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葉明熙能如此命大,李懷南握緊拳頭,睥睨著她們,冷笑:“是啊,方才路上遇刺,那刺客點名要葉二姑娘的項上人頭,本宮為保命,自然是先去尋人來,沒曾想回來時二姑娘已不在原地,本宮還以為已遭遇不測。”


    葉明熙皺眉。


    一派胡言。


    先不說她,甚至是侯府都根本沒有仇家,就算有,又有什麽必要冒這麽大風險挑皇家涉獵這天來刺殺自己,腦子壞了嗎?


    如今刺客全軍覆沒,死無對證,自然是……


    等等,誰說死無對證。


    果然,下一秒李闋便問:“季卿,是這樣嗎?”


    季飛紹原地沉默。


    葉明熙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如今刺客全死了,能佐證長公主話的人隻剩一個他。


    一個是從五品的官家女,一個是聖寵在身的長公主,傻子也知道該怎麽選。


    季飛紹開口:“當時情況危急,在下並未留意。”


    沒有替葉明熙說話,也沒有反駁長公主。


    葉明熙心中並不奇怪,季飛紹就是這樣的人,他什麽都不在乎,若是今日李闋盛怒,徹查此案,那他一定第一時間肯定李懷南的說辭。


    但他沒有,葉明熙抬眼望向高處的李闋。


    一定是季飛紹看出來了,天子根本不在意。


    長公主的話,和今天刺客的事,李闋心中有數,不需要季飛紹的證言。


    那李闋知道了什麽?今日之事是他安排的?還是……


    她偏頭,望了眼身旁的李懷序。


    第一次麵見天子,見到自己名義上的父親,他沒有多少的感動,相反,麵容慘白,甚至在輕微地發抖。


    跪拜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李闋知道今日之事,真正針對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嗎?


    “行了。”李闋甩開李懷南不住哭訴的手,麵色淡淡,“既都沒事,那就這樣吧。”


    “好好一場遊獵,惹出這麽多事端,叫朕掃興。”


    話音淡淡,卻刻骨寒冷。


    在場之人無不瞬間跪下,瑟瑟而抖,便是李懷南也僵硬了身子,強扯著笑,淚眼朦朧:“是永樂給父皇添麻煩了。”


    李闋子嗣不豐,故而對太子及長公主向來是寵愛的,往日見永樂作出可憐樣,暴戾的帝王也是會哄上一句的。


    但今日就像沒看見一般,兀自起身,指了指那個自從跪下便一直沒再抬頭的身影:“你。”


    季飛紹暗自推了一把,李懷序才慌張抬起頭來。


    李闋望著他的臉,安靜了許久,淡淡道:“你傷得重,跟朕來看看太醫。”


    “其他人,散了吧。”


    陛下離去後,葉明熙被姐姐拉起,她瞧見李懷南望著陛下遠去的身影,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直到眾人散去,她才怨毒地望向葉明熙:“你真是命大呀。”


    李懷南神經質地咬著嘴唇,掌心也被掐出許多血痕,她死盯著葉明熙與季飛紹二人,聲音顫抖:“你們怎麽沒死呢?竟然還帶著那個賤人一起回來了。”


    季飛紹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清淺一笑:“多謝長公主關心,隻怕四殿下此刻心中對公主殿下也是極為感恩的。”


    李懷南氣得將唇角都咬破了,血順著下顎滑落,配上那雙赤紅的雙眼,哪裏還有什麽公主的尊榮,簡直就像是煉獄爬出來的怨鬼。


    她渾身顫抖,尖聲怒吼:“滾!都給本宮滾!”


    不肖她說,葉明芷也匆匆拽著明熙走遠了。


    腳步飛快中,葉明熙回頭望了一眼。


    盛怒的李懷南發了瘋,將手中杯盞狠狠砸向季飛紹,他卻也不躲,硬生生接了下來,血液順著他的額角落下,似是察覺到葉明熙的目光,他回頭遙遙與她對視。


    收斂了所有偽裝的溫和與謙遜,麵無表情地望著她,眼神深沉得駭人。


    葉明熙打了個哆嗦,收回了視線。


    出了宮,剛坐上自家的馬車,葉明芷叮囑她坐好,自己先去尋藥。


    她剛喘口氣,還沒等安靜兩分鍾,轎簾又被掀開。


    “明熙!”


    一陣香風,她被猛地抱住,力道大的幾乎快把她捂死。


    葉明熙掙紮著:“表姐……”


    趙姝意涕淚連連,她也不過長她兩歲,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雖然生在武將家中,但也是第一次遇見這麽驚險的事兒。


    她鬆手,掰著她肩膀上下查看:“你有沒有事?聽你姐姐說受傷了,哪受傷了?”


    葉明熙無奈道:“就臉上這個小口子,不是什麽大事。”


    “什麽!”趙姝意嗓門越喊越大,“傷著臉了?可惡,我今天該把家裏珍藏的金瘡藥偷一瓶出來的。不對不對,我就不該跟著我兄長去騎馬,該死的,我就該跟著你。”


    “姝意。”車外有道男聲,“我帶著金瘡藥。”


    趙姝意開窗伸手:“那還不快拿來!”


    葉明熙也伸頭去望,看見車旁一男子騎著馬,正在懷中掏藥,見到她和氣地笑:“明熙。”


    她也彎著眉眼:“伯祁哥。”


    此人正是趙姝意大哥,將軍府嫡長子,趙伯祁。


    他隨父親,脾氣最是溫和柔順,他與姝意別扭的性子不同,在母親日夜灌輸下,他心中也是把明熙視作親妹妹的。


    身形瘦削,開口說話也是慢吞吞的,若不說名字,平常見了還以為是什麽書香世家的公子,哪能跟威震八方的趙將軍扯上關係。


    他將藥瓶遞過來,似是在安撫她:“你別擔心,我家的金瘡藥是祖傳秘藥,祛疤最是顯著,一點印子都不會留下。”


    話還沒說話,就被急性子的趙姝意搶過去。


    不愧是將軍家的秘藥,剛一敷上,便清涼涼的,一點也不痛了。


    趙伯祁跟她們隨意聊了幾句,便被屬下叫走了,見他走遠,葉明熙小聲道:“表姐,你,仲陵哥來了嗎?”


    如她所想,一提到這個人,趙姝意就跟點了火的炸藥桶一樣:“一個庶子,跟你一點關係沒有,叫什麽哥,不許叫。”


    “……她乖巧應了,又問,“那他來了嗎?”


    “他來什麽,”趙姝意見上好了藥,沒好氣地收回手,提到這個庶兄就緊皺著眉頭,“皇家邀約,他一個庶子有什麽資格來。”


    “表姐!”


    葉明熙一陣頭暈目眩。


    趙仲陵是趙家唯一一個庶子,趙將軍與梅姨母素來恩愛和睦,成婚數十載,從無侍妾。


    梅息芸生下趙伯祁後沒兩年,趙自平隨軍出征,回來時竟然抱了個孩子。


    說是打仗時寵幸了個平民女子,生下這個孩子便沒了,他便自己帶了回來。


    梅息芸向來愛恨分明,當初下嫁趙家也是三令五申說好了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旁人都以為她定要大鬧一場的,但沒想到她十分平靜地接受了。


    這些年對待這個趙仲陵,也如親生的沒什麽兩樣。


    整個趙家,隻有趙姝意極為地厭惡他。


    她不明白自己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為什麽非要插一個外人。


    趙姝意最為驕傲的便是父母的恩愛,但每次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庶兄,便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的惡心。


    誰敢在她麵前提這個人,都是要被她狠揍一頓的。


    但是此刻葉明熙也在心中糾結。


    上輩子,她自然也是為姨母跟表姐鳴不平的,她也以為是姨夫背叛了姨母,但誰能想到這個趙仲陵,他,他根本就不是趙家的孩子啊!


    整個趙家都知道的,隻瞞了趙姝意一人,這個趙仲陵是罪臣之子,父親與趙自平是故交,當初全家被抄斬,隻有這個孩子被悄悄送出,托付給了趙自平。


    趙家人不想讓趙姝意扯進這件事中,也是為了打消旁人的疑慮,所以瞞著她。


    但是就連趙仲陵自己後來也是知道自己身世的。


    趙家滿門忠烈,父子兩最終命喪戰場。


    夫君沒了,梅息芸心存死誌,將真相告知趙仲陵,將整個趙家及趙姝意都托付給了他,隨即便自縊殉情。


    她這也是後來姐姐說與她聽的,趙仲陵為人跟趙家格格不入,性情最是陰狠毒辣,少年時期便總是沉默,像塊陰暗角落的潮濕苔蘚。


    這樣的人被趙姝意從小欺淩到大,最終卻選擇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獨自承受著她的謾罵與譏諷,撐起整個將軍府,隻為了給她撐腰。


    趙仲陵為了趙家,使了不少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得罪了很多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佞臣。


    對於朝廷和葉明熙而言,他不是個好人,但他對得起趙家,更對得起這個妹妹趙姝意。


    對這個人,葉明熙還是有些害怕的,她小聲勸道:“但,我看之前在汴京,他對你不是挺好的嗎?”


    趙姝意不樂意,氣得臉都白了:“葉明熙,你也要來氣我是不是?!你明知道他……”


    “篤篤。”


    轎外傳來兩聲敲響。


    “姝兒,該回府了。”


    是個沙啞的少年聲音。


    葉明熙好像猜到了什麽,伸手拉開轎簾,正對上一雙狹長陰沉的雙眼。


    瞳仁漆黑無比,好像一團汙水,等你沉淪,陰鬱至極。


    葉明熙手一抖,趙姝意不是說他沒來嗎?!


    方才的話,他聽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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