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寒抬起雪白的眼睫看向昭昭和段玉螺, 而後無趣地垂下雙眸,將一頭雪白的發絲徹底浸入寒潭。


    昭昭看著潭中絲絲縷縷的血色,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漱寒……前輩。”


    鹿妖冷淡的眼神撇過來。


    “打擾啦,我和姐姐慕名前來,想問問您……”


    “問我的角。”漱寒重新倚在樹幹上,一寸寸拂淨發絲上的水珠,“你們來晚了。”


    “那我能問您為什麽要懸賞您的角麽?”


    “千年白鹿的角非比尋常,”漱寒道,“進入封妖鏡前,我殺了無數覬覦我的角的人。”


    “您既然有千年的修為,誰又能取走您的角。”


    “你說錯了,小蛇妖。”漱寒的目光終於落在昭昭身上,他勾起一抹無甚情緒的笑,“不是他取走我的角,是我把角給他。”


    “為什麽?”昭昭驚異地瞪大眼睛,“他是誰?”


    “不認識,應當是一個魔修吧。”漱寒歎了口氣,“他說他要拿我的角去解開妖皇殿下的最後一道關卡,我便給他了。”


    昭昭蹙眉:“我不明白……”


    “這個秘境不是妖皇骨血的藏匿之地,對嗎?”段玉螺沉吟道,“繁華的市集是妖皇的障眼法,他在秘境中留下了一道通往骨血藏匿之處的門,鑰匙是你的角?”


    漱寒有些意外地偏過頭看她:“妖族竟也有長了腦子的妖麽?”


    這便是承認段玉螺所說的意思了。


    “為什麽是你的角,為什麽給他?”段玉螺沉聲問道。


    “這是妖皇殿下與我的約定,他在臨死前同我說,如果將來有人闖入封妖鏡,打開他的秘境,請小白無論如何也要將人引導我這裏,我會交出我的角,讓他順利進入那扇門。”


    小白?小白也是妖皇埋下的暗樁嗎?


    他是不是看穿了她的身份?


    昭昭垂落的睫羽微微一顫。


    “在那個魔修之前,我見了一百三十七隻妖,”漱寒幽幽道,“當我問起他們的來意,無一不是說為了螢石,好蠢啊……”


    昭昭和段玉螺對視一眼,眼底疑惑之色愈濃。


    去半家錢莊的妖無非為了螢石,若不是來晚一步,漱寒將真相和盤托出,她們也會如實說是為螢石而來。


    這位傳聞中的妖皇殿下可真奇怪,百來人都猜不到鹿角的用途,這應當是一個極難的考驗,卻偏偏隻要說對來意,就能輕易從一隻千年鹿妖頭上取走鹿角。


    他老人家到底是想要人進去,還是不進去呢?


    “是篩選罷。”就像無涯海秘境的那條河。


    段玉螺低聲與她耳語,“我猜,這一百餘人裏,也許真的有人不知道真相,也或許即便有人知道真相,卻會為了私心故意不說,試圖借用錢莊給的消息渾水摸魚。故而,妖皇要找一個坦蕩的……”


    段玉螺的目光落在漱寒頭頂的傷口上,深吸了口氣:“惡人。”


    這樣的人,心黑手狠,實力強盛。


    “如果你們走得快一些,興許能趕上喝口湯。”漱寒合上眼。


    潭水的寒意漫了過來,昭昭和段玉螺不約而同地後退三步,轉身就走。


    見到城樓時,昭昭忽然明悟,小白提醒過她的!


    幫城東酒館摘桃花在冊子的最後一頁,一瞧便是新登上去的,而當小白說拿漱寒的鹿角時,往前快速翻了好多頁後,合上了冊子。


    這個任務不在冊子上,小白卻記得那樣清楚,正是在暗示她這個任務不一般。


    可是誰能想到竟是妖皇設下的最後一重考驗,誰會知道骨血的藏匿之處就在半家錢莊!


    不對,那魔修是怎麽知道的?


    昭昭心想,她一定忽略的什麽重要的東西。


    奔回城中時,將將不過三更天,天光墟未開,前往半家錢莊的巷子沒有顯現。


    昭昭拉著段玉螺直奔城東。


    桃花的香氣與冷冽的酒香塞了昭昭一鼻子,酒館外養著大片的桃花林,時值深夜,酒館中的客人散去,堂中燃著一盞昏暗的燈,老板娘挽著袖子,坐在角落挑揀桃花。


    昭昭眼尖,瞧見籃子中的桃花每一朵都完好得仿佛剛從樹上摘下。


    段玉螺收回逡巡桃花林的神識,輕聲同昭昭說:“有魔修的氣息。”


    昭昭抿了抿唇:“師姐,如果對上酒館老板娘,我們有幾分勝算呢?”


    “你想做什麽?”


    昭昭祭出流雲劍:“問路。”


    *


    少年赤|裸的足尖踩在兔妖的耳朵上,他蹲下身,朝兔妖露出一抹友好的笑,下一瞬,他便提起兔妖的耳朵,直直望入那雙冷漠的紅眼睛中,開口道:“是我親自動手,還是你來?”


    院中一片狼藉,鍾辭身後,身穿白衣的公子沒骨頭般倚在院門上,手裏捧著一雙淌血的鹿角。


    兔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跡,慢慢掰開鍾辭的手:“不勞駕了,鹿角給我。”


    “識趣。”鍾辭哼笑了一聲,偏頭示意藍玦把鹿角遞過來。


    兔妖喘著氣瞥了一眼滿地的紙頁,拿起那對鹿角,而後狠狠地捅入自己的胸膛。


    鍾辭微微抬眉,在見到兔妖身體中那抹幽藍的光後,眼底流露出興奮的意味。


    與此同時,半家錢莊的前院,迎來了一位身披鬥篷的不速之客。


    小白停下撥弄算盤的手,扶了扶耷拉下來的耳朵,看向這位客人:“您好,是取錢麽?”


    來人伸出一雙漂亮的手,輕輕壓在桌角的冊子上,緩聲開口:“取道。”


    小白的眸光凝住了。


    男人手指上沾著血跡,濃烈的妖息揮散不去。


    ——他殺了一隻很強的妖。


    小白握緊算盤:“什麽道?”


    那人微微抬起來,鬥篷下顯露出一張青年人的麵龐。他生得過分年輕,一雙桃花眼閃爍著平和的殺意。


    是的,平和。


    又是一個窮凶極惡之徒。


    小白看見他鬥篷下一角藍白色大法衣,輕輕歎了口氣:“取道啊,總要有鹿角。”


    一個包裹被男人扔到桌上,他說:“千年鹿妖的角沒有,北方妖帝的手如何?”


    小白微微睜大眼睛,下一瞬,一柄冰涼的劍便挑開包裹,將一隻斷臂抵在他的胸膛上。


    男人輕歎了口氣:“多謝。”


    寒涼的冰雪氣息一刹盈滿前堂,小白的耳朵耷拉下去,被貫穿的胸口處,貪婪地吞吐著斷臂上的妖息。


    一盞茶後,有人再度推開那扇門。


    青色的袍角拂過門檻,隨著他的到來,凝聚在室中的寒意終於消退了少許。


    謝潯白蹲下身拾起地上沾血的紙頁,一怔過後,緩緩柔和了眉眼神色。


    紙頁上,少女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重金懸賞重陽葵,重金哦”,又在旁邊的空白處笨拙地畫上一朵似是而非的雙麵葵花。


    他抬眼看向堂中那扇幽藍的“門”,將紙頁折了折放入懷中,舉步走了進去。


    長街上,昭昭拉著段玉螺的手飛快地奔往天光墟,酒館老板娘的實力並不強盛,她們打起來還算輕鬆。冰冷的夜風灌入肺腑,昭昭心底越發不安。


    魔修得到了鑰匙,那宋濤恩呢,他會怎麽做?


    原野之上,身穿黃色衣裙的女人看著匍匐在腳下的群妖,慢慢握緊手,厲聲道:“妖帝死了,若找不到他的屍首,你們都別想在秘境苟活下去!”


    她轉身拉開信號彈,明黃色的光在夜空中炸開。


    數十裏外,文弱的書生仰起頭,手中碧色的長劍架開唐挽秋的攻勢,溫聲道:“小友,你累嗎?”


    唐挽秋扶著懸天喘息,身後,容韶卿欲言又止。


    宣陽教掌門死訊傳來時,宮主帶著他前往宣陽山奔喪,而後唐挽秋在宣陽教教主身上查出很細微的鬼氣,當即取了懸天劍下山。


    他聽從師尊的安排隨唐挽秋一路追查,錯過了天衍仙門的求救,卻在最後循著厲淵的蹤跡趕到宣州。


    他旁觀者清,篤定其中應當有誤會,隻是——唐挽秋已經聽不進了。


    厲淵收起魍魎劍:“本座累了,後會無期。”


    他趕往孔齡襄的方位,唐挽秋抿唇,催動即將枯竭的靈力再一次跟了上次。


    【作者有話說】


    全員到齊,終於要到爆馬環節了(落淚.jpg)


    手握大綱卻每天在劇情裏掙紮,是本菜雞沒錯了


    明天也是雙更,如果能趕出來就三更,評論區掉落一下紅包,謝謝追更到這裏的小天使嗚嗚


    第57章 約定


    ◎妖皇的用意◎


    大殿寂靜, 穹頂隱約泄露天光,沉灰色的牆柱上,雕刻著粗糙的花紋, 藤生植物在石縫中生長,腳下的磚石年久開裂, 踩上去會發出輕微聲響。


    昭昭的小心地跳過地上粗壯的藤蔓, 與段玉螺一道往大殿的更深處走去。


    昨夜她們趕回半家錢莊的後院時,兔妖的屍體已經涼透了。無數飛散的幽藍光點在院中盤桓不去,昭昭用白澤神力重新將它們凝聚在一起。


    穿過那道破碎的門,她們就來到這座大殿中, 魔修的氣息已經淡得幾乎搜尋不見了,昭昭很有理由懷疑他們有藏匿行蹤的法門。


    不再糾結魔修,昭昭和段玉螺在殿中漫無目的地穿行, 回廊曲折,她們很快就走入日光落不到的更深處。


    長廊的盡頭,石門沉重,段玉螺試探著輕輕一推, 上頭兩隻戲水的魚形妖獸遊動起來。昭昭和段玉螺相視一眼,合力推開石室的門。


    內裏一改淩亂的灰暗景象, 無數螢石堆放在地上, 將幾乎看不到盡頭的石室照得通明。石室中央騰開一片空地, 神土潮濕, 上頭栽種了一株葉子呈燦金色的神樹。


    “是扶桑。”昭昭繼續往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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