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晴,見字如麵:


    在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在人世。


    其實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文斌,但是沒辦法,他在等我。


    你肯定會問他是誰?這就說來話長了。


    我跟他都是昆山人,他從小住我隔壁,比我大兩歲。


    從小時候每天扯我辮子到長大牽著我的手,穿街走巷。


    我們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兩小無猜。


    我們拜了同一個昆曲師父,我學唱曲,他學功夫。


    那段時間雖然苦,但是也是我們最後一段的幸福時光。


    但是因為家裏實在太窮,他說有親戚在港島。


    於是我們擠在一個不見天日的集裝箱裏一個月,終於漂洋過海到了港島。


    天道不公,他的親戚在港島幹著人販子的行當,轉手便把我們賣了。


    他為了保護我不被欺負,受了不知多少毒打。


    他被賣到碼頭當長工,是死契。


    而我則被賣到舞廳唱曲,同樣是死契。


    我們就這樣整日挨打挨餓,幾乎就在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他遇到了傅業榮。


    傅業榮看中了他的拳腳功夫,說要收他為徒,帶他南下跑商。


    他很開心,那天晚上抱著我親了很久,他說。


    婉婉,等我,等我賺了錢就回來替你贖身,我們一定可以在港島這個地方出人頭地。


    是啊,他最後終於衣錦還鄉,帶著錢來替我贖身,可也帶著傅業榮一起來的。


    後麵你應該都猜到了吧,傅業榮看中了我,強娶了我,不顧他的哭求。


    傅業榮對他說,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而我隻要婉婉。


    你就當這是徒兒報答師父的知遇之恩吧。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恨,恨老天如此戲耍與他。


    於是他在我結婚前夜,離開了,從此杳無音信。


    就像他,從未出現在港島過一樣。


    我沒有怪過他,我知道他的苦楚,他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怪隻怪傅業榮這個道貌岸然的小人,挾恩圖報。


    我曾經反抗過,不止一次。


    前後自殺過無數次,直到我收到了他的來信。


    他勸我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這是傅業榮搞的鬼,但是我忍不住,忍不住與他通信。


    他就是我活下去的勇氣,隻要他還來信,我便有了熬下去的希望。


    於是我懷上了文瑾,之後我便拒絕與傅業榮同房了。


    他氣急敗壞,可是我以死相逼,他也無計可施。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我靠著文瑾和他的來信,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


    我以為這就是我的後半生了。


    可突然有一天,傅業榮突然闖了進來,強暴了我。


    任我如何廝打哭喊,他都沒有停下。


    沒過多久,我便懷了文斌。


    我不敢將這些告訴他,我繼續若無其事地跟他通信。


    直到傅業榮死了,我無比高興地跟他說,等文斌成年後,我就想辦法去找他。


    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來信。


    我以為他是近鄉情卻,不敢麵對我。


    於是我繼續給他寫著信,不厭其煩,我堅信,他會被我的真誠打動。


    直到前段時間,我從菲傭手裏接過這近一年時間的信箋。


    菲傭說,將這些交給她的,是一個年輕的小郵差。


    他說,他的爺爺死了,於是繼承了爺爺這份郵差的工作。


    他說,送信的第一天,便看到旁邊一個棄用很久的郵箱,被滿滿的信件撐爆了。


    於是他好心地將這些寄不出去的信,物歸原主。


    我聽完後,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我不敢相信這一切,也不敢深想。


    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派人去找他,但是我無法離開。


    傅業榮從我嫁進門的第一天,就給我下了禁足令。


    於是我叫來菲傭,給了她一大筆錢,讓她替我去昆山找他,最好將他一並帶來。


    菲傭走了,這一走就是兩個月。


    我盼啊盼,菲傭終於在昨天回來了。


    挽晴,如你這般聰明,可能都猜不到事實的真相。


    真相就是,他在回到昆山後不久就因為酗酒,失足落水,死了。


    死的悄無聲息,直到他的屍體浮上了水麵,靠著錢包裏的證件,才被送到他家裏。


    他的屍體早已被泡得麵目全非,發臭發爛。


    他的家人隻得草草將他埋入祖墳。


    菲傭翻遍了他的遺物,都沒有找到一封我的信。


    不死心去問了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說,他一回到昆山,便整日失魂落魄的,隻會喝酒。


    每天都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問他,他也不說。


    隻是一直口中念叨著,婉婉,是我負了你。


    他家人道他為情所傷,就不再管了,以為過段時間就好了。


    卻不成想,這一放手,便是永別。


    所以,挽晴,你說那些信到底是誰寫的呢?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在奈何橋邊等了我幾十年,該是不耐煩了。


    我不能再讓他等了。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文斌。


    在這個傅家,我沒有親人。


    雖然我們隻相識了月餘,可我卻早已把你當做了我的女兒。


    我希望你能夠替我照顧文斌,文斌是無辜的。


    曾經,我也一度遷怒過他,不待見他,可他又有什麽錯呢?


    都是苦命人罷了。


    挽晴,我的人生就是個笑話。


    所以,我希望文斌的人生,不再是個笑話。


    今天,我終於解脫了。


    如果可以,麻煩你將那些未寄出去的信燒給我。


    信就藏在我床墊底下,一掀開就看得到。


    我想帶給他看看。


    作為他等了我這許多年的回報。


    你說,他不會怪我的吧?


    我也是被人騙了,不然我會更早的去找他的。


    好了,紙短情長,終究道不盡。


    一切都拜托給你了,挽晴。


    勿念,李婉絕筆”


    傅挽晴握著厚厚一遝信紙,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不知道這一切該怪傅業榮,還是怪這天道。


    她覺得命運真的太荒謬。


    如李婉,也如她。


    傅容錦與傅嘉銘看著她如此情態,將仍然呆傻的傅文斌帶著一起,默默地退了出去。


    傅挽晴現在需要獨處的空間,他們不願打擾。


    “大小姐,現在該如何處理?”


    “一切按照規矩辦,停靈三天,清明下葬,通知三房,做好準備。”


    “是的,大小姐。”


    傅容錦看著禁閉的房門,無聲地歎息。


    然而,知道此事的三房,心思卻活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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