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她甚至不知先問哪個。


    當然,雲慎是徹夜未眠,隻?見她醒來了,便伸手,也不顧她麵上的疑惑,逕直把那手掌貼上陳澍額頭,探了探冷熱,爾後緩了口氣?,笑道:“是好了。”


    陳澍愣愣地看著他這一番動作,好半晌沒有?出聲。


    她倒不是覺得逾矩,這樣緊密的擁抱,隻?教人覺得久違的踏實,好似他們二人本就該這樣被緊緊束縛在一起一般。


    但是雲慎對她的態度,瞧她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原先二人不過是相識一場,有?些緣分,也有?些感情,隻?是完全及不上好友,甚至是摯友。不提雲慎如何小?心待人,個中距離與分寸,她再愚鈍,也是明?白的,因而雲慎前往密陽坡所為何事,她不曾問,這到了昉城又如何與那蕭忠結識,她也不曾問。


    頂多?是在崖下吃飯時,怕雲慎為人所騙,稍微提了那麽一句。


    除了這一句,再沒旁的。昨日忙著打獵,忙著吃飯,加上她畢竟是病了,哪怕自己不曾察覺,那精力與勁頭不比平常,當時不覺得。可等今日,在這樣明?媚朝暉下,病已去了大半,又是如此親近地瞧著雲慎,她頓時發?覺了這微妙的一絲變化——


    就好似,好似雲慎不再隔著一層霧,他麵上的神情也不再單純地隻?是刻意?的笑,那些擔憂和歡喜,都能簡簡單單地透過一個抬眉,一縷笑意?傳遞出來。


    一愣過去,緊接而來的自然是好奇,陳澍瞪大了眼睛,又往雲慎身上湊了湊,無?意?識地鬆開?那握了一夜的手,抬起來,撐在雲慎的耳側。


    她正要仔細地再瞧兩眼,便見雲慎那薄唇動了動,笑著道:“怎麽,燒了一夜,燒傻了,不認得我了?”


    “……就是不認得你了!”陳澍道,一被打岔,哪裏還有?心思去捉這細小?的變化,不大樂意?地頂了回去,想了想,又刻意?地把才才挪開?的手往下一壓,正巧壓在雲慎半露出來的肩胛處,滿意?地聽見他被壓得“哎呦”一聲,才似乎消了不知哪裏來的氣?,哼哼道,“我昨夜燒起來了麽?所以你才沒叫醒我?”


    雲慎握著她的手,作出一副吃痛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她這“雷霆”一般的力道挪了開?來,長籲短歎道:“可不是麽?結果我們小?澍姑娘還不是不認我這一夜的辛——”


    “認!我又怎麽不認了!”陳澍說,終於從他身上爬起,拍拍身上的草,小?聲嘀咕道,“……怎麽你說話越發?像那劉茂了,彎彎繞繞的。”


    “——一夜的辛苦,還要嫌棄我說話彎彎繞繞的。”雲慎嘴裏不停,溫和而固執地把這句話說完,末了,和已經半坐起來的陳澍一對視,露出一個越發?完美的笑來。


    陳澍的臉倏地紅了兩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初下山,什麽也不會辯解,笨嘴拙舌的姑娘。也不知其中是否究竟夾雜著幾分難為情,幾分自言自語被戳破的惱羞成怒,她動了動嘴,又深吸一口氣?,終究還是使出了殺手鐧來——


    “……那你又是怎麽幫我把燒退去的?我真燒糊塗了?”


    岔開?話題。


    雲慎一笑,同?她一樣坐起身來,也不與她多?計較,縱著她把話頭這麽叉開?了,他才低頭一笑,道:“你不總是說我冷麽?我才脫了衣服,把你‘捂冷’一些。想來還是有?用的,沒燒傻呢!”


    劍自然是涼的,何況是在深潭中呆了上千年?的劍。但他自然不能這麽明?說,反拿起陳澍的話來作幌子,搪塞了過去。陳澍果然絲毫不察,眼睛一瞟,自己身上還掛著雲慎的一件衣服,顯然又是給她禦寒用的,於是眼神也飄忽了起來。


    “當然沒燒傻!”她道,又偷眼看了看雲慎神情,發?覺他這回起床一點脾氣?也沒有?,神色又鬆動了些許,不似方才那樣同?人鬥嘴的倔強了,沉吟片刻,主動道,“那我還是要謝你的。我果然沒瞧錯人,頭一次見麵,我就說你是個好人,這回也算是救了我,那我跳崖來救你,也算是救對了人——兩件事,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就抵了罷!”


    說著,她大氣?地一揮手,給此事下了一個定論?。


    正值那太陽從東邊山脈整個躥了出來,方才的柔光頓時大盛,變得有?些刺眼了。旭日自東而出,漫天霞光正正好好撒入這一角狹小?的崖洞之中,透過陳澍的周身,暈開?來,仿佛她也發?著光一般,把這崖洞的每一個角落都照亮了。


    許是被那明?光晃住了眼睛,雲慎原本瞧著她,也是呼吸一滯,避開?了視線,才笑著逗她:“……怎麽能算抵了呢?”


    陳澍剛消下去的氣?焰頓時又漲了起來,瞪眼看向雲慎。


    “這還不夠?我夠意?思了!我可是跳下這麽高的崖……”她說,有?些急了,幾乎要把手指放到雲慎麵前,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認真同?雲慎算清楚。


    “可不是說你拖欠了我什麽。”雲慎笑眯眯的,等著她紅著臉往他這兒又湊了湊,梗著脖子還要繼續說的時候,才慢悠悠地出言打斷,道,“我是說,你可不止救了我一次呢。這惡人穀一次,點蒼關大水,還有?一次,你忘了?”


    陳澍立時僵住了,那好些苦苦想出的話,都霎時堵在喉嚨眼裏,進也不能,退也不能,這樣僵持了半晌,都化作了一聲有?些赧然的“哦”。又一陣,雲慎的眼神也同?她對上了,她才恍然回神,撓撓似乎仍有?些發?燙的臉頰。


    “也不全然是了。點蒼關那回,也是你命大……”她道。


    “你救了整個點蒼關的人,我命再大,也不過是在水中多?浮沉幾下,若沒有?你,最?終還是要被那大水卷走的。”雲慎道,直直看著她。


    這回,二人之中,倒是陳澍先眼神躲閃了起來。


    明?明?在點蒼關也曾經被成千上萬的人親言感謝,那些人眼裏的感恩比起雲慎隻?多?不少,可她也不曾這樣被燙傷似的不敢麵對,就像真的讀出了那眼裏除去感恩之外的旁的情愫。


    陳澍回過頭,先是哼哼唧唧地把那被子又理了理,才道:


    “……救人嘛,能救就救了,也算不上虧欠什麽。你要是有?心,平日裏別總跟我師父似的多?嘴訓我就成!”


    “……好。”也許沒想到陳澍提出的竟是這樣小?的要求,雲慎啼笑皆非地輕輕搖了搖頭,伸手,從陳澍手中接過他自己的衣服,又是一抖,利落地披上了,轉而言道,“你之前說劍一定在惡人穀,如此篤定,必然也不難找到。不過等你找到了那‘劍’,你又待如何,回山門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陳澍一怔,又一笑,“想這麽遠的事情作甚,我都還沒找到劍呢。哪怕真找到了,回了天虞山,肯定也要討張你的像來,去問問我師父,同?他說山下有?個書生,最?愛多?嘴,說話一套又一套的……”


    “好啊,盡說我壞話。”


    “也不盡是壞話!”陳澍笑嘻嘻地伸出手來,這回真掰著手指頭,給雲慎一道一道地數起來,“你肚子裏有?墨水,吵架厲害,這是頭一條。還有?聰明?,壞主意?一籮筐……這也算是好話呢!哦對,還有?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什麽?”雲慎抬眉,很給麵子地一揚下巴,等著陳澍說完。


    “——你是個好人!”


    此話一出,雲慎便失笑了,也不答,也不捧,隻?是低下頭,順著陳澍的手勢把她那手掌捉來,細細一看,笑意?越發?深了。


    “……不僅燒退了,這手上的傷竟也好了?”他一麵說,一麵伸手,也像片刻之前摸陳澍額頭一樣輕輕撫了撫陳澍掌側。


    那塊之前還留在著些許血痂的皮膚,過了一夜,竟奇跡般地生出了許多?新?肉,乍一看,根本瞧不出那昨日的傷口!


    雲慎說完,還未等到她的回答,抬起頭來。


    二人視線相對,陳澍無?辜地眨眨眼,歪了歪頭,也有?些迷茫地道:“是好了吧……不對麽?我從來受傷都是這樣好的。”


    “不大對。”雲慎道,“我腳傷都還沒‘好’呢。”


    “……也是!”陳澍恍然,張開?口,緩慢地點了點頭,作出思索的樣子,又半晌,卻什麽也沒想到,心裏小?算盤一撥,光明?正大地“偷眼”去瞄雲慎。


    果不其然,雲慎一見她轉眼看來,便道:“……你是不是法力恢複了?”


    因為法力恢複了,所以徹夜高燒也不曾燒出什麽問題,反而慢慢地燒退了。也因為法力恢複了,那手上的傷就飛快地好了,正如她原先在天虞山時的經曆一樣。


    “……對哦!”這回,她是真的恍然大悟,掙脫雲慎的手,隨便捏了個小?火苗出來,那微微火光映在她純黑的雙瞳之中,煞是好看,等她又擺了擺手,那火苗又被她輕易地捏滅了,但聽得她語帶興奮地接著道,“還真是回來了,一點不少——”


    “那是好事。”雲慎道,笑了笑,“我原本還擔心你昨夜燒出什麽事情來呢。如今法力回來了,必定也不會再著涼了,總是好事……你盯著我瞧作甚?”


    “誰盯著你瞧了!”陳澍道,說罷,才發?覺自己真盯著雲慎瞧,才挪開?視線,掩飾般地從崖洞中站起,拉著雲慎往外走,嘴裏道,“我不過是在想事情——”


    “等等,你要……”


    下一瞬,雲慎向來語氣?沉穩,也不由地一驚,他就被陳澍抱住一拎,整個人好似那蔥一樣被連根拔起——


    “都說了我法力恢複了,走,帶你回那惡人穀中瞧瞧!順道找找我的劍!坐穩了!”


    “……我的袍子,一並帶上!”


    第一百零三章


    這一夜過去?,雨水洗去?的,自然不止是陳澍的病而已。


    惡人?穀中戰火尤未歇。有道是破城容易,俱殲難。


    大大小小的惡匪,在這惡人?穀中生?活了整輩子,論起這些穀中營寨布局,哪裏是魏勉單單一張圖紙便能抵去?的?何?況雨夜雖然為那些武林人士的突襲打了掩護,卻也為這些敗類在穀中的逃竄大開門路。


    甚至,由於此番進攻是包含朝廷與武林盟兩方在內,哪怕被生?生?捉住了,那些人?隻要舍棄了顏麵,裝作是個不修邊幅的武林人?士,一時半會也戳不破這隨口撒的謊。


    畢竟這類奇葩在江湖中本就不少,尤其是瓢潑大雨後,同樣被淋了個透,誰又能分辨個清楚?


    於是次日清早,如此朗朗晨光照在惡人?穀的大小樓台之上時,那戰事還未歇。


    兩方都是打了一晝夜,如何?不累,如何?不疲乏,不過硬撐著罷了。因而這個中廝殺,又不全然似昨日那般你死我活,到了後半夜,部分惡人?穀中人?終於勉強組織起幾波反攻,靠那幾人?的武功和狹窄的地?形,勉強守住了幾處庫房與院舍,如今正僵持在簷上道中,拚著一口氣?,端看哪邊先撐不下去?。


    若是惡人?穀這邊撐不下去?了,自然不必多說,擒賊先擒王,如今惡人?穀整個都被端了,整個淯北自然也不愁,哪怕是同樣重兵把守的昉城。而若是朝廷這邊先撐不下去?了,那自然是前功盡棄。匆忙之間,劉茂本就沒帶多少人?馬,如今折損不少,再想要奇襲的效果,可就難了。


    陳澍帶著雲慎,先是“拔地?而起”,直直地?往那崖上飛,幾乎緣著二人?墜下的路線原路飛了回去?,落到那無名?崖之上,把雲慎往角落裏一丟。


    雲慎穩住身形,忙披上那灰袍,隻是披了一半,又兀自愣住,眼尖地?衝著密道口一指。


    二人?立時察覺了這不同尋常的一道血痕,再仔細一看,那魏勉的屍體仍舊好端端地?立在密道口呢!


    要知魏勉雖算不上什?麽絕世高?手,其身手,一般武林中人?也是比不得的,不然也不能在這惡人?穀中混上堂主,而這密道更是他應蕭忠要求,親手所建,緣何?,會教這樣的人?物死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隻一瞧,雲慎眉頭便皺緊了,似乎想著上前,但礙於陳澍還在——她畢竟不知魏勉身份,恐怕隻以為此人?是個尋常的匪徒——因而雲慎麵容雖嚴峻了起來,依舊不曾出聲,而是一麵披上那身袍子,一麵看了眼陳澍。


    但見?陳澍竟不曾露出很是氣?憤或是泄氣?的神情,也是帶著一種純粹的探尋,幾乎教人?不自覺地?想起沈詰來,伸手,把這具屍體提到了陽光下,仔細瞧了瞧,道:“是被人?用刀殺死的,死了一夜了。是穀內廝殺波及到此處了麽?”


    “……應當不是。”雲慎道,又把他送地?圖的那事前後隱去?了,含糊一說,道,“這一片,在昨日下午就應該被朝廷這邊的人?馬占住了。”


    “那就是朝廷的人?馬,撞到此人?行竊,於是……”陳澍比了個把刀刺入她體內的動作,話語一頓,對著光細看那屍體,又猶豫了起來,道,“不對……這人?不像是經由打鬥被殺死,倒似是不注意的時候,被人?偷襲,那凶手後來又補了幾刀,佯作是打鬥傷痕,但是這血跡……”


    聽她所言,雲慎也走上前來,看了,若有所思地?接話道:“誠然,確實隻有那最致命的一刀旁,血跡最明顯。可尋常竊賊最是警醒,如何?會在這樣的地?界被人?偷襲致死,何?況……”


    何?況魏勉為人?,並不出格。


    這點?陳澍不知,雲慎卻是知曉的,哪怕本性不同,這魏勉畢竟在惡人?穀中摸爬滾打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學了不止一點?,如何?會在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偷襲。


    她必然不知曉對方身份,因而才?會放下戒心。可看這凶手出手又利落,顯然是有備而來,或者至少是見?到魏勉時便篤定?了要殺她——


    如此說來,惡人?穀中人?鮮有能教她放下戒心的,且也很難在兵馬封堵的情況下追到密室來,至少蕭忠不能。可若是朝廷這一方,即是正義之師,又如何?在見?魏勉時便痛下殺手?


    除了此人?本就嗜殺成性之外,隻有一個可能,這凶手認出了魏勉。


    既認得魏勉,自然也知曉這密室所在。而這茫茫中原,恰巧有那麽一個影子,在點?蒼關時,送信給蕭忠,謀劃了這場巨洪;等他們到了昉城,那影子又傳信而來,早早地?把陳澍的消息遞給了蕭忠;及至此回,這魏勉的屍骨,就這樣突兀地?擺在二人?麵前。


    知曉魏勉在穀中身份的人?或許不少,但知曉她參與眾多樓閣哨塔甚至是密室建造的人?,屈指可數,連雲慎也不過是試探後才?得到的那張圖。


    當然,若沒了這張圖,雲慎憑著他那非人?的觀察力,自然也能自行描摹出一份七七八八的圖來。但有時關鍵的就在那最後一二分裏。


    但凡見?過這圖,又知惡人?穀中內情,並不難猜出是魏勉背叛,送圖給這個琴心崖弟子。


    雖然當中略去?了最關鍵的幾處雲慎的作用,不過隻看頭尾,確實很難猜錯。由此,必然也會對魏勉生?出殺意。


    可憐這魏勉,手裏沾著無數含冤之人?的鮮血,終於醒悟幾分,卻最終染上了自己的血,得了報應,難說是咎由自取,還是死得其所。


    也不知她死前,麵對著那她一直探查而又從不曾查到的暗樁,是否又有所覺察?


    少頃,雲慎那片刻的思量之後,但見?陳澍伸手在他麵前一晃,驚得他回神來。


    “我在想,這人?死前同我說的話。”她道,“此人?說她是為了金銀寶物而來,又把那光頭給解決了,可光頭來此,不就是為了拿劍麽……”


    話還未說完,便見?她猛地?站起身來,視線越過雲慎,看向了一旁的密室——


    此刻正是晨時,那日光撒在崖上,就如同撒在方才?那崖洞裏一樣,蓬勃明亮,照亮了這密室。隻一眼,便看出這密室的門與二人?墜下山崖時不同,竟是霍然大開的!


    話趕到這裏,陳澍怎麽顧得上同雲慎細說,當下便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往那門內一瞧。


    卻見?裏麵金銀珠寶,藥材裝備,樣樣俱全,隻是有一樣,哪怕二人?再走進?去?了,細細地?翻過,也不曾找到——


    陳澍的劍。或者說,肖似陳澍所鑄的劍。


    ——


    山上二人?很是找了一陣,而山下穀中,那戰火也終於到了尾聲。


    得益於一位


    緊接著,那夜裏的壞消息果真便得以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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