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 比起偷錢和燒倉庫, 對沈灼野來說, 反而跳鋼架才是最容易做的。


    沈灼野寧可選這個。


    “今天下午。”宋季良對宋國棟說,“我去了廢鋼廠。”


    宋季良下午去現場, 按著這些人說的位置,實地勘察測量過。


    按照沈灼野在體育隊裏的跳遠成績,跳過這段距離,在理論上不難。如果前麵是沙坑,沈灼野還能跳得更遠。


    但跳鋼架要的不是理論,這東西比的是誰更不惜命。那些混混叫鬧鬼嚇瘋了,心理防線崩得一塌糊塗,眼淚鼻涕一起流,哆哆嗦嗦回憶,沈灼野跳了不止一次。


    最懸的一次,下頭刮的風實在太大,沈灼野的落點再偏一寸,就要掉下去。


    爬起來的沈灼野問他們:“夠嗎?”


    “不夠我接著跳。”沈灼野說,“夠了的話,你們把dv還他。”


    說這話的時候,沈灼野在鋼架的另一頭,那邊鏽蝕得更嚴重,叫風吹得搖搖欲墜。


    沒人看著不害怕,拿著dv的人手都哆嗦得厲害。


    這些混混還沒想鬧出人命,真把人逼死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蹲班房,誰也跑不了。


    就這麽,這些人硬是叫他們眼裏的“小野種”生生嚇唬住了,什麽話都再放不出,隻得放了人。


    “小貓……”宋季良讓自己把話咽回去,糾正了稱呼,“受害者以為,這事就算了結了。”


    這時候的沈灼野,已經不能再叫這個小名。他已經不怎麽來宋家,因為宋國棟認定他不學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宋國棟為這個火冒三丈,逼問了他很多次,可沈灼野怎麽都不說實話。


    “爸,我前些年辦過樁案子,也是位老師。”宋季良說,“掃黑除惡以前,這種事很多,他自製土炸藥,想和一群人渣同歸於盡。”


    因為這些人渣把他什麽都毀了,工作毀了,名譽毀了,家庭分崩離析。


    “他被人汙蔑,說對學生幹了那種事……洗不幹淨,學校把他開除了。”宋季良說,“他愛人和他離婚,他兒子也毀了前途,想不開吞了藥,沒救回來。”


    沈灼野從小就知道,這是群什麽樣的人。


    他知道這些人能多不擇手段、多窮凶極惡,一旦招惹了,會有多難纏。


    他們家的小貓,在外頭做豹子,滾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了,一雙眼睛還漆黑。


    ……


    沈灼野以為這事就算了結了。


    他不覺得這事有多大,他沒少這麽跟那群混混鬥,這一回就鎮住了那些人,短時間內倉庫不會再有事。


    混混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察覺到一個人根本不怕死不惜命,就不會往他的死穴上踩,免得被不死不休地報複。


    沈灼野繼續卯足力氣掙錢,算著日子,想送給宋老師一個保溫杯,哄哄宋老師,別生他的氣了。


    沈灼野的確經常逃學,但學習沒落下。他在農場的窩棚裏看玉米地,一邊轟鳥雀,一邊拿著英語書背單詞。


    背上叫棍子砸出的傷腫得梆硬,硌著後背燙得烙手,這事麻煩。


    沈灼野想找時間去小診所,問問把淤血放出來要多少錢,要是太貴就算了,他自己試試。


    “他沒想到陳流還是去偷了錢。”宋季良說,“他甚至不知道丟錢的事……等知道的時候就晚了。”


    “他也沒想到,您不信他。”


    宋季良蹲下來,看著眼前沉默如鐵石的父親:“您不信他。”


    這話很輕,逐字逐句,像是留不下什麽痕跡,又像是有什麽細微的裂痕蔓延在龐然大物上。


    宋國棟低頭坐著,默然的殼子像是不堪重負地一顫。


    “他連死都不怕,也不怕疼。”宋季良說,“他就怕這麽一件事,就一件事,可您把他轟走了。”


    被宋國棟從家裏拖出去那天,沈灼野腿軟到爬不上幾節最普通的樓梯。


    宋季良無數次懊惱,自己為什麽四年都不回家,為什麽小貓說在學校過得很好,他就相信。


    是宋國棟的態度,叫那些人渣覺得有了可乘之機,才會在事情鬧大到報案這種無法收拾的地步時,把錢塞進沈灼野的窩棚。


    因為這樣是最簡單的——反正也不會有任何人替沈灼野說話。


    反正誰聽了都這麽想,一個窮瘋了的野小子,偷點錢,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誰都覺得理所應當,於是這案子就這麽定論。沈灼野那時候還小,不至於到留下案底那麽嚴重,加上錢最後找著了,也就隻是批評教育……當然,學肯定是上不成了。


    沈灼野輟了學,陳流反倒什麽事都沒有,瘸著條腿在家休養——宋季良聽說,因為陳流坐下來這個病,宋國棟還給他們家賠過錢。


    “您也覺得他是被小貓打壞了,是嗎?”宋季良說,“您替沈灼野想的辦法,就是道歉、賠錢。”


    宋國棟倏地抬頭,喉嚨吃力地動了動,盯著這個兒子。


    他的眉心死鎖,異常低沉的話音從嘴縫裏擠出來:“……什麽意思?”


    宋季良:“如果我在家,您可能就得替我們哥倆賠錢了。”


    如果宋季良在家,陳流還要再挨一頓揍,比沈灼野下手重得多。


    既然沒有證據,沒法自證清白,那就把人打到承認,這想法很簡單,做起來也不難。


    調查結束後,宋季良坐在車上,把剩下那半包煙抽完,忍不住想了想……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肯定是幹不成警察了。


    嚴重違紀,學也多半不用念了。


    估計會跟小貓一起被轟出家門,宋國棟脾氣一上來,親生兒子也照轟不誤,哥倆一塊去給人家打零工……說不定等沈灼野被導演看中,挑走去演電影,他也跟著去外頭找個工作。


    說不定會跟沈灼野一塊兒租個房子住,他忙他的,沈灼野忙沈灼野的,晚上湊一起吃飯。


    是不是如果這樣,小貓叫那個商南淮口中的“經紀人”欺負的時候,他也能過去照對方臉上來一拳,把弟弟領走。


    ……但這一切終究是假設。


    沈灼野把這事嚴嚴實實藏著,一個字都不告訴他季良哥。


    所以宋季良平平安安念完了書,人生沒什麽波折,沒變成無業遊民,沒變成跟人打架的“不三不四的敗類”,依舊做了警察。


    所以在這麽多年後,甚至是托著一次離奇的“鬧鬼”所帶來的運氣,宋季良才能撬開那些人渣的嘴,得知當年的真相。


    “他不是被沈灼野打的。”宋季良說,“陳流嚐著了甜頭,也入了夥,跟那群敗類混在一起。”


    這些人就是這樣,狠狠一巴掌把人掄懵,再給點甜棗,勾出那點見不得人的陰暗心思。


    陳流是被沈灼野往死裏揍過,但沈灼野下手有分寸,不會真把人打壞,不過就是些皮肉傷。


    陳流坐下病,是因為那一夥混混越來越放肆,惹來了條子盯著,要把他推出去頂缸認罪。


    陳流那時候已經滿十四歲,真被抓了,要行政拘留,要變成眾矢之的,說不定過去的事也會被翻扯出來,說不定沈灼野會落井下石,狠狠報複他。


    新舊恐懼疊加,陳流嚇癱了。


    這部分也有錄像帶做證據——那個dv到底也沒被還回去。混混們拿捏著陳流偷錢的罪證,用好處勾著他、用把柄嚇著他,陳流一次又一次幫他們做事,逐漸不記得什麽是底線。


    混混們也嚐到了甜頭,dv這東西太好使了,把東西錄下來,就能勒索不少錢,想要贖回錄像帶,那就得給點真金白銀當好處。


    這比撬倉庫來錢輕鬆太多,畢竟這家人看起來還真有些錢。


    陳流好像還真有個老子、有個大哥在國外,時不時寄回些東西,偶爾也能讓陳流連哄帶騙地弄出來些錢。


    這種勒索也就一直持續,直到陳流被嚇癱在地上,誰扯都站不起來,軟成一攤爛泥。


    那之後不久,陳流的父親回來了一趟,把他接走,帶去國外治療,陳流的母親也離開了本地……這家人就不再剩什麽痕跡。


    “要真相的話,這個就是。”宋季良說,“商先生那邊,所有允許公開的證據,應該都已經公布了。”


    宋季良說:“就是這麽一回事。”


    就是這麽一回事。


    沈灼野被這些人拖著,流言蜚語纏身,再沒找到過家。


    ——————


    商南淮被邵千山堵在了廢鋼廠。


    天色黑透了,風變得冷。


    鋼廠內外都靜得可怕,沒什麽人還在外頭晃——節目組今晚這一炮點得太大,凡是跟這圈子沾點邊的人,今晚都用不著考慮睡覺,全得加班。


    節目組有一個算一個,都忙得焦頭爛額,連直播平台那邊都跟著不停加人維護,免得崩在這種關鍵時候。


    網絡上炸了鍋,直播間的回放區留言評論數瘋漲,現實裏也半點不讓。


    邵千山扔在地上的手機沾滿了灰,摔裂的屏幕上,未接來電還在不停增加。


    「現在的問題,不止是同為“受害者”,姓陳的為什麽能這麽壞,這麽蠢。」


    評論想不通:「是為什麽一個連壞帶蠢的人,能把沈灼野毀成這樣,沈灼野的經紀人是誰?邵千山!」


    沒有洗不白的黑料、沒有保不下來的人,凡是交到這位金牌經紀人手裏的藝人,風評就沒有差的。


    這也是為什麽,一開始質疑沈灼野的人會那麽多,這是個非常合理的思維——如果邵千山都保不下來,這人在私底下,究竟得惡劣成什麽樣?


    可現在越看越不是這麽回事,整件事裏的經紀人仿佛蒸發了,什麽事都不管、什麽黑料都放任。


    有人翻出那段時間的采訪,邵千山甚至還說過些模棱兩可的話,把質疑鑿得更深。


    “別這麽看我,我這不是幫你澄清了?”


    商南淮被他按在鋼架上,拍了拍邵千山的胳膊:“現在外麵都在吵,你毀沈灼野是為了捧我……我這犧牲可不小。”


    這段錄音是當初商南淮結束網絡采訪,被邵千山堵住,順手用錄音筆錄的。


    工作室暗中放出去,用了未實名的小號,叫人以為是有人聽見了他們的爭執——時間模糊得剛好,很像是今天的質問。


    “……幫我?”邵千山盯著他,眼底盡是血絲,神色陰冷得再不剩半點麵具,“商南淮,跟我就別演了。”


    這個節骨眼上,放出這種錄音,徹底打亂了邵千山的所有部署。


    他知道攔不住節目組,忙了這幾天,幾乎動用了手上全部能動用的資源,準備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料,都是準備一口氣放出去的。


    什麽“沈灼野不知收斂惹怒幕後大佬全網封殺”、什麽“沈灼野險些被包養卻鬧翻,與神秘人反目成仇”……總歸怎麽勁爆怎麽來,怎麽能衝淡這些聲音怎麽編,讓人相信邵千山隻是有心無力,不敢跟上麵作對,這才犧牲了沈灼野。


    人總是趨向於更刺激的消息,自然就會被吸引,討論的重心自然就會偏移。


    輿論的贏家,永遠都不是掌握真相的人,是能把印象塞進大眾的腦子,讓它變成“真相”的人。


    可商南淮居然趕在他之前,放出去了這段錄音——難道還有人不知道,踩沈灼野是為了捧商南淮?!


    這兩個人對家到了這個地步,人腦子都快打成狗腦子了,這是什麽需要討論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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