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那惡人穀穀主一愣,身體前傾,追問?道。


    “我說,”雲慎頓了頓,“這洪水雖的確淹死不少人,可畢竟並不是?多麽難克服的天災,而是?人禍。大?水過後,該埋葬的埋葬,該安置的安置,一座城,仍是?井然有序,恐怕並不如尊駕想像得?那樣……淒慘。”


    這回,那人反倒當真信了,額頭青筋炸開?,原形畢露一般,狠狠地一錘椅子,道:“怎會這樣!這個?沈詰又是?哪裏?冒出來的,盡攪混水!等等——你不是?說你見過我惡人穀的印記麽?這點蒼關若是?井然有序,那你又是?如何見到的!”


    雲慎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然,甚而還回頭,瞧了眼那早已沒了人影的門外昏暮,方道:“這……我來時不是?已經同貴派的那位說過了麽——沈詰是?天子近臣,又是?奉了聖名前來,不比尋常欽差,自然是?當機立斷,加上那些武林人士,不僅止住了洪水,還連夜替劉茂定了事,又馬不停蹄地前往營丘去了。”


    說到此處,他刻意地停了停,又抿了一口水,吊足了那人的胃口,眼看著那人已急從椅上半立著,探身過來,才緩緩笑道:“至於在下為何能瞧見那印記……這大?抵是?個?喜訊了?是?那日大?水,我留了個?心眼,去點蒼關的牢裏?走了一遭,正好瞧見那位原是?臨波府中?人,被沈右監捉了的牢犯,被水一衝,人死了,屍體也衝出牢房來,那衣服在水中?散開?,於是?露出一點印記的痕跡,一扯,整個?印記便暴露無遺了——你要殺的這人,確實是?死了。”


    他麵?前這位惡人穀穀主,終於又坐回了椅子上。雲慎話說完了,也不再?說話,閑適地把手中?茶碗一放。


    沒人說話,那人不問?雲慎為何在這足以淹過整座城的洪水之中?,他還能潛下水去,找到那個?牢犯,也不問?他為何那深埋臨波府多年的暗樁都被淹死了,他這一介白衣卻是?安然無恙。也許是?知曉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也許是?根本就不曾想到這層——


    此人,自從雲慎那“死了”的二字落地,便又帶上了笑意,那神?情,當真是?淺顯易懂,幾句話便沒了方才的架勢。


    也許是?見這穀主真放下戒心了,或者至少是?表麵?瞧起?來放下戒心了,雲慎勾了勾嘴角,低頭,不等那人消化完這一段話,又道:“我想……那沈右監這般厲害,營丘城究竟發生了什麽,定是?不難查清的。”


    “你別危言聳聽,”那人隨口應道,“營丘城那個?人,我最是?信任,哪怕萬一真被捉到了,都不必費心滅他的口——”


    “——那你可知與沈詰一同前去營丘城的,是?誰麽?”


    “你這話有意思,管他是?誰,又與我何幹?”


    “此人名為陳澍,”說到此處,雲慎不自覺地頓了頓,看著手中?茶碗的目光也越發沉靜,“也對,自從點蒼關大?水,那城裏?管得?極嚴,一封信、一句話也透不出來,難怪你不識得?這位姑娘。需知這幾百年來,她?是?頭一個?以武林人士的身份闖進那論?劍大?比,站到最後一場,甚至還贏了的。那點蒼關一整座城,成千上萬的百姓,也是?有她?出力,才得?以幸免於難。”


    “哦?”那惡人穀穀主,顯然也是?聽聞過這論?劍大?會的盛名,又起?了點興致,靠在椅背上,問?,“此人有此般的功力,為何要隨那朝廷做事,來我惡人穀,惟所?欲為,逍遙自在,豈不妙耶?”


    “這正是?我的來意。”


    短短的一番對話,外間的霞光已被夜空淹沒了,這閣樓原是?在昉城邊上,一麵?是?山清水秀的景色,一麵?是?那熱鬧的昉城,入夜時,城中?一盞一盞接連亮起?的燈火,在此刻,好似更顯鮮活了,就像這城中?諸人真有如那穀主所?言那般,快活無比。


    但雲慎並不曾抬眼望去。


    “——我記起?來了!昨日好像是?有人來報,說有個?書生說胡話,就是?說你那日到密陽坡,打的一個?目的便是?要借我們的勢力,去欺負一個?女俠——”


    “——是?去引/誘一個?女俠。”雲慎更正道,“把她?引來穀中?,既是?我的心願,沈詰失了人證不說,若真能馴服這女子,貴派也能得?一大?助力,可謂兩全?其美。”


    “大?差不差!”那人道,往後一仰,談及此,又變得?豪爽起?來,好整以暇地道,“若是?做此等欺男霸女之事,我當然也是?樂意的——你要求我什麽,說說看,說得?具體些!”


    雲慎輕聲一笑。


    “需命你那些在各處的人先把這消息遞出去。隻用那些埋伏最深的,不惹眼的,必定要裝作?是?那些販夫走卒,無意見撞見,或是?聽得?的消息。就說——”


    說到此,他頓了頓,把茶碗中?的最後一抹早已冷透的泉水一飲而盡,道,


    “就說這惡人穀中?的幾個?劫匪,在淯北一帶為非作?歹。這月月初,這些人搶了一個?客船,劫到了一把寶劍,其長兩尺有餘,劍柄細長,削鐵如泥,如今已獻給你這位惡人穀穀主了……哦對,還有,劍鋒上有一抹血色,切記莫漏了。”


    第七十七章


    日升月落,大江奔流,一轉眼?,數日過去?,這場大水的餘波——或者說,一場人禍,一個陰謀——也終於在奔騰不息的淯水中被漸漸撫平。


    正如那奔流入海的江水不?會倒流,這樣平息的事端,也不?過是流於表麵、被時間掩蓋的海底冰山,仿佛一根倒刺,總會橫在那海底,直到有一日潮水又褪去?,所謂的真相再重見光明。


    隻是在此刻,仿佛有人刻意地打亂了棋盤,不?僅原先的棋局不?可辨認,那棋子也散落滿地,不論是奔赴至密陽坡,暗自籌謀的雲慎,還是“滿載”而歸,趕回京城的沈詰,又或是終於抓住那個線索,不?知所措的陳澍,乃至於是準備啟程的李疇與嚴驥,遠在孟城的何譽,和那裝模作樣的李茂,看起來,似乎都慢慢遠離了那無人觸及的真相?。


    不?管那李茂發現屍首被掘後是否曾經查過,又或是這蠢貨一直守株待兔,竟不?知那土堆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挖了一道,又給原樣填回去了。總之,表麵?上,這劉茂是什麽異常也沒有,此事狀似陷入了僵局——


    但?那一條條從點蒼關分出來的支流,依舊舊日複一日地流淌著。


    陳澍果?真用她那手字,寫了好幾張懸賞通告,交由李疇、嚴驥,還有後來在關內尋得的一些其他?樂意幫忙的武林人士,當中就包括了應瑋和須陀寺的幾個僧人,麻煩這些人帶至附近幾個城鎮,代為掛上懸賞令。


    頭一個給的便是李疇,他?拿過陳澍那兩頁皺皺巴巴的紙,挑剔地瞧了瞧,起初甚至不?肯應下來。看了陳澍一眼?,卻是問陳澍那血玉可還帶在身上,是不?是還被那個書生?唬走了。


    陳澍這才驚呼一聲,裝出個遺憾的樣子,四下摸摸,末了,討好賣乖地衝李疇一笑,隻說忘了要?回來——難不?成沒了玉,李疇連這個小忙也不?樂意幫了麽?


    果?然,這一句話又撓到李疇的癢處。他?本是因被二人推出去?同那劉茂周旋,生?了一整宿的悶氣,隻聽得陳澍這一句討饒,整個人,就仿佛被戳破了的泡泡,那黑臉也顧不?得擺了,扯著陳澍方才交給她的一張紙,開始大談特談起來。


    先是挑剔那字跡不?夠端正,也寫得不?夠大,但?看他?那挑挑揀揀的模樣,真是同他?們初見時一樣,難伺候極了。


    等陳澍眨巴眨巴眼?睛,應了一聲,他?便愈發得意,雖然麵?上不?至於直白地顯露出來,但?那賣弄的語氣卻是展露無遺。不?僅挑剔上陳澍的字,還指點上她的用詞來了,說什麽這懸賞令隻用些尋常的銀錢,哪裏?能賺到人來還劍?還不?如寫些什麽論劍大會頭名,願意為還劍者所驅使?之類的話。語畢,在陳澍慫恿的目光下,大抵也是一時口快,這李疇大手一揮,竟應下了為陳澍重?寫幾十?份的活。


    陳澍一計得逞,既把?懸賞令交了出去?,還平白地多討了幾十?封回來,而這一切,隻消聽李疇顯耀幾句,這買賣可劃算很了,她歡喜地又誇了李疇幾句,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半個月“修行成果?”,歡天喜地地揚長而去?。留李疇一個人,此時是被誇得飄飄然,等晚間要?啟程,才發覺這活雖不?難,卻也是白白耗時,何其冗雜,偏還寶貴著他?那臉麵?,非要?頭一張寫得漂亮了,明了了,才肯寫下一張,於是足足寫了半個時辰,臨行前,才找到機會交給陳澍。


    這一遝紙,可是含了他?何其上心的心血,但?陳澍哪裏?知道?拿過來一看,滿意極了,誇了幾句,正在李疇要?姑且謙虛幾句,正在措辭的空當,她就轉頭遞給了一旁的嚴驥,興奮地叫嚴驥隨便抽幾張喜歡的帶回臨波府去?。


    於是,李疇原本趾高氣昂出的院門,等到了城門口,那一直壓不?下去?的嘴角早已拉到了下顎,臉色又臭了起來,氣得不?輕。


    陳澍哪裏?顧得上他??畢竟李疇那碧陽穀就在淯南一帶,而臨波府卻是相?距千裏?,她是恨不?得把?手裏?的懸賞令囫圇塞進嚴驥懷裏?,連李疇那臭臉都?不?曾注意到。


    送走了這兩位,接連好幾日,陳澍又喜滋滋地把?那一遝紙,見人就發,忙的不?亦樂乎,幾乎把?此事忘在了腦後。


    ——


    昉城不?曾受到波及,自然更是平靜。


    雲慎在這裏?住了幾日,雖然他?本人並不?張揚,但?無奈這城裏?自有一股風氣在,那惡人穀穀主覺得他?有趣,接連幾日都?把?他?掛在嘴邊,於是,就這不?過幾日的時間,惡人穀來了個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的事,整個昉城都?傳開了。


    甚至比那雲慎要?他?散播的消息傳得還快。


    那惡人穀穀主,原來是叫蕭忠,也不?知是怎麽爬到如今這個土皇帝一般“萬人”之上的位置的,怕也是個隻靠蠻力的主。雖然行事格外天真殘忍,乍一看,也許會誤以為他?故作愚鈍,但?隻需仔細瞧兩日,便能看出此人確實?不?擅心計,為人老實?。


    此人,如此無甚心計,可又尤其捉摸不?透,還是因為其本性殘忍,遠超凡人。


    就好似那被豺狼養了數年的幼童,再回到這人世間,卻仍不?能融入,不?懂世故,更不?明白人心,薄情寡義,樂於以殺燒搶掠作消遣。於是,莫說是這樣的一個頭領,在這以昉城為中心的,整個“桃源”一般的淯北一帶,凡是會武的,在這裏?混得開的,也都?似是自小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如這蕭忠一般,時日一久,這城裏?雖然遠觀起來欣欣向榮,可一進城便能看見各處紛亂爭端,老無所依,幼無所養,宛如那最原始的、甚至不?能稱之為人世的世間一般。


    就在這樣的城裏?,來了個書生?,又受蕭忠的青眼?,自然惹人注目。


    當然,帶雲慎來昉城的那個女子,多少也在這其中起了些許推波助瀾的作用。


    此人名為魏勉,此前便已經失了蕭忠的看重?,被派至密陽坡這樣鳥不?拉屎的地方。


    那日雲慎造訪密陽坡,於她看來,本以為是一塊回城,重?歸權力中心的敲門磚,因此雖不?信雲慎的話,也不?屑於雲慎的利誘或是威脅,但?仍舊帶著他?來了昉城,所圖,不?過就是回來了就不?再被派出去?。不?曾想這雲慎確實?是塊敲門磚,但?是蕭忠收了“磚”,甚至還格外好心地把?這“磚”收留了,轉手一道,就拍在了這魏勉的腦門上。


    想也知道,以這蕭忠的脾氣,哪裏?有什麽賞?這也正是那魏勉在堂上怒視雲慎的原因——


    不?消兩日,雲慎便聽聞這魏勉,雖然確實?如願以償,不?再被派至密陽坡了,卻也被蕭忠叫去?,以賞她的名義,用燙得通紅的烙鐵,在此人的手上徑直烙去?了那代表穀中尊崇的印記。


    雲慎再尋機找上門時,此人傷還未愈,手上還纏著紗布,一見是他?,眼?裏?的憎惡登時迸發出來,像是恨不?得食他?的肉,剝他?的皮,加上她本就麵?目可怖,於是越發教人不?敢直視了。


    但?雲慎卻恍若全然不?曾察覺一般,逕直走進她那院內,回頭,似是才發覺她還站在門口,才溫和一笑,道:“此來不?過是談些小事,尊駕不?必這樣鄭重?。”


    這魏勉眼?裏?都?要?射出毒針了,哪裏?是鄭重??但?雲慎既這樣說了,她也不?可能在蕭忠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最近上心的玩物弄壞了,便也隻好哼了一聲,權作應了,把?院門大力一闔,走進廊中,也不?顧身後的雲慎能不?能跟上,口中道:“——不?知閣下來尋我這個‘敗寇’,所謂何事?”


    “哪裏?。”雲慎道,不?動聲色地抬眼?,打量了一眼?這空蕩蕩的院中,似是在確認此處無人,方笑道,“你下那一碗的毒,我可都?喝了一幹二淨,誰是‘成王’,誰又是‘敗寇’,還不?一定?呢。”


    聞言,那魏勉腳步一頓,伸手,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匕首,轉瞬之間,一轉身,猛地抵在了雲慎的頸間——


    然雲慎麵?色仍不?曾改,隻是給她麵?子一般,斂了斂眼?瞼。


    “酸儒,你別以為你能在這穀中逍遙多久!”她厲聲道,“特地來奚落我一趟——你以為蕭忠是什麽樣的性子?最是反覆無常!哪天他?心情不?爽利,命人把?你剁了,到時候,你求救都?不?知道求誰!”


    “所以,你也覺得這蕭忠性子不?定?,不?似是能出此謀算之人?”雲慎打斷她,道。


    匕首就橫在他?的下巴往下,不?過半寸的地方,泛著寒光,抵著那喉結,儼然一副下一瞬就要?把?他?的喉頭割開的的模樣。但?雲慎卻絲毫不?懼,不?僅不?懼,還坦然地看著那魏勉,甚至微微抬起下巴,險些要?刮上那匕首的刀刃,以此,頗有些不?顧性命地提醒那魏勉答話。


    哪怕在密陽坡待了數年,手裏?有不?少冤魂,但?這魏勉恐怕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情形,一時說不?上來話,回過神時,把?些微卸了力的匕首又堵了回去?,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說著什麽——”


    “哪句話不?曾聽懂?你那毒,我確實?全喝了,隻不?過在下不?才,確實?百毒不?侵。你也放心,我又不?會向蕭忠說你隨手下毒之事,既然不?曾中毒,又怎麽能控告你呢?”雲慎道,輕巧地抬起手,不?費絲毫力氣地把?那匕首一點點地慢慢撥開,“至於我方才所問之事,你心裏?應當是有數的,不?是麽?那點蒼關大水,當時你是不?知情,但?這幾日西邊有消息傳來,你也應當能猜出其中一二了。這樣縝密的布局,若說為了滅一人之口要?淹整座城,確實?是蕭忠的行事,但?要?說為了隱瞞一人之死,為了掩蓋其身上的印記去?淹整座城……他?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腦子。”


    “我有什麽數?!”魏勉反應過來,大怒,“妄自猜疑主上可是重?罪!你別以為你隨意攀誣,我真不?敢動你——”


    “你這院中一個人也沒有,我們就不?必這樣動怒了。免得不?曾有隔牆之耳,卻自己把?話捅破到西天去?了,是不?是?”雲慎笑了,誠心勸道,“我見那日我隻隨口提了臨波府的暗樁,你就這樣動怒,等到了昉城,又在蕭忠麵?前格外謹慎諂媚,應當是個鑽營之人吧?”


    他?頓了頓,直視著魏勉抽動的眼?角,又道:


    “既是鑽營之人,那點蒼關有個比獄中的暗樁還要?慎重?,還要?擅權的,自從馬匪被捉之後就做主報信去?千裏?之外的臨波府,在你們穀中的地位應當不?低吧?這麽有權勢的人,又同是暗樁……你當真不?曾查探過麽?”


    第七十八章


    “這?麽?有權勢的人,又同是暗樁……你當真不曾查探過麽??”


    庭院裏當真一個人也不曾有,二人不說話,便靜得落針可聞,隻?有些許或是花香,或是廊下木材香氣,又或是早晨泥土香氣的味道,若有若無,縈繞在這?幾尺見方的小庭院之中,慢慢消散。


    那魏勉沉默了一會,竟真的把匕首收了回去,隻?是仍不答話,帶著雲慎往屋內走。雲慎見了,自是了然,知曉這?人雖然麵上不顯,其實已經軟化了,隻?一笑,默不作聲地同她一起走過長廊,跨進那房間之中。


    這?房間果真也如同密陽坡的密室一般,滿是藥櫃與兵器,一看便不是待客的地方。哪怕是白晝,這?燈火也太少了,連燭台也隻?瞧見了一隻?,隻?開了麵朝陰麵的幾扇窗,兩三道微弱的,不能穿透這?屋中灰塵的光線打進來,甫一進入屋內,便恍若那落水的墨一般,盡數化開了,隻攏得住那床邊的一道木案。案上寫了幾張字,細看,既不是書信,也不是什麽?大字,而是一張一張的藥方子。


    雲慎在窗邊站定,隻?瞟了一眼,便挪開視線。


    此時,才聽見那魏勉關?上房門,幽幽道:“沒想到……我那日隨口說的話,竟是說中了。”


    “尊駕說過的話不少呢。”見他岔開話題,似是想占據主動,雲慎也不氣,順從地問,“不知這?說的是哪句?”


    “——你?此來,究竟是來投誠的,還是來刺探的?”


    房門關?了,於是這?一句問話也仿佛很是重一樣?,沉澱在這?屋內,悶得那飛灰也不再流動了。雲慎一隻?手?扶著那陽光下的桌案,手?指敲了敲,才道:


    “我若說是兩者皆有,你?信麽??”


    “嗬。”魏勉輕嗤了一聲,道,“你?這?樣?能言善辯,鬼話連篇,你?說什麽?,我本來也不會信的。”


    “那不就?成了。”雲慎道,也不以為意,又把此前的話頭接了下來,輕聲勸道,“不管我是投誠,還是刺探,總之不是衝著你?而來——尊駕如今在穀中這?處境,恐怕也不至於需要擔心?有人刺探,更不會以為會有人來投誠了吧?”


    魏勉懶洋洋地走進來,坐回?自己的桌前,抬眼看向雲慎。


    “你?們?這?些腐儒,求人也都這?樣?狗眼看人低麽??”她?慢吞吞地問,雖然盯著雲慎,手?裏卻不曾停頓,用那隻?還完好的手?緩緩剝開包好的創口。


    白?布一圈一圈地散開,慢慢地染上猙獰血色,痕跡新鮮,幾乎能想像出那血液才從傷口滲出,一層一層地往外沁染的樣?子。最後?一層白?布落下,隻?見那原本蒼白?的皮膚被破開,當中橫了一道如此可怖的疤,其中還有並未完全痊愈的,透過那密密麻麻的褐色疤痕,能看見或外翻,或破開的血肉,甚至,若是細看,還能分?辨出其中些許星星點?點?的褐色並非是新生的血痂——


    而是前日,被那蕭忠親手?用烙鐵烤焦的焦肉!


    那蕭忠,果真是行事“幹淨利落”。這?樣?瘡痍遍布的手?,入目看來,連哪裏是肉,哪裏是痂都分?不清,又哪裏能見到昨日那惡人穀印記的痕跡?


    雲慎微微低頭,看了那手?一眼,卻似全然不懼,而是很平和地歎了口氣,道:“這?話雖難聽些,卻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尊駕再不信我,為表誠意,這?些實話,我也是要說的……我此次前來,自然也不是為了換個地方,尋一場架吵,你?說是不是?”


    “那我也還是那句話。”魏勉道,“我並不知曉什麽?點?蒼關?的暗樁——”


    “是‘不知曉其人是誰’,還是‘不知曉有這?個暗樁’?”雲慎用手?指隨性地敲了敲木桌,道,“這?區別可就?大了。”


    魏勉也盯著他,忽地一笑,又抬手?,從桌中拿出些許藥粉,單手?擰開管子,慢條斯理地開始上藥了,方道:


    “——我若說是兩者皆有,你?信麽??”


    這?句話,便是拿雲慎自己的話來堵他,饒是雲慎也不免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搖搖頭,道:“……那便是說,此人不僅在點?蒼關?中消息靈通,在惡人穀中也地位非凡,更重要的一點?,他的身份,極其密不透風,到了你?連一點?風聲都不曾聽見?”


    此番,魏勉不答話了,許是此話說得太直白?,不敢作答,她?就?這?樣?徐徐上著藥,連頭也不抬,等到她?終於用藥匙抹好了最後?一個角落,直起身來,伸手?去拿方才鬆開來的裹簾。雲慎看在眼裏,也不急,也不惱,很是有禮地開口,道:“我幫你?拿?”


    魏勉看他一眼,突地咧開嘴笑了,又露出她?那一排野獸一般的尖牙來,道:“你?當真是百毒不侵,是不是?在我這?房中,居然也敢隨意走動,甚至還反客為主,要幫我做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師妹的劍離家出走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兩清紅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兩清紅湯並收藏小師妹的劍離家出走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