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怎麽?就你一人,那個雲……雲慎呢?”


    “你還好意思問!”陳澍本是衝出那房間裏的沉悶,終於?透過氣來?了,又被嚴驥這?麽?一問,適才二人之間那凝滯的感覺又再度湧上心頭,捂得她胸口悶悶的,自然?也沒了好氣,但看嚴驥那眼帶關切的神情?一眼,也知他是出自好意,這?氣便沒了處撒,隻好又往前走幾步,才恨恨回頭,道?,“你又是什麽時候知曉此事的,怎麽?不早同我說?”


    “早說?”嚴驥大抵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懶懶道?,“我方才要說的時候,也不知是誰,臭著張臉叫我等辦了正事再說呢——”


    “——好像確實是我。”陳澍應道?,蔫了一會,但她一細想,又很快起了鬥誌,理直氣壯地補充道?,“……可?你也沒說過是這?事啊,這?事,對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啊?”嚴驥這?便不懂了,快跑了兩步,側著臉,好奇地問,“怎麽?是最重要的事了?……你們不會真發?生什麽?事了吧,他欺負……也不對,要欺負也是你欺負他……”


    “你都胡亂想些什麽?東西!是與這?案子?有關哩!”陳澍道?,撐出一副不容置辯的樣子?,看著嚴驥,點點頭,等吊起了他的胃口,才道?,


    “雲慎就是我要尋的那把劍,所以?這?竊賊所盜的,是把假劍啊!”


    “——什麽??”


    ——


    武林盟駐處原先也被這?點蒼關的大水淹了個頭,但畢竟彼時正處論劍大比,武林盟中所有要員都在點蒼關,那重建的速度也就更?快,於?是,這?一處僅屬於?武林盟辦事的駐地,如今倒是整個點蒼關裏最為?嚴整的住處了。


    在左右鄰舍還在砌磚,造瓦的時候,這?武林盟中已經開始掛起年前該有的掛飾與招牌。


    確實,既已入了冬,再過月餘,便該過年了。


    若說來?前還在擔心找不到路,一走進那幾條街道?,陳澍與嚴驥便一點擔心也沒有了,因為?一眼便能?看見?那街道?中已修繕得的煥然?一新的小宅院,那院牆上還掛了一個望子?大小的牌匾,上書“武林盟”三個大字。


    院中也不比其他院落那樣蕭瑟,反是熱熱鬧鬧,隔著院牆,也能?聽見?裏頭不斷的腳步聲、交談聲,甚至還有些許重物落下?,又有其他的重物被抬起的聲音。


    陳、嚴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一個縱身,一個跳上院牆,另一個更?厲害,順著那個斷了半截的樹樁,往上攀,一個起落,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轉眼便落到了遠處,那院落中剛建好不久的閣樓上,隱在屋簷後。


    甚至,陳澍這?一番寫意的流暢動?作之後,還從簷上山頂探頭過來?,朝嚴驥一招手。


    從那樹樁到嚴驥又哪裏有這?般的功夫?當即又氣又笑,差些要站起身來?斥回去。


    偏巧這?小院裏搬東西的人往這?邊一走,那腳步聲在角落裏回響,明顯極了,嚴驥也忙丟下?了二人之間的打鬧,埋下?頭去,藉著一旁偏門上的屋簷遮住一半身形。


    誰料這?幾個武林盟差役走近了,放下?東西,就頓住腳步不走了。那嚴驥低著頭,好一陣不敢探頭來?看,等了好一陣,聽見?不遠處那窸窸窣窣的談話聲還未停,正是耐不住性子?,終於?要伸頭來?瞧的時候——


    冷不丁,他的後背被人拍了一下?。


    嚴驥猛地回頭,卻見?片刻前還在那小院中的陳澍,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身後,正攀在那矮牆上,滿臉興奮地瞧著他呢!


    他被如此一嚇,自是有些惱怒,手裏沒抓住,一滑,險些跌下?牆去,鬧出不少聲響。


    還是陳澍手疾眼快,又伸出手來?,扶住他,嘴裏道?:


    “你怎麽?還留在這?兒!方才那兩人交談的話沒聽見?麽??”


    一聽這?話,嚴驥連去瞧那院中人是否發?覺他們都顧不上了,忙問:“他們交談的事我怎麽?聽得見??”


    “哦,也對。”陳澍道?,“你學藝不精,隻能?在院外頭嘛。”


    嚴驥一噎,作勢要發?脾氣,便見?陳澍也笑起來?,湊過來?和他爬在一塊,示意他抬頭向院中看去,才低聲道?:“你且看他們手裏那東西——”


    “沒見?過。”嚴驥邊看邊回道?。


    “我也沒見?過,但他們說,這?就是武林盟主從平潮口運回來?的寶物,說是什麽?打下?昉城後皇帝賞的。”


    “就這??……不對啊,”嚴驥很快反應過來?,道?,“我可?聽說徐淵沒被賞多少東西。”


    “是啊。”陳澍笑著點點頭,衝著院中努了努嘴,道?,“武林盟本就不過是幹了些從中組織,聯絡的活,哪裏能?賺得這?麽?多賞賜?何況——”


    “何況徐淵也根本不曾運回來?什麽?東西。”嚴驥道?,也起了興致,從牆上直起身子?,不僅要瞧運到這?角落裏的那幾項剛拆的寶物了,還要去瞧遠端,連那箱子?也瞧不清的一個個背影。


    陳澍見?了,忙把他拽下?來?,道?:


    “所以?,這?個肯定就是那老頭偷運回來?的那些寶物了,我瞧數量大體也能?對上。他仗著徐盟主不能?趕回來?,先把東西安置在此處,隻要在徐盟主趕回點蒼關前再去找可?以?長久留存的地方,就萬無一失了——隻可?惜我在,還帶著你們趕來?了點蒼關。就是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在武林盟這?個小院中,還是已經離開了……”


    “哪怕離開了,隻要這?些寶物在,他必然?還得再回來?的。”嚴驥回頭,拍拍陳澍,道?,“此事或需從長計議,這?樣,我們先回客棧,與雲慎商議一番,再看看能?否把何譽他們叫回來?,他們不過才走了一刻鍾。”


    說著,他先自作主張,從那牆上跳了下?來?,陳澍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歎了口氣,又回頭看了眼那院內一箱箱的寶物,什麽?也沒說,便跟著嚴驥一起跳下?。


    嚴驥見?了,大抵覺得她害臊,又拍拍她的肩膀,一邊走,一邊用一副自以?為?寬慰的口吻道?:“哎呀,有什麽?好扭捏的,有人惦記著明明是好事嘛,要知曉我在秦州那邊,到處都是對我有意的小姑娘,那出門可?是萬人空巷,壯觀極了——”


    顯然?,他絲毫也不曾信陳澍方才那句真話。


    “……才不是我扭捏!”陳澍辯道?,成熟地歎了口氣,又提起這?事,她心裏一陣紛亂,任由嚴驥摟著她的肩膀,也顧不得管這?些了,隻道?,“隻是我們這?會回去,恐怕不一定能?見?到雲慎。”


    放在陳澍肩上那隻手訕訕地收了回去。


    “……你當真欺負他了?”嚴驥難以?置信地問。


    “哪裏的事。”陳澍梗著脖子?,道?,“我隻是覺得此刻他恐怕需要靜一靜,出門前也同他說清楚了,查案就不必同我們一起了。”


    聞言,嚴驥誇張地倒抽一口涼氣,道?:“——你把他拒絕了?!”


    “話不能?這?麽?說……就是他與我終究不是同路人,加上此事與他又沒有了關係,牽扯進來?才麻煩吧。”陳澍徒勞地又辯了幾句,一抬頭,看見?嚴驥臉上的驚色與方才沒有任何不同,隻好有些自暴自棄地道?,“……對!你非要這?麽?說的話,我確實把他給拒了!”


    二人走到了大道?上,那客棧本就據此不遠,遙遙地,甚至從這?裏就能?瞧見?客棧三樓的那個屋簷,從一排還未修繕好的商鋪中探出來?,但嚴驥止住了腳步,並伸手過來?,把陳澍攔住,問:


    “為?何?此事與我也沒有幹係,與何譽更?沒有幹係啊,我們不都還在查著呢麽??人道?是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對吧?”


    說到最後,他似乎把自己都說服了,還伸出拳來?,洋洋得意地做了一個拔刀的手勢。


    可?惜陳澍知道?這?小子?隻愛湊熱鬧的本性,就差回他一個白眼了,也不顧他的阻攔,抬腳,繼續往那客棧走去。她在前麵領著,又走過了一個路口,才往後撂下?一句:


    “你們同他又不一樣,他能?打誰?還是對上那樣厲害的符修。況且,是他騙我在先。”


    “騙你又怎的了?”嚴驥追上來?,冠冕堂皇地反問,“誰敢說自己沒有騙過人的?我反正天天騙人,嘴上全是胡話,也不礙著我是個值得深交的好人,是不是?”


    陳澍瞟他一眼,對他最後那句話頗有微詞,但忍住了,不言語。


    嚴驥似乎察覺了,又挺挺胸脯,道?:“不拘你是怎麽?想的,反正何兄覺得我是個好人,那些個愛慕我的姑娘們也覺得我值得深交,對不對?我看雲慎那小白臉長得也不賴,人生也就數十歲數,遇見?有緣的人,就當及時行?樂……”


    “那是你們的說法。”陳澍一板一眼地道?,“自我開始修行?,我師父就教導我要慎獨。”


    嚴驥聽得一愣,陳澍又走得快,他這?一恍神便沒追上,隻好揚聲喊道?:“唉,你這?小獮猴,這?麽?不識風情?,小心這?輩子?就抱著你的寶貝劍過去了!”


    陳澍自然?聽到了,這?回真是心裏一脹,牽動?著牙齒緊咬,眼刀往嚴驥那一飛,不顧嚴驥還在身後亂喊,腳下?再也不留餘地,幾步並做一步地往回趕。


    於?是嚴驥大抵也知曉他說了錯話,加快腳程,直衝衝地隨著陳澍往客棧趕。


    好險二人走了一陣,這?客棧也就在眼前了——


    正在此時,陳澍停下?了。


    嚴驥堪堪停在她身後,順著她的視線,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姐!”陳澍歡喜道?,“你不是在京城……你怎麽?尋來?了?”


    “什麽?我為?何會尋來?……”沈詰笑罵道?,“點蒼關如今可?隻這?一家修好的客棧,不來?這?兒還能?去哪?我可?不是來?尋你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可不是來尋你的!”


    三人走進客棧,那小二見了,緊趕慢趕地去把茶水端上。一坐下,陳澍便好奇地開口,問:“除了我之外,這個點蒼關還能有什麽勞煩阿姐趕回來的人物?”


    “我聽聞武林盟主在?平潮口真辦起了比武招親?他真撿了你的劍?”沈詰不答反問。


    “是。”嚴驥笑眯眯道,“動靜可大了,我都?去湊了回熱鬧。”


    “你也去了?”沈詰轉而問陳澍。


    一提到那回事,陳澍的目光便無意識地往那樓梯上移,被這麽一點,懵懂地應了一聲,才回過?頭?,反應過?來,有些?慌忙地應道:“去、去了的!”


    沈詰如是敏銳,怎麽看不出其中異常,她也不直問,隻?把眼去瞧旁邊的嚴驥。需知嚴驥雖行事放浪,卻因前有“行賄”一事,後有“暗樁”一事,對沈詰有著天?性一般的懼怕,被她這麽一掃,當即一個激靈,把事情合盤托出了。


    他和陳澍路上那麽一聊,隻?得了隻?言片語,如何了解實情,張口便說是陳澍同?雲慎吵了一架,又說兩人兩廂情願,不過?是隨口吵吵,當不得真。


    聽了此?言,沈詰便又去瞧陳澍,陳澍既想駁嚴驥的說法,又是對著沈詰,提了這樣的話,莫名地羞惱起來,瞪了嚴驥一眼,才有些?笨拙地把話題叉開,道:


    “那阿姐究竟是為什麽來的?”


    “哈哈!”沈詰爽朗一笑,道,“當然就是聽聞這個比武招親最後被你截胡了不說,還丟了一大堆各處酬來的寶物,便急忙趕來了——”


    “你也聽說那些?東西失竊了?等等,”陳澍猛地反應過?來,問,“為何聽說失竊案後,你會徑直往點蒼關趕?”


    沈詰知她抓到了最關鍵的線索,笑而不語地點點頭?,轉而問:“那你們?呢?是不是抓到了個有嫌疑的人,正在?追查?”


    “何止呢!”陳澍道,“我們?二人剛才都?已抓到了‘贓物’,就在?武林盟駐地裏,都?已對上了,就是這人把東西都?偷來了點蒼關,他是符修——”


    “——就是能騰雲駕霧的那種道士。”嚴驥在?一旁解釋道。


    “——也不全是!”陳澍說,頓了頓,還是跳過?了這個異議,接著道,“但總之就是他有能力把那些?寶物都?偷來點蒼關,又仗著我們?未到,光明正大地同?那些?差役說是盟中要存放的物品!我也帶著他們?追了過?來,現在?隻?差抓到他本人了。東西都?在?此?處,想必他費這麽大的勁,也不會棄之不管。”她衝著嚴驥吐吐舌頭?,沿用了他的說法。


    “哦?”沈詰道,“那你們?曾去此?人原先在?點蒼關的落腳處看過?麽?”


    “看過?。”嚴驥道,“屋中並無人,地上斷壁殘垣,地下擺設嚴整。”


    “幾人一齊去的?就你二人麽?”


    “不不,還有何譽、徐淵,以?及雲慎。雲兄在?這客棧中換衣服呢,另外兩個則是去了弦城,原打算的是兵分兩路追查。”


    沈詰沉吟片刻,道:“……那,或許你們?該再去瞧上一遍。”


    “為何?”


    “點蒼關就這麽一家客棧。他若不是住在?這客棧裏,分明沒有其他方便的落腳處。而你們?也說過?了,既然是仗著你們?一時半會趕不回來,他也沒必要隱秘行蹤,這落腳處,自然是越方便越好。”


    “難道他就住在?那院中,隻?是我們?沒瞧出來?”陳澍狐疑問道。


    “至少,這地下‘擺設嚴整’……而若是被那大水衝過?,如何還能嚴整呢?說明他自在?洪水之後還回來過?。或許是與你們?錯過?了,或許他就宿在?武林盟內。總之,欲查清此?事,隻?要晚上再去探一回,就分明了。”沈詰猶豫了一下,道,“除了這盜竊案,我回點蒼關,其實還為了另一樁事。”


    “什麽事?”陳澍與嚴驥異口同?聲道。


    就在?此?時,那茶終於上來了。茶水清香,還冒著熱氣,沈詰笑著抿了抿,又往後一仰。


    陳澍哪裏耐得住性子,靈光一閃,又追問道:“難不成與那洪水有關?”


    聞言,沈詰臉上笑意愈發明顯,她衝著陳澍一揚下巴,問:“你可還記得在?營丘城時,我與你說的話?”


    “……哪句?”陳澍問,又有些?心?虛地補了一句,“不會是說那毀堰之人或許是最後一場就在?台上,因此?甚至可能與我有關什麽什麽的那句吧……”


    嚴驥瞪大了眼睛看向陳澍。


    沈詰聽了,更是撫掌,大笑三聲,末了,才搖著頭?道:“這倒也不錯,不過?是再後頭?些?,是我們?查到那自盡之人之後的推測。我同?你說過?,這行凶者前後矛盾,既大膽、魯莽且短視,又小心?、陰險且貪婪。


    “前者想必你二人也能猜到了,就是那惡人穀穀主蕭忠,因為自小便在?穀中橫行霸道,為禍一方,因此?才養成這樣的性子。無論是那惡人穀一戰中的戰術還是那些?匪徒被俘後的供述,都?可以?印證此?事——


    “那,還有一人呢?”


    “難不成就是我們?追查的這個——”陳澍驀地倒吸一口冷氣,道,“不對!這人既然是符修,為何要故意選定大比之日,他隨手便能保住那人無虞!更何況此?人在?大水之日明明使了符菉來救整座城,顯然並非是那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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