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年黑發如瀑,放蕩不羈地散落於腦後,麵容白淨而俊逸,那雙鎏金色的眼眸中卻又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和淡然。


    那是一種曆遍萬千歲月後的沉穩與淡然。


    “你是?”


    錢宥初疑惑,他並不記得研究院裏曾有過這號人物。


    青年人聞言,微微一笑:“你前幾日在郵箱裏向朋友抱怨,道近些天時常頭痛,我便是受他們所托,來此看望你的醫生。”


    錢宥初回憶了一番,腦海中確有關於此事的記憶,但早已變得模糊。


    隨後,未等他道聲請進,年輕人便已經自顧自地踏入了房間。


    看了看錢宥初堆在桌上如山的手稿,又望了望牆角的火爐,年輕人輕歎一聲,道:


    “人類的曆史向來都是螺旋式上升的,庸人負責螺旋,科學家負責上升。”


    話音落下,他拿起一份文件,仔細看了看,而後感慨道:


    “如此精巧的研究,其對我們的文明,宛如小樹抽芽前的第一份養料,對於你來說,更是宛如親生的孩子,就這般潦草毀去,豈不可惜?”


    錢宥初搖了搖頭,有些狐疑地看向眼前這個自來熟的年輕人:“比起這個,我更好奇一點……你能看懂我的研究?”


    青年人點了點頭,說道:“我以前也略有些科研經驗,因此也更能明白你這份研究的分量。”


    隨後,他望向了錢宥初,緩緩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


    “你是在害怕,如此駭人的研究被公布於世,一旦被不軌之徒利用於戰爭,將會導致人間的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見錢宥初點了點頭,青年人笑了笑,繼續道:


    “然而,在我眼中,那般恐怖的殺器出現,反而會成為一種威懾,不僅會完結這場戰爭,還能預防下一場戰爭的出現。”


    錢宥初死死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就如此確定,這種研究不會被宵小之徒所利用?”


    青年人點了點頭,肯定道:“別的不說,我在聯合國家中也還略有些人脈,倘若閣下信得過我,我可以向你引薦盟軍高層。”


    “並且,我可以擔保,這份力量必將會被用在正義的一方。”


    話音落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自青年身上浮現,雖然縹緲不定,卻又無比讓錢宥初確定,他的擔保擁有足夠的分量。


    “如此,信你一回也無妨。”


    有了基礎的方程式,接下來的事情便十分順利。


    簡短的公式被投入軍事領域,爆發出令人驚恐的力量。


    兩枚毫不起眼的炸彈被投放至了扶桑的領土上,無數的櫻花飄零掉落。


    在那之後,隨海風而來的,便是軍國主義政府下台,侵略者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


    點起燈,收起報紙,這位科學家再次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


    藍星徹底恢複和平的六十個公轉周期裏,無數大大小小的事件徹底將這個世界給改頭換麵。


    從兩座大國冷戰期間的核陰影,到一方垮台後一超多強的複雜時局,到最後到三大國家鼎立,人類的爭端雖然愈演愈烈,卻始終保持在一個微妙的範圍內,既能產生激烈的摩擦,又從未點燃戰爭的引線。


    直到第六十年,一顆天外隕星出現在了各國的空間觀測設備裏。


    所有尖端的科學院,都在第一時間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倘若不將該隕石徹底擊碎,那麽處於其行經路線上的藍星文明必將遭遇滅頂之災。


    末日的威壓下,藍星所有文明暫時拋下了互相間的爭端,選擇冰釋前嫌,第一次全體聯合了起來,共同尋求一線未來。


    而這個史無前例的政治體,便被命名為:聯邦。


    在全體文明團結一心的聯邦麵前,那顆足以斫去藍星一角的巨型隕星,就如同一個脆弱的雞蛋般被輕易擊碎,其留下的材料也足以讓人類大賺一筆。


    初次嚐到甜頭的聯邦人類,徹底放下了彼此之間的隔閡,選擇大力發展科技,攜手向著宇宙邁出腳步。


    在一顆小小星球上的爭端實在過於無趣,自第一位直立猿在夜裏抬頭仰望的那一刻,他們的歸宿便注定將是星辰大海。


    錢宥初作為核能研究第一人,順理成章地被任命為聯邦核聚變引擎的總設計師,早已年過花甲的他接下重任,帶著一大批頂尖的科研才俊,頭也不回地走進了研究中心。


    三年後,研究取得重大突破,錢宥初再次確認了一遍儀表上的數據,聽著周圍的歡呼聲,終於是長舒一口氣,笑著在研究報告中落下一行字。


    “聯邦曆三年,可控核聚變裝置——日出九號,穩定運行十個月,項目基本成功。”


    值得一提的是,五年之後,可量產的室溫超導材料也被另一位頂尖科學家利用那顆隕星碎片研製而出,而那位科學家,正是他所帶領的才俊之一。


    至此,聯邦正式擁有了駛向星空的入場券。


    慶功宴上,作為總師的錢宥初致詞結束後走下講台,望著正在歡慶的年輕人們微微笑了笑,便走出了禮堂,獨自來到花園中散心。


    一席白衣的金眸青年仿佛早已知道他會來,安靜地站在一棵海棠花前等待著,柔和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如初見。


    “又見麵了,醫生。”錢老笑著說道。


    幾十年過去,青年依舊是青年,翩翩君子,溫潤如玉,而他卻已經不複從前,垂垂老矣,鬢發斑駁。


    無意去探查青年身上的秘密,錢宥初隻是微微躬了躬身子,道:“多年未見,先生風采依舊啊。”


    “當初的一幕幕猶在眼前,多謝先生醫好了我的心病,挽救了方程式。”


    白衣青年擺了擺手,回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如此掛念。”


    隨後,他開口問道:


    “從簡陋的蒸汽機到精密的核聚變,人類文明走過了很多路,你覺得,在這一路上,最重要的是什麽?”


    錢宥初微微一怔,隨後,眼前仿佛又浮現了遭遇空襲的那一天,導師將罐子與手稿托付給自己的場景。


    他說讓自己完成結束戰爭的課題,自己用質能方程做了題目的答案,


    而如今,麵對青年人的問題,自己的答案,又該是什麽呢?


    他望向了聯邦核能研究所,眼神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礙,看到了那台精密的儀器,緩緩回複道:


    “其實,核聚變也好,蒸汽機也好,說到底,隻不過是我們燒開水的不同形式罷了。”


    隨後,他又望向了年輕人聚集歡慶的禮堂,眼裏流露出一抹追憶,語氣也逐漸變得堅定


    “鑽木取火也好,蒸汽驅動也罷,核聚變也不過爾爾……在這一過程中,真正重要的,是無數代科學家那薪火不滅的傳承。”


    “畢竟,沒有傳承,就永遠無法……照亮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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