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卷著書本輕輕敲打了下他的小腦袋,笑斥道:“他才多大,總得留時間讓弟弟慢慢長大吧。”


    “唉,”瑄哥兒捧著臉歎了口氣,“弟弟不長快點兒,祝融就要長成一匹很大的馬了,到時候弟弟爬不上去怎麽辦。”


    “那就讓你阿爹再替他選一匹小馬,”嘉善說。


    說曹操曹操到,展嶽就是在這個時候進的門。


    他在進京前的一個驛站裏特地沐浴過,換了件從沒上過戰場的衣裳,但還是怕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會嚇到嘉善和孩子。進府以後,他又脫下朝服,重新穿了家常的衣服,發絲也拿皂角搓了搓,才抬腳進來。


    “公主。”展嶽第一時間去攬住嘉善在懷裏,嘴唇輕輕地貼著她的發絲,語調低啞,“可有想我?”


    嘉善的睫羽幾乎在這一瞬間就濕潤了,她抱緊了展嶽,語氣微軟:“硯清,你我之間,還需要問這樣的胡話嗎?”


    展嶽環著嘉善的腰肢,雙唇翕動:“我的好公主,我也想你。”


    二人緊緊擁抱了片刻,展嶽俯身吻去嘉善眼角濕潤的淚珠。


    見瑄哥兒正趴在小床前在看幼兒睡覺,展嶽特地放輕腳步,走過去問瑄哥兒:“喜歡嗎?”


    “嗯,弟弟很可愛的。”瑄哥兒本能地說。


    回答完以後,瑄哥兒才反應出是朝思暮想的阿爹回來了!瑄哥兒隨即像個糯米團子般,死死粘在展嶽身上,失控地把喜極而泣的眼淚擦在展嶽身上,大喊道:“阿爹——”


    “噓。”展嶽怕瑄哥兒吵醒孩子,一把將他抱離床邊,挨著嘉善坐下。


    過一會兒,展嶽像是才反應過來,愣了楞,問:“弟弟?”


    “是呀。”瑄哥兒一本正經地說,“阿娘給我生了個弟弟!”


    嘉善一下破涕為笑,好整以暇地扭頭觀察起展嶽的表情。


    “唔……”展嶽說,“弟弟也好,都好,都好。”


    嘉善很促狹,特地問:“真的都好嗎?”


    “嗯……”展嶽說,“不過,我從西北帶回來幾條當地特色的小裙衫,可惜沒機會用上。”


    說著,他起身去小床邊,輕輕地抱起小兒子,左右端詳著他長長的睫羽和那氣血充足、額外白胖的臉蛋。


    然後,展嶽扒開包被看了眼小兒子的下/體:“生的這麽白,真的不是個女兒?”


    嘉善眼角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忍不住笑說:“是比瑄哥兒出生時白些,奶娘的奶也好,所以養得白胖。”


    再起鄭重地確定完小兒子的性別,展嶽歎了口氣,隨後小心地摸了摸正在睡眠中的兒子的小臉兒,又愛憐地貼上去親了下,問嘉善說:“名字取了嗎?”


    “取了小名,叫雙喜。”嘉善說,“我生他的那一日,正好你這邊的捷報傳回來,太子妃說此乃雙喜臨門,我瞧著意頭不錯,幹脆就喚做雙喜。”


    平民百姓家裏取乳名,總喜歡取些賤名想著好生養。嘉善初時也想過,雙喜這個名字會不會福氣太重,擔心小兒子壓不住。裴夫人卻說:“有什麽壓不住,他爹娘、親外公親舅舅都是再煊赫不過的人物,自然什麽樣的名字都能壓住。”


    “眼下正好國泰民安,就叫雙喜,保準駙馬也喜歡。”


    果然,展嶽聽到以後,笑一句:“世事這麽巧,倒的確符合雙喜一說。”


    看完小兒子,展嶽又過問起大兒子的學業。


    瑄哥兒有整整一年沒見到阿爹,他一向將阿爹視為最威武的英雄,這些時日又聽隨從們說展嶽打了個了不起的勝仗,便一直纏著展嶽要他講戰場上的事兒聽。


    嘉善見展嶽眼中尚殘留著紅血絲,也心疼他這一年戍守邊關,風餐露宿,便俯身,吃力地從展嶽身上將瑄哥兒抱過來,哄道:“故事可以慢慢聽,先讓你阿爹下去梳洗,休息好了再說。”


    瑄哥兒很乖,雖然有點兒不甘心,但還是抱了抱展嶽後就鬆開,他耷拉著頭:“那好吧。”


    展嶽不動聲色地揉了下他毛茸茸的腦袋,說:“阿爹今夜哄你睡覺時再跟你講。”


    瑄哥兒眼裏霎時亮晶晶地,興奮道:“好!我等阿爹!”


    夜裏,展嶽挑了些好玩的事跡說給瑄哥兒說。誰知瑄哥兒越聽越振奮,揮舞著拳頭叫嚷道“下次也騎著祝融跟阿爹去打仗”,展嶽又欣慰又頭疼,用了好大功夫才將他徹底哄睡著。


    哄完了大兒子,又去嘉善屋裏看她和小兒子。雙喜倒是乖覺,早早就跟著乳母去睡了,隻剩嘉善正坐在床中央等他,滿頭青絲,雙眸瑩潤。


    展嶽心中一動,幾步走過去躺在嘉善身邊,他已許久沒睡過這麽柔軟舒適的床,先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喟歎。


    嘉善偏頭瞅他一眼,問:“瑄哥兒睡了?”


    “剛睡下。”展嶽說。


    嘉善道:“他如今大了,你別太寵他,慣得無法無天可不好。”


    “我們的孩子,無法無天又怎樣。”展嶽不以為然道,“何況瑄哥兒已算懂事。我今天考察他的學問,他一字不差都能答上來。我聽陳楚說,他待弟弟也好,這樣的性子,是別人府上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兒子,偏寵些無妨。”


    嘉善知道他這是一年沒見孩子,眼下正稀罕著呢,遂沒再說掃興的話,隻是忍住臉紅,低聲說:“把衣裳解開。”


    展嶽怔忪片刻,輕輕揉著嘉善蔥白的指尖:“我剛回來,公主便打算這樣熱情?”


    “少廢話。”嘉善的神情是少有的蠻橫,她說,“馬上解開給我瞧瞧。”


    下午展嶽沐浴時,嘉善找來一直跟隨在展嶽身邊的劉琦,詳細盤問了一番,問他展嶽此次有沒有遇險過。


    劉琦初時還想瞞上一瞞,但是嘉善目如利劍,連哄帶嚇,還有自家媳婦兒素玉在跟前幫腔,劉琦便知道瞞不住,一五一十都說了。


    展嶽此次聽起來戰功赫赫,但他的對手葉利小可汗,是這幾年裏突厥迅速成長起來的、最威猛的勇士,豈是好相與。展嶽拿自身作餌,好幾次受傷,在與葉利可汗的最後一仗上,葉利小可汗雖被生擒,但展嶽也沒討到好,甚至險些喪命。


    他被葉利可汗一槍插進了胸口,傷勢離心髒隻有兩寸。多虧隨行的軍醫診救及時,也虧得展嶽求生意誌強大,否則勢必要命撒疆場。


    展嶽心知嘉善想看什麽,微微一頓:“太亮,我去熄兩座燈。”


    “熄燈做什麽?”嘉善的麵色略微變了,知道他這推三阻四八成是心虛的表現,便從他手中抽出指尖,佯做惱怒的樣子,“展硯清,再不解開,我要親自動手了。”


    展嶽怕她真的生氣,隻好緩慢地解開衣裳。隻見從前一塵不染的胸前,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疤。


    展嶽不敢去看她的臉色,刻意別過了頭去。嘉善微微抬了眼,視線在他胸前停留了很久,久到展嶽敞開衣襟的手都開始感覺到酥麻,嘉善才撲過去,靠在他的胸膛上。


    火熱有力的心跳聲貼耳傳來,嘉善眼裏閃著濕潤的光。她情不自禁地沿著他裸/露的皮膚親吻,唇瓣的觸感生澀,最後停留在了那道疤痕的尾巴上麵。


    “硯清。”嘉善啞著嗓子,問,“很疼吧?”


    她的吐息溫熱,撲在皮膚上癢癢的。


    展嶽目光閃了閃,一手環住嘉善的腰,嗓子眼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


    良久,展嶽將她從懷裏帶出,一手撫摸上嘉善的眉眼,他用手指托起她的臉,細密親吻:“很疼。後來想到你和孩子,終於好多了。”


    嘉善的心口因為他的話也疼得發顫,卻還是拚命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用低啞的聲音說道:“你還說!你明明答應過我,會顧惜自己的性命,展硯清,這就是你的顧惜?”


    “雙喜差點兒連爹的一麵都見不著,你還敢說!”


    展嶽凝視著她通紅的眼睛,俯下身去親了又親,淡淡微笑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嘉善忍不住去抹眼淚,“若救不回來,旁人自會恭賀你的大勝,可你想過我們母子沒有?”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從此以後,你打算隻做那個夢裏人嗎?”


    嘉善被展嶽緊緊地抱著,還是忍不住分出一隻手去錘他,又擔心他傷勢未完全痊愈,不敢下手太重,粉拳在他的背上砸了幾下就罷休。


    展嶽捧著她的臉,仔細擦去淚痕:“當然不。我不要當夢裏人,所以我回來了,回到公主身邊,回來見瑄哥兒和雙喜。”


    “我的公主,是我不對。”展嶽說,“累你為我擔心。”


    “那一次的時機太好,我必須拿下葉利可汗,否則西北邊境常年遭受滋擾,民不聊生。”提起邊疆戰事,展嶽的口吻好像一下子鄭重了起來,他的胸膛既溫暖強大,又妥帖安全。


    展嶽道:“這一年,我待在邊城,見那邊的百姓因年年作戰,各個窮困潦倒,與京裏的富貴繁華可謂天壤之別。”


    “我答應過他們,會讓他們安居樂業,不必擔心突厥人再來騷擾擄掠,”展嶽的身軀像一座山巒般立著,他說,“應允的事情就要做到,對不對?”


    “就像我答應公主,會全須全尾地回家,我就一定會平安回來。既不能失信於妻,也不能失信於民。”展嶽說,“君子一言九鼎,公主相信我是個君子嗎?”


    嘉善微微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看見了他那濃密的眉宇下,如頭狼般明亮晶瑩的雙眼。


    嘉善喉頭滾動,隻覺自己被這雙眼裏的信念和意誌深深擊中。


    她忽然悔恨起自己適才癡兒怨女的做派來,無端顯得小家子氣。她說:“你是最了不起的君子,一字千鈞。”


    嘉善吸了口氣,卷翹的睫毛顫了顫:“硯清,是我該說對不起。”


    “你旗開得勝,我卻因為這些兒女情長來埋怨你,”嘉善把臉在他心窩上蹭了蹭,“你原諒我好嗎?”


    “好公主。”展嶽溫柔地在她發絲上揉動了幾下,像是在安撫一隻剛收回爪子的小豹子,“久別重逢,我們都不要再說這些見外的話,好不好。”


    “好!”嘉善用力地點頭,一雙杏眼水汪汪的。


    展嶽目光溫潤,掌心在嘉善背上來回撫摸,力度一下下加重,情/欲夾雜。


    嘉善卻還惦記著他方才所說的話,左右思考了一陣子,問:“你是不是很喜歡西北?”


    “怎麽會,”展嶽笑了笑,“你沒去過那裏,你若是到了那兒,發現氣候幹燥,四處塵土飛揚,還常生暴亂,就不會再問這樣的話。”


    “可你剛才提起西北百姓,眼裏在放光。”嘉善說,“是從前沒有過的光。”


    展嶽微微一頓,勉強笑說:“那邊民風淳樸,獲得百姓的愛戴很容易。而他們的愛戴,會讓我感覺被需要,好像這些年讀的兵法都有了意義。”


    “我不是喜歡西北,我隻是喜歡太平盛世,而這太平盛世,有你才美。”展嶽認真地說。


    有她的太平盛世,多美妙的幾個詞語啊。


    嘉善擁抱他,以迎接一座山般的狀態:“等徹底趕走了突厥人,可以帶我去嗎?”


    “雖然你說了那裏的諸多缺點,但我還是想去看看被硯清親手平定的地方,走過你廝殺過的戰場,見一見被你承諾過的百姓。”


    “好。”展嶽穩穩地答應,“一定帶你去。”


    嘉善將臉埋在展嶽的胸口,閉起眼睛,感受著他蓬勃的肌肉以及那滾燙的肌膚下,一顆炙熱鮮紅的心。


    這是她的英雄啊,也是天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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