問題,語法和用?詞都沒變——


    他鍥而不舍:“好了嗎?心情是不是好了點?”


    她答非所問:“狡猾。”


    第28章 破碎


    剛才的事情像是個小插曲。


    小?插曲過後, 她?沒回?答他問她?心情好不好的問題,他也沒給出她如果真的沒人要的解決方法,心照不宣的, 沒有答案的這兩個問題自然而然就過去了。


    繼續走到了某處廣場的湖邊, 涼風迎麵絲絲縷縷地吹過來,少女?黑軟的發絲漾起又落下。


    彼時, 天空已被黯淡的藍黑色完全覆蓋, 各個街道的路燈接收到黑夜的信號一瞬間明燃。街景各處, 國?慶節的氣息還沒過, 多麵五星紅旗整齊懸掛著?, 夜晚外出娛樂的行人不算少數,熱鬧而熙攘。


    遠離喧囂,夏傾月專門?找了一處相對清淨的地方。


    這裏風更盛, 捎來的冷意不由得讓她?輕輕打?了個寒顫,她?怕冷,理了下開衫的兩側環緊,襯得身子骨愈發清瘦,好似陡崖峭壁堅韌生長的一朵白桔梗。


    江辭在她?身後不遠,她?看夜景,他看她?。


    “姐姐。”他走到她?身邊,“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夏傾月看向他,聽到他的聲線混了夜色,略微有些喑啞,也漫不經心,就像是真的在給小?朋友講故事:“從前, 森林裏有隻小?兔子,它有個關於跑步的夢想, 一定要在跑步比賽拿到第一名,但?有的對手實力在它之上,於是它每天刻苦訓練、努力提升自己,受了傷也不說疼,好像什麽都?打?不倒它。”


    “後來呢?”她?問。


    “經過自己的努力,後來,它做到了,不辜負自己的期望摘到了冠軍的獎杯,成為很多動物?敬仰的勝者。”


    夏傾月聽完了,故事的結局是小?兔子通過自己的不懈取得了成功,一個溫馨圓滿的結局。


    可是,故事終究是童話,與現實互不相通。


    滿天繁星閃爍,像一顆顆稀有寶石,她?數到第四顆的時候,欲想找到北鬥七星具體在哪裏,“那……小?兔子的家?人支持它的夢想嗎?”


    夏傾月身臨其境,將那隻小?兔子代入了自己,她?也想有家?人的支持,哪怕隻是一句口頭的鼓勵,或一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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