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錦官城也下了雨。


    從昨夜就狂風刮起,陰雷陣陣,劈裏啪啦,半夜,豆大的雨珠打的窗戶作響,如雨打芭蕉。


    往日,這座繁花似錦,喻為天府之城的城池,今日顯得尤為冷清,透著一股子淒涼味。


    南城,正對著城門的主幹道,街邊的飛簷翹角,茶館酒肆,一上午坐滿了人。


    可此中並無人聲鼎沸,一張張桌子上,或是儒生公子,或是身佩刀劍的江湖人馬,或是三兩對視,嘴唇微動,視線時不時看向窗外,或是低頭抿著茶酒。


    隻有小廝提拎著水壺,穿梭在各桌間的腳步聲,以及外麵飛簷下,懸掛的雙魚形鈴鐺,被風雨裹挾著,叮裏當啷作響。


    空氣沉悶,充滿壓抑的氣息。


    一間靠近南邊城牆的酒樓外,


    “欻欻欻”


    響起踩著水花的聲音。


    隨後傳來一聲驚呼,


    “來了!”


    接著,原本沉悶的酒樓,桌椅板凳“嗤嗤”的挪動聲,人影飛動,紛紛奔向窗戶邊,或者門外。


    開門推窗聲,陸續蔓延在整條街道。


    而推開門窗,赫然隻見,街道兩邊,不知何時,早已站滿了人,或是打著傘,更多的是,淋著雨,就這麽任憑雨水衝刷。


    這一道道身影大多是老人,還有女人,孩子。


    雨幕下,一張張小心翼翼,迫切,淒苦,怯弱的臉,張望著城門方向,不少孩童的哭聲,以及女子的啜泣聲,與這片風雨交織在一起,“嗚嗚“地刮。


    遠處,轟隆隆,中間的通門打開。


    一道道鐵甲身影,踢踏踢踏,隨著馬蹄踩著水,步入城內。


    隻是那些鐵甲寒光不再,煙雨朦朧下,殘破的鐵甲,染血的馬匹,破碎的旌旗,以及一雙雙灰暗的眼睛。


    第一批撤退的殘兵趕回了錦官城!


    足有千數人,不同製式的旌旗,在風雨中飄舞。


    第二山,第五山,第七山,第八山.


    這些兵甲都失去了戰鬥力,缺胳膊斷腿,瞎了眼的,鮮血染紅紗布,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灰敗的神色。


    其他人,要麽還留在前麵抵抗,要麽就死了。


    呼號聲響起。


    等候在此的百姓,衝上前去,完全不顧那衝在街上的馬匹,身形穿梭其中,呼號著一個個名字。


    老人在尋找他們出征在外的兒子;


    婦人帶著孩子,尋找自己的夫君;


    而一個個少女,在找自己無數次午夜夢回的情郎。


    人群穿梭在不斷湧動向前的馬匹中,快速搜尋著那日夜掛念,期盼的人兒。


    有人找到了。


    “兒子!”


    一對五十歲左右的老人看著一匹馬上的人影,盡管那人影扭過頭去了,但二老還是認出了那是自己的兒子,將馬攔住,口裏發出急切的呼聲。


    那人影扭過來,一張血跡帶著泥土的臉,眼睛漲紅,喉嚨裏艱澀地滾出兩個字,“爹,娘!“


    那對老人看見是自己的兒子,再看來看對方空蕩蕩的一隻手,頓時老淚縱橫,其中的母親癱坐在地。


    “兒啊”


    “我可憐的兒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卻變成如此,怎能不讓人心痛。


    那甲士倉皇要跳下來,扶自己的母親,隻是一跳下來,那落地的一隻腳卻是站不穩,一滑,整個人砰地摔倒在地,砸起泥水。那滑出的褲腳,赫然現出一根手臂粗細的圓木頭,隻見其左腿膝蓋以下,赫然空蕩蕩的,竟是用一根木頭綁在膝蓋上。


    這甲士見狀,麵露驚慌,像是做錯了什麽事,趕緊把褲腳卷上,可這一幕,哪裏避得了眼前的爹娘,二老心痛地無法呼吸,跪倒在地,上前抱住自己的兒子,


    “兒啊,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而這一幕,在四處上演。


    可他們,相對來說,卻是幸運的。


    更多的人,穿過人流,卻找不到他們日思夜想的人。


    在大雨中,人群中,馬匹間,不斷穿梭,尋找,臉上帶著那種彷徨,無助,害怕,最後終於忍不住哭號。


    有一位身穿灰色襦裙,長相小家碧玉的女子,淋著雨,臉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在人群中,不斷攔下一匹匹馬,詢問歸來的那些甲士,重複著一個問題。


    “請問你認識一個人嗎,他叫左誌,在第九山左路先鋒營。他說過會回來的。”


    可女子卻沒有得到答案。


    他是尋常女子,不知道各山的旌旗不同,也不懂那些,他隻知道自己許嫁的男人,穿著一身黑甲,出征前,說等他回來娶她,就從這道城門離開了。


    此時,漫漫黑甲從她身邊穿過,她卻找不到她的情郎。


    風雨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傷心地哭著。


    而街邊的茶館,酒肆裏,一樓的看客們,看著一幕幕令人動容的場麵,有的不甚唏噓,有的捏緊了拳頭,有的則漠然看著這些從戰場下撤回來的殘兵,討論了局勢。


    一間酒樓裏,幾個消息靈通的江湖掮客,看著窗外的一幕,其中一位心思比較細,覺得有些奇怪,於是開口:


    “哎,根據目前市麵上傳下來的消息,除了幾支伐山軍全軍覆沒,妖族前線大潰退,這些撤退的兵馬中,怎沒見到第三山和第九山的旌旗?”


    “咦,好像確實是,不過聽可靠消息,兩隻兵馬被派往駐紮六千裏以外的廣安和赤水兩府,拱衛靠近十萬大山的威遠關,此關與定山關一樣,靠近幽門關,隻不過是在東麵,早在定山關前就被妖魔攻城了,沒聽說嗎,第十山,第十一山兩支伐山軍就為了守這座城,全軍覆沒了。“


    “那照如今這情況,這兩座城那豈不是要凶多吉少了,畢竟連兩路指揮使都丟城的丟城,死的死,兩路指揮使那可是道果強者。”


    “哎,這下怎麽弄,撫司這邊扛不住了,聽說其他世家,宗門也開始著急了,就是這些家夥,著急歸著急,到現在還隻是派出一點人馬,做啥用。不過我倒是聽到一個小道消息。”其中一人,尖眉,往上挑,如一個八字,整張臉則像是囧,說到後麵,低下頭來,敲了敲麵前的杯子,把幾人的注意力拉過來。


    “你那邊什麽消息?”幾人頭往前一伸,忍不住問道。


    “嘿,這消息換鬼市上,也可換不少銀兩,咱們做這門行當的,都是互通有無,我就免費說給你們聽了。”此人說的煞有介事,把其他幾位江湖掮客的興趣給吊了上來。


    “快說,快說!”


    “你們沒發現嗎,最近這錦官城,來了越來越多神秘的家夥,特別是這幾天。”此人眉頭飛揚,觀察著幾人的反應。


    結果,其中一人忍不住回懟道:“你說的這不是廢話嗎,為了躲避妖禍,這錦官城不知道跑來了多少人,都是些外地的豪門大族,有錢的,咱們幾個不就是沾了這些人的光,吃了不少油水。”說著,嘿嘿笑了一聲。


    卻見那“囧”字臉的家夥,卻看對方一副看白癡的表情,語氣快速道:“老子作為本地通,你覺得老子會說這麽蠢的事,這事大家都知道,聽我講完不行?”


    說著,他低聲道:“我說的這些人,肯定不是蜀地逃難來的那些人,而是從中原來的,來頭可能還不小,個個神秘的狠。咱們做這一行生意,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見過世麵,聽口音,看服飾,看一個人的氣質,就可咂摸出幾分味來。”


    “我可以肯定,這些人就是中原來的,而且個個氣勢不凡,不是一般人。”


    “你怎麽碰見的?”有人好奇發問。


    “我是幹什麽的?這全城凡是待售的四進大院子,我都有號,外頭來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找住的地方,而這些院子一般人可買不起,可你猜怎麽著,這些院子成了搶手貨,這也就是我說的古怪的地方,這些人操著中原口音,出手闊綽,往往獨身一個人,一來就買這幾進大院子,不住客棧,那就證明打算長住下去。“


    說著,這人語氣一變,看了幾人一眼,眼睛微眯了眯,意味深長道:“但你們說說,眼下這局勢,妖魔都快打上門來了,其他人都想著怎麽躲,這些人卻反倒來了錦官城,還準備常住,這哪裏都透著古怪。”


    其他幾人一聽,嘿,還真是,個個眼睛轉過了起來。


    而那“囧”字臉的掮客這回說出了目的,“在下把這消息說給幾位,就是想讓諸位留個意,這裏麵肯定有古怪,在下祖上是江上捕魚的,也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聽說過一句漁家的俗話?”


    “什麽?”


    “風浪越大,魚越貴!幾位都是本地消息靈通的人,若是有消息,互通有無,有銀子,大家一起賺嘛不是。”


    幾位江湖掮客,都把這事記在心裏。


    而此時,正好,在這間酒樓的上麵,最頂層的包房。


    一位白袍金繡,胸口繡著一頭麒麟,頭戴玉冠,氣宇軒昂的青年,正坐在擺滿足足上百道佳肴的大桌前,慢慢品嚐。


    酒樓對待這種貴客,有專門麵容姣好的女侍服侍在一邊,給此人調羹,夾菜,一個個女侍,時不時偷看這位公子,眼中波光漣漪,要擠出水來。


    而桌上的青年,目光卻絲毫沒有落在這些女侍的賣弄上,隻是認真地品嚐著每一道菜,一飲一啄,板板正正,自有某種威嚴氣度。


    就在這時,卻見房間裏。男子身後,空氣一陣波紋泛動,隨後憑空多出了一個人。


    此人穿著白色罩袍,將整個人的身子都籠罩了進去,身長大約七尺,身影似乎與虛空合為一體,淡淡白光流轉全身,仿佛若隱若現。


    這突然多出的人,把房間裏的幾個女侍嚇了一跳,


    其中一位正給這位公子夾著一塊香酥魚的女侍,嚇的手一抖,掉在了這位公子的衣裳上,濺起一片黃澄澄的油跡。


    “哎呀。”


    那女侍哎呀一聲,本來有點驚慌,隨後眼睛亮了一下,嬌滴滴地說著抱歉,蹲下身來,小手摸了上去去擦拭,一邊擦,一邊眼神撲閃撲閃地抬頭,看著這位氣宇軒昂的公子,露出一副驚怕的樣子。


    而此時那人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大公子,老夫查了查,撤回來的這些人並沒有第九山的人馬,道撫司那邊也還沒收到消息。”


    是一道蒼老的聲音。


    “我看大公子,也不用在意此人身上費那麽多心思,妖魔進犯,這第九山恐怕已經都成死人了。”


    “你在教我做事?”卻聽這位青年,此時低頭,手捏起腳邊那位女侍的下巴,手指肚子摩挲著,緩緩開口。


    那女侍被這位公子抬起下巴,不僅沒有害怕,反而目光躲閃,一副嬌羞的樣子。


    “不敢!”


    背後的白袍人扶手。


    “這人滅了我李家一個分支,雖說都是一群廢物,但我既然來了,總該管管,畢竟我李家人何時這麽大度了。”


    “還有這座城裏的指揮使,殺了無常,故意讓其他幾家的人看見,嗬,有意思。”


    “找個機會,把他殺了!“


    這位青年,像是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語氣淡淡。


    那白袍老者卻有些猶豫,“可此人,畢竟是此地鎮魔大將麾下”


    每一位鎮魔大將,可都是很恐怖的。


    卻見這位白衣玉冠的青年嗬嗬一笑,“艾老,你還是老了啊,沒以前狠了。”


    “不聲不響就行了,眼下,不就是有機會,前線潰敗,此人現在無人可用,整不好就會親自出城,到時候,機會不就來了。“


    而這兩人的對話,可把屋子裏的幾位女侍嚇壞了。


    這兩人大聲密謀殺指揮使?


    瘋了不成!


    包括此時,被青年摩挲著下巴,賣弄心機的女侍,聽到眼前這公子,竟口口聲聲說要殺本城的指揮使,原本”嬌羞“的臉色變的刷白,趕緊要掙脫開。


    但她的下巴卻如同被鉗子鉗住,怎麽都掙脫不開,嘴裏發出痛叫,


    “公子,饒命!”


    但接下來,此女的喉嚨一緊,卻見這位白衣青年,眼角淡淡笑著,手上一扭。


    “哢擦“


    隻見這位女侍脖子被其一扭,瞪大著眼睛,轉眼失去了生機。


    這青年見狀,手上一扔,眼睛看向幾位嚇得尖叫的女侍,笑了一下,“或許,我在這裏多殺幾個人,看那位指揮使敢不敢派人來抓我?”


    就要此人嘴角漸漸揚起的時候,外麵,雨幕中,陡然傳來一聲鷹嘯。


    接著,天空一聲呼嘯,如同轟雷炸響。


    “八百裏加急,第九山中郎將,破妖魔大軍,收複威遠關!”


    這一聲,讓這方天地,都靜了下來。


    街上哭號的人們,受傷的甲士,以及周圍的看客,紛紛抬頭,隻見天上一道銀光,迅速衝破雨幕,衝向雲頂山。


    卡文了,今天就一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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