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慎原本打量四周的目光應聲落回了她?的臉上,半晌,似乎還是沒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道?:


    “嗯……好像是沒死?”


    陳澍長舒一口氣,又回過神來,道?:“我說正事呢,沒同你開玩笑!”


    “好吧,好吧。”雲慎縱容地點點頭,笑著撐起身子?,藉著陳澍的力道?站起來,又瞧瞧四周,驀然轉過頭來,瞧著陳澍。


    一時間,風煙俱靜,陳澍眼裏剛亮起的光也漸漸靜了下來。


    她?眨眨眼,聽?見雲慎接著,有些好奇而疏離地問——


    “那你呢?……看樣子?是你救了我,還不曾得知你的姓名?”


    陳澍張開嘴,又閉上,好一陣,才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聲音,道?:“我……我姓陳名澍,耳東陳,及時雨的那個澍!”


    “及時雨呀……”雲慎笑了,溫聲道?,“確實是及時雨呢,不然也不能救我於水火。”


    聞言,陳澍臉便泛起了潮紅,那眼中的光亮也又燃了起來,像個倔強的小?火苗似的。


    “那你呢?我們再認識一下罷!”她?說,逕自伸出手,親昵地拍了拍雲慎。


    “我……”


    雲慎卻是變得有些茫然,似乎在?腦海中艱難地想了許久,久到陳澍都?快耐不住,出言勸他不急了,他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我好像是……一把劍。”


    “……是麽?”陳澍止住了動作?,瞧著他。


    “是,我是一把劍……”雲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二人又這麽安靜地對視了一會,他才開口,有些試探地問,“難不成,你就?是我的…


    …”


    “不是。”陳澍搶下話頭,緊接著意識到自己有些急了,忙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是把好劍,但是我已經……我不是你的主人啦!”


    “當真是把好劍?聽?上去好像你有些嫌棄我似的。”雲慎笑著瞧她?,拍拍她?的手臂,緩聲道?,“我方才也不是要說‘主人’,隻是……”


    “哦,你早說嘛——隻是什麽?”陳澍莫名地鬆了口氣,問。


    “我記得我有個喜歡的人,有個一定要保存好的信物,可是你瞧我這模樣,肯定是丟了……”


    “喜、喜歡?!”


    陳澍頓時越發?結巴,倏地站起身來,沒事找事地拍拍身上的灰,才道?,“呃、或許有吧,但是你都?忘光了……”


    “也不是全然忘光了。”雲慎道?,靜靜看著她?的動作?,似有所?悟,卻不曾表露,而是並未察覺她?的異常一般,也一齊站起身來,道?,“我似乎還記得那信物是在?一處道?觀裏、一個古樹下……這城中可有這樣的道?觀?”


    “……有是有。”陳澍一咬牙,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應了,道?,“我帶你去瞧吧!”


    “好呀。”雲慎笑眼彎彎,又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帶我飛過去麽?”


    陳澍既已應了,又怎會計較這些小?事,想也不想便應了,隻道?:“可以!那你抱著我的腰——”


    “——所?以你確實是修士,是劍修麽?”


    “——你剛才說什麽我聽?不清,”陳澍幹笑一聲,急忙縱身一躍,道?,“哎呀抓穩了別掉下去了!”


    轉眼,二人便從天邊掠過,隻留另外三個才艱難從密室裏爬出的人,麵麵相覷。


    ——


    好在?陳澍還記得人世?間的規矩,並未逕自飛進那道?觀,再把幾個年邁的道?長給嚇出毛病來,她?在?道?觀門?外把雲慎放下,然後二人一齊,就?像最普通的一對善男信女,走進那赤崖觀之中。


    正是紅霞萬丈,夕照漫天的時刻,赤崖觀不過幾個救濟的災民,或偶有些進進出出,還在?忙著別的城中瑣事的衙役,也是安靜無人,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道?長出來迎客。


    看見是雲慎,那道?長又是一愣,繼而有些不快,道?:“公?子?今日?不告而別,怎麽又去而複返了?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再快,貧道?也不能今日?就?把這口信傳出去。”


    陳澍有些驚訝地看向雲慎,而後者對她?無奈一笑,又抬首,不動聲色地道?:“在?下此來,並非是要問這口信,而是似乎白日?裏在?那古樹旁丟了什麽東西,想找回來。煩請道?長通融一二。”


    那道?長聽?了,自是狐疑,但大抵一看旁邊是陳澍,那個“大名鼎鼎”的陳澍,於是也按下腹誹,伸出手一請,道?:“那請公?子?自便吧。”


    道?觀不大,不過兩進院子?的大小?,最多再多上些塑像的寶殿,因此不過兩步路,甚至不必穿過後院那門?,便能越過院牆,瞧見那一樹搖曳的紅符,如是絢爛,教雲慎也忍不住佇足。


    陳澍已越過他,仔細地在?那樹底下翻找起來了,他卻是緩步走進,默默地凝望著這一樹的赤色。


    良久,也不曾聽?見雲慎的動靜,直到陳澍終於在?那幾乎幹枯的落葉下瞧見那劍穗的一角,不由大喜,一邊抬頭喚他,一邊伸手去拿:


    “你瞧!這不就?是你的信物了嗎?你看你,怎麽這麽寶貴的東西還能——”


    話音戛然而止,她?生生地把後半句又咽了回去,拿著劍穗,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才走近雲慎,覺得喉間有些幹澀。


    雲慎正在?抬頭,看著一道?紅符。


    她?不必猜,也能知道?這個符究竟寫著什麽。那些“百年好合”、“白頭到老”,在?這一刻紛紛湧上心頭,原本她?一眼掠過,不覺得有什麽旁的意義的字眼,終於染上了些許說不出口的情愫。


    “我叫‘含光’……是麽?”雲慎輕聲問,瞧見了她?手上的劍穗,又伸出手來,溫柔克製地等?著陳澍把那劍穗給他遞過去。


    但陳澍許久不曾動。


    “也……不是。”她?有些艱難地說,“其實這事解釋起來很麻煩……”


    雲慎又走近了一步,鬆開紅符,那樹枝暢快地彈了回去,帶動其餘的符紙也沙沙作?響。他看了一會,才笑著,溫和地伸出手來,從陳澍手中把那劍穗取了回去。


    “你不必解釋的。”雲慎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縱使以前不是,現在?也可以是了。”


    他又道?:“這劍穗是我的,是麽?那我就?先?收好了。”


    陳澍啞然,隻好轉而提醒道?:“……這劍穗被?人砍了一刀,已經不能再用了。”


    “不妨事,隻要它的主人不嫌棄它,它就?還能是完好的。”雲慎道?,又抬起頭來,鄭重地說,“多謝你,陳澍姑娘。不知你家住何處,或是所?出何門?,日?後我好親自上門?道?謝。”


    他的眼神那麽專注,直教陳澍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沉默了一會,才有些磕巴地道?:“不必謝的!都?是我願意幫你的。隻是你這喜、喜歡的人,我確實是不知道?……”


    “是麽?”雲慎又答,他還是瞧著陳澍,那目光太熱,輕易地便教她?心虛地收了聲音,便聽?見他道?,“可我覺得我實在?是太喜歡她?了,好似一直在?等?著她?來救我一般……”


    陳澍嘴唇翕動,好半晌,才擠出一個“是嗎”,可雲慎卻根本不是在?等?著她?的回應——


    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呼吸與她?的交融,直到幾乎貼著她?的唇。


    “……我好像又有了心一樣。”雲慎呢喃著道?,“我覺得‘我’是真的很喜歡她?的,你覺得呢?”


    “……你不會……”陳澍瞪大了眼睛,瞧著他,瞧見雲慎眼裏全是自己紅到熟透的臉頰,還有那漫天的紅符。


    山風吹過,掛起一陣窸窸窣窣的紅雨,遮去了聲響,也遮去了她?越來越急的心跳,她?猛地回神,想甩甩頭,把這莫名酸澀的情緒甩掉,卻正好撞上了雲慎的唇角。


    然後,就?好像那些話本裏最自然的故事一樣,雲慎張開嘴,摟著她?的後背,深深地吻了進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激起她?心頭一陣漣漪,像是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再度物歸原主,可那唇齒間的侵占,那撩動津液的觸感?,又麻痹著她?,教她?許久不曾緩過神來。


    直到風下一次吹動,紅符撩動發?梢,她?才猛地反應過來,把雲慎推開。


    這一下,她?推得太急,手裏力道?沒收,幾乎把他甩到那矮牆上。


    “我、我……”陳澍還先?一步委屈了起來,皺著臉道?,“……你是不是記起來了!又在?騙我呢!”


    “……這就?是中傷了。”雲慎靠著牆,吃力地穩住身形,苦笑一聲,道?,“我記起來了什麽?都?是我猜的。”


    “……我哪裏有那麽好猜?”陳澍一擰眉,道?。


    “不是你好猜。”雲慎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看著陳澍,又不再言語了。


    而陳澍,驀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臉上的紅暈又漲了起來,她?扭過頭,狀若無事地又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才道?:


    “……那你先?回城去?我還以為你都?記起來了呢。”


    “——他當然還沒記起來!”


    院外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語氣氣急敗壞,教人不禁轉頭去看,便見廉老頭一隻腳跨進後院,而方才的那位道?長正追在?後麵。


    相比這老頭的中氣十足,他身後那個不知道?多少代的道?長“徒孫”可謂是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廉老頭一揮手,他又隻能忍氣吞聲地站在?一側,聽?著廉老頭道?:“你這小?倔驢,我話都?沒說完,你們倆人便跑沒影了——”


    “還能有什麽話麽?”陳澍一下來了勁,張口便頂嘴道?,“劍都?成這樣了!我還沒怪你延誤時間呢!”


    “你這!好心當成驢肝肺!”那老頭怒斥,


    “——我就?是趕來要告訴你,這符法也是可以治好的!”


    這下,陳澍眨眨眼,張著口,卻不說話了,肚子?裏好不容易攢起一通與這老頭吵架的的措辭也一股腦全倒了。


    原先?靜觀的雲慎適時插嘴,道?:“哦?老人家是有法子?治好我這失憶?”


    “好說得很。”廉老頭又狠狠瞪了陳澍一眼,上前來,扯出一張鬼畫符一樣的符,直把雲慎看得不自覺地一縮,他便又瞪了雲慎一眼,氣呼呼道?,“你到底要不要治?!”


    “治的。”雲慎笑道?。


    於是,便見那老頭把符紙往雲慎身上一貼,又是撚出個小?火苗,往上一烤,再回身一瞧。


    許是瞧見陳澍罕見地乖覺的樣子?,心裏癢癢,他又招手,把陳澍喚來,道?:


    “還有一樁事。”


    “這些事不都?已經了了嗎?”陳澍狐疑道?,“盜馬案,泄洪案,打山匪,還有比武招親,甚至劍也找著了,還能有什麽事?”


    那老頭得意揚揚地“哼”了一聲,反問:“你忘了你自己怎麽下山的?”


    陳澍一愣,繼而大驚。


    “你那玉我既然收了,我也是發?了善心,好心同你說一句。這回回來,我給你師父又傳了封口信,他這會應該在?下山找你的路上了。”老頭道?,又搖著腦袋,故作?高深地晃了晃,道?,“估摸著不過半刻鍾,應該就?到了。”


    “……你沒同他說別的吧!”陳澍忙問。


    “說你不僅把師傳的玉給人了,還追著劍跑了整個淯南渝北,更是在?平潮口結了個親?”老頭道?,“沒漏下別的吧?”


    “——完了完了!這下是真完了!”陳澍一聽?一句話便拿一隻手抱頭,等?聽?完,早已是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就?差號啕大哭了,她?本能地抬頭,看向雲慎,“你快想想辦法——”


    “反正都?做了這麽多了,也不妨再多做一樁。”雲慎道?,不知不覺間,他眼裏已恢複了清明,笑著也蹲下來,光明正大地湊過來,悄聲問陳澍,“——你喜歡山下麽?”


    陳澍從兩隻手中鑽出,瞪著圓眼睛去瞧雲慎。


    “……喜歡。”


    “那好。”雲慎道?,捋捋她?額間的碎發?,“那我們走吧。讓你師父追去,什麽時候追到了,什麽時候再由他來算這筆‘賬’!”


    話音剛落,他便伸手,拉起陳澍來,衝著陳澍一點頭,然後,也不等?陳澍答話,就?這麽緊緊牽著她?,轉身朝那萬丈懸崖躍去。


    說時遲,那時快,連那廉老頭也來不及反應,便見二人縱身跳下,身影上一刻才消失在?崖底山霧之中,下一刻,又從那濃霧中躥出。


    已是陳澍踩著劍,歡喜地往那天邊最耀眼的一片山脈飛去了。


    ——


    (日?後)


    何譽:你說小?澍姑娘和雲慎往哪去了?


    嚴驥:真的不騙你,她?踩著雲慎往東邊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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