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箴讓她冷靜:“羅家自然是欣喜,徐大人仕途平步青雲, 年紀輕輕便到了轉運使的位置,聽聞那日去通判府同羅大人議事, 忘記了一項律法,在屏風後記錄的羅姑娘當即補充了出來。”


    “徐大人沒想到還會有女官,感到新奇,想讓其出來一見,沒想到便是一見鍾情,聽聞是羅大人的女兒,當即就說想要議親。”


    “徐大人當初是羅通判一手教導出來的,前途無量的學生心儀自己女兒,自然是一樁美談。”


    自然,二人初見的故事,便是她聽了也覺得浪漫,但是明熙心中清楚,玉杉喜歡的,終究是那個散漫無度的劉澍。


    慕箴像是知她所想,一邊攪弄著豆花一邊搖頭:“劉……非他自己醒悟,否則絕非良配。”


    “你知道?”


    “羅姑娘望向他的眼神,我還是十分清楚的。”


    慕箴聲音有些發苦,羅玉杉那一個個愛而不得,痛苦迷惘的眼神,就像每一個午夜夢回,無法入睡時想起明熙的自己。


    寂寥得好似月光落滿全身。


    明熙有些苦惱:“他們究竟會如何呢?”


    從朋友層麵上,她希望玉杉如願,但抽身來看,任誰也知道,劉澍不是良人。


    若是不知悔改,玉杉又執迷不悟,最終痛苦地還是隻有她自己。


    知道所有的道理,但明熙仍舊希望他們能夠同從前那樣。


    她有些偏執地將他們對應到了自己與慕箴身上,她害怕,忐忑,不願意見到任何一對青梅竹馬,最終走向相看兩厭的局麵。


    明熙沒了逛街的心思,心事重重地回了府。


    沒想到剛歇下,聞冬就迎了上來。


    “羅姑娘方才來,等了您許久,見沒回來托我傳話,邀您後日午後去壽平湖與她一見。”


    可能是與這兩日有關,明熙想她不痛快,想去遊船散心,便點了點頭,記住了。


    但她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局麵。


    漕司轉運使徐憑,她是聽過幾回的。


    苦寒出身的學子,在青鹿書院成績一騎絕塵,考出功名後在汴京曆練了幾年,官家將他下放到漁陽做了幾年轉運使。


    為人剛正不阿,一板一眼,做事起來滴水不漏,原先在書院時,就經常得到羅大人的教誨,如今在漁陽重逢,私下也經常往來。


    年紀輕輕便坐到了這個位置,而且誰都知道,他來漁陽隻是曆練,官家遲早要把他調回汴京。


    這樣的人想給他介紹對象的也多,不過他家境不好,自己也沒那心思,總推說會耽誤了姑娘,隻一心埋頭公幹。


    沒想到會喜歡上玉杉。


    更沒想到玉杉在壽平湖約她,明熙首先看到的就是湖畔船艙邊上的二人。


    今日有些日頭,徐憑撐著一把傘,遮在玉杉頭上,他正神情認真地說著什麽,玉杉時不時答上一二句。


    後來不知怎的,好像鬧翻了,玉杉神情激動,推了他兩把,徐憑沒有動作,隻是隔著袖子輕握住她手腕,將人穩了下來。


    船隻靠岸,羅玉杉立刻下船,徐憑擔心不穩,撐著手臂在她身後虛護著。


    明熙看在眼裏,直到玉杉到了她跟前,眼睛有些紅:“走吧。”


    明熙抬眼望了望,徐憑仍站在船上,身形極為高大,肩寬窄腰,五官深刻立體,麵無表情的,乍一看有些嚴肅的凶。


    這樣的人撐著一把不倫不類的油紙傘,與明熙視線相交,有禮地收了收下顎,衝她打了個招呼。


    還沒等她回禮,受不了的玉杉將人拉走:“還在看什麽,走了!”


    等她們上了馬車,明熙回頭去瞧。


    那高大身影仍舊站在原地,卻沒有往她們這看,隻望著平靜的湖麵。


    “那就是傳聞中的徐大人?”


    明熙收回視線,望向玉杉:“你打算如何?”


    “我不知道……”


    玉杉痛苦地捂住臉,神情幾欲崩潰:“我真的不知道……”


    見她這般,明熙反倒有些傻眼了,她以為玉杉會堅定地劉澍,但這麽看,感覺已經動搖了。


    “若是沒有遇見劉澍,可能我會被他打動吧。”


    玉杉抬起滿是眼淚的臉:“這段時日,他每日都會約我出來,卻隻是同我說了自己未來仕途的計劃。”


    “我們聊了很多,詩詞歌賦,古今文學,我們的每一個觀點都契合的要命。”


    玉杉有些茫然:“如果劉澍的話,可能我也就選他了吧。”


    想到劉澍,她的眼淚又落下來:“可是,我與劉澍十幾年的感情,早就已經成為我的骨中血,肉中刺,叫我如何割舍。”


    “今日我同他說,就算我與你成婚,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忘記劉澍的。你知道他怎麽說嗎?”


    【徐憑平淡一笑:“從你這幾日的言論來看,你對你竹馬永遠是單方麵的付出,若是你們真的兩情相悅,怎麽到如今也不見他行動?”


    “羅姑娘,你對他的感情,真的是無法自拔的心儀,還是已經扭曲的執著呢?”


    “就算是執著也不要緊,隻要你願意同我在一起,我總會有法子,將你的骨血,你的肉刺,通通換成我徐憑。”】


    饒是明熙,聽聞這一段也不免震驚咋舌。


    “……你今日找我來?”


    羅玉杉抬頭:“徐憑這幾日風頭大的很,整個漁陽都知道了他的意圖,都多人都來找過我,就連阿鳶都來問我,隻有一個人。”


    她咬牙:“劉澍今日在城外野釣,我想去找他。”


    明熙沉默,她突然想到慕箴說劉澍此人,絕非良配。


    嗬。


    無論關懷與否,這個節骨眼兒還天天跑去釣魚,明熙有事真的搞不懂,這個年齡段的公子都在想什麽。


    他們都當玉杉糊塗,真的以為她要一頭南牆撞破頭,然而她這段時日沒日沒夜的哭,早就哭明白了。


    羅玉杉平淡道:“我與劉澍十幾年的感情,要麽在今日說開,要麽,就徹底舍棄吧。”


    “他既不想要,那我也不要了。”


    咚、


    沒來由的,明熙心下擂鼓一般忐忑。


    找到劉澍的時候,他正戴著草帽,坐在湖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羅玉杉遠遠望見他那模樣,眼中的情愫淡了淡。


    她上前,踢了踢劉澍的小木凳。


    劉澍懶洋洋瞥她:“幹嘛?”


    不怪乎玉杉對他念念不忘,劉澍真是劉家模樣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劉澈文雅,劉鳶張揚,隻這劉澍,眉眼五官透著一股懶散的風流瀟灑,遺傳了劉夫人的桃心形的唇瓣,從小就像個玉娃娃,一生被嬌慣,養成如今這般沒心沒肺也屬正常。


    玉杉深呼吸:“你這兩日,難道就沒什麽要同我說的?”


    劉澍聳了聳肩:“想我同你說什麽?說那個比你好幾歲的老男人?”


    徐憑雖虛長他們幾歲,但絕沒有到老的地步吧?


    玉杉冷笑一聲:“他是老男人,你呢?你比我小,豈不是孩子一個?”


    劉澍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年齡,聞言麵色有些不好,語氣有些衝:“你想說什麽?本來城中這幾日滿是你的傳言,我聽著就煩!好不容易到城外躲躲,你要是想釣魚就釣,別在那嘰嘰歪歪!”


    這話,算是徹底讓玉杉死心了。


    她打了許多腹稿,關於她自己,關於他們之間的關係,關於隻要劉澍點頭,她願意立刻與徐憑說清,從此世界唯他一人。


    但此刻,那些話好像都不再重要了,於是玉杉什麽都沒說,隻是低頭看著被扔過來的魚竿,兀自無助又倉促地笑了一聲。


    “你真的是看不出來,還是根本不在意呢?”


    玉杉的聲音,就像風一樣輕。


    她猛地發瘋一般,淑女的言行,矜持的舉止,她通通不要了。


    撿起地上那根魚竿,玉杉發了狠地將它打橫,狠狠往自己抬起的膝頭撞去。


    哢、


    清脆一聲響,斷裂的不止是那柄魚竿,更是這十幾年來無休止的追隨和執著。


    麵對劉澍震驚的麵容,羅玉杉長舒一口氣,她將那斷成兩截的魚竿擲到他腳邊,忽然輕鬆地挺直了腰背。


    “真當老娘喜歡釣魚了?要不是陪你這傻逼,誰樂意天天弄髒鞋襪和裙擺啊!”


    她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訴所有人,她不喜歡釣魚,一點也不喜歡,她討厭沾到手上洗不幹淨的魚腥味,更討厭輕易弄髒衣裙的泥漬。


    與劉澍告別,與過去那段擰巴又酸澀的往事告別,羅玉杉發覺自己沒有料想中的痛苦,她反倒一身輕鬆。


    就好像終於從一種夢魘中醒來。


    也許徐憑真的是對的,她年少青澀的愛慕,早就在劉澍日積月累的冷淡和忽視中消散,成了病態扭曲的枷鎖,隻束縛住了她自己。


    劉澍有些無措地站起:“玉杉,你……”


    “劉澍,”


    羅玉杉神色平靜,風帶起她的長發,讓她此刻的麵容溫和又決絕:“到此為止吧,我累了。”


    “日後我大婚,記得釣一尾最新鮮的鱸魚來道賀。”


    說罷,她拉著一直沉默的明熙轉身離開,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明熙望著玉杉決絕的背影,她輕聲問:“十幾年的感情,說割舍就割舍了,再也不聯係嗎?”


    玉杉搖搖頭:“也許青梅竹馬,無非隻有這兩種結局。”


    “分道揚鑣,又或是相看相厭。”


    她抬頭望望飛過的雁群,神情終究還是有些悵然:“見一麵,便恨一遍,還是讓曾經美好過的回憶,以還算平和的方式封存起來吧。”


    分道揚鑣,相看兩厭。


    明熙心中擂鼓,她不住地在腦海中重複著。


    若是將來,慕箴愛上了別人,他會怎麽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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