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少年溫絮白輕聲問,“您是……我嗎?”


    莊忱點了下頭:“可以這麽說。”


    少年溫絮白似乎很順暢地接受了這件事——這倒也並不意外。


    畢竟十幾歲的溫絮白,已經非常喜歡看各種小說、看各種電影,平行時空,星際穿越,各種設定都有涉獵。


    少年溫絮白躺在他懷裏,因為大量失血變得極為蒼白,慢慢彎了下眼睛:“……真好。”


    “真好。”他輕聲說,“我長了好高。”


    原來在某個世界裏,他活到了這麽久,長到了這麽高。


    變得這麽帥、這麽厲害,能輕易嚇退狐假虎威、虛張聲勢的掮客。


    這是他所能想象到最酷的事。


    血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來……這一次,十二歲的溫絮白沒能忍住這些傷心,沒能堅持著撐住這一口氣。


    他的視線轉暗,卻覺得很滿足——他在死前知道了這件事,知道了他有可能長得又帥又厲害。


    他沒有賣掉他的金牌。


    係統找出那幾塊藏在箱子底下、被所有裝備齊心協力埋起來的金牌。


    它飄過來,把亮燦燦的金牌放在少年虛蜷的手指上。


    係統有些不安:“宿主……”


    莊忱“噓”了一聲。


    他仍抱著懷裏的少年,在背後輕拍。


    而這個孩子,因為終於被人抱住,也終於把所有該流的血流完。


    所有無法愈合、以後經年也難以痊愈的傷口,都在這一刻敞開。


    藏起來的血,帶著滲進去的冰碴毒刺一起,幹幹淨淨地流出去了。


    這個孩子變得很輕鬆、很安靜,微微張著眼睛,帶著一點靦腆的笑。


    他躺在莊忱懷裏,蒼白的手指微蜷,握著他的金牌。


    那片胸腔裏也一樣安靜。


    ……房間的門忽然被人大力撞開。


    十七歲的溫煦鈞站在門口,劇烈喘著粗氣。


    他手裏拎著嚇到腿軟的掮客,像是一路由樓梯大步衝上來,於是連喘氣也帶了血腥味——可他完全顧不上這些。


    溫煦鈞的臉色鐵青,這種鐵青又因為看清了眼前的這一幕,迅速變成慘白。


    他終於看見他弟弟咳出的血,灑得到處都是、鮮紅色的血。


    它們是鮮紅的。


    身體裏流動著它們的人,也該是活的。


    那麽……把它們全倒出來的人呢?


    溫煦鈞的身體僵硬,他幾乎是機械性地邁步,快速衝到床邊,去砸那個找人上來的呼叫鈴。


    他用盡力氣去砸它,砸了幾下手上就見了紅,也依然不停下。


    “把……請把他,交給我。”


    溫煦鈞盯著被抱住的少年,他甚至忘了問抱住弟弟的不速之客是誰:“這是,這是我……弟弟。”


    十七歲的溫家繼承人,對外已經是相當能獨當一麵、甚至開始隻身處理不少家族生意的少家主。


    此刻他卻連話也說不連貫,撐身走過去,顫聲開口:“請把我弟弟……”


    莊忱幫少年溫絮白握住那幾枚金牌。


    溫煦鈞的瞳孔劇烈一顫。


    ……他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這件事,他沒管,他看著他的弟弟四處籌錢。


    他看著十二歲的溫絮白賣掉金牌。


    莊忱無意多說什麽,溫家人天性就是這樣——在十七歲的溫煦鈞看來,這或許是對這個不成器的二弟的某種“曆練”。


    溫煦鈞或許會覺得,讓溫絮白自己處理這些事,這是對溫絮白好。


    上一世,溫煦鈞也去醫院看過溫絮白,但並沒見過溫絮白發病。


    十二歲的溫絮白,把所有咳不出的血吞回去。


    在沒有任何人會來抱他的地方,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站起來、把肩背挺直,不讓自己真的變成隻能受人指摘的“廢物”。


    於是溫煦鈞也就從來都不知道,這種病發病的時候是什麽樣。


    沒有親眼見過,哪怕看了再多資料,也是不可能會有完全真切的感受的。


    溫煦鈞撲過去,想要扶起弟弟,想要立刻打120、叫救護車來救人,可他扶了個空。


    他什麽也沒能抓住,重重摔在地上,惶恐著抬頭。


    莊忱抱著安靜蒼白的少年起身。


    十二歲的溫絮白睡得安穩,虛握著金牌的那隻手被係統拱了幾次,重新拱回懷裏。


    那些裝備也都被十二歲的溫絮白緊緊抱著,一樣也不鬆手。


    溫絮白闔著眼,靠在長大後的自己肩頭,濃深眼睫覆落,額前的碎發垂下來。


    他們就這麽離開了溫家。


    ……


    溫煦鈞第一次對人動了手。


    對那個該死的、步步緊逼溫絮白的掮客——他沒花多少力氣,就把想知道的內容全敲出來。


    掮客自知理虧,也自認倒黴。


    他掙的就是昧良心的錢,也認了事情搞砸就挨揍,可他就想不通,連哭帶喊地抱屈:“大少爺,你早幹嘛去了啊?”


    溫煦鈞在這句話裏僵住。


    “我是敲詐他了,我是逼他了……”掮客隻覺得這筆生意做得倒黴至極,簡直晦氣到家,“可我這麽對他的時候,也沒人管他啊!”


    “大少爺,咱們都是做生意的,都不是好人——你看見一個十二歲孩子,沒依沒靠的……能忍得住不從他身上撈油水?”


    “那我不是看他一個人在醫院,一個人住院一個人養病,一個人半死不活的,以為能賺一筆……”


    “誰知道他病成這樣了!但凡有個大人給他撐腰,我惹他幹嘛呀我?!”


    掮客認了這份晦氣,卻也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偏偏到這時候、到了最後一步,才有人來找他不痛快:“你早點來,我不就不幹這缺德事,不會欺負他了……”


    ……溫煦鈞在這些話裏變得不會動。


    掮客撿了條命,拔腿就往外跑。


    他今天大概是沒看黃曆出門,這份倒黴還沒結束——好不容易掙紮著跑到門口,剛一拉開門,就又跟人撞了個滿懷。


    掮客本來就捂完肚子捂膝蓋,被撞得眼前一黑,“誒呦”一聲坐在地上。


    “二哥——”溫煦澤愣了下,盯著這個不速之客,“你是誰?”


    他抱了滿懷的中藥,有補血的、有養身體的,有最適合再障患者調理的……老大夫說了,好好養著能好很多。


    溫煦澤的一隻手裏甚至還拎著個用來煮藥的小鍋。


    因為東西太多了,擋住大半視線,他並沒留意餘光裏一閃而過的鮮紅:“……我二哥呢?”


    掮客暗罵了句怎麽這麽倒黴,含混著擺手,想要繼續糊弄過關,離開再說。


    可也真是見鬼——這些人平時一個沒影,現在一個不落,都冒出來了!


    他剛走兩步,就被扯著領子薅住。


    “我想起來了……”溫煦澤盯著他,瞳孔變得森然,“是你。”


    溫煦澤盯著這張臉。


    上輩子,他花了大價錢、大工夫,才打聽到這個心黑手狠的掮客。


    “我二哥呢?你把他怎麽了?”溫煦澤看見這人身上的狼狽血跡,瞳孔縮了下,“說話!”


    掮客被這兄弟兩個輪番折騰,也冒上無名火,破罐子破摔:“死了!死了行嗎?你們有本事就去告我——看見死不救犯不犯法!”


    他不過腦子地吼了這麽一通,看著眼前的少年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就不幹不淨罵了一聲,用力把人推開。


    見死不救到這個地步,恐怕也是犯法的。


    掮客不敢叫這莫名其妙的兄弟倆回神,幾乎是連滾帶爬滾下樓梯,頭也不回往外跑。


    簡直活見鬼——他根本就回答不出任何一個問題!


    他怎麽知道來接那小子、來替那小子撐腰的是什麽人,是哪門子親戚?


    他又怎麽會知道,那個莫名其妙、冷得像塊湖底的冰的家夥,是把那小子帶去什麽地方了?


    流了那麽多血……恐怕已經救不成了吧。


    救不成也未必是壞事,這種鬼地方,早走早解脫。


    掮客一瘸一拐地往外跑,外麵天色黑透了,風吹草動,越跑越叫他心虛。


    他……逼死了個孩子。


    他沒想這麽幹的,他就是想占點便宜、多撈點錢,恰好這孩子沒人管。


    會不會遭報應?這孩子變成了鬼,會不會來報複他?


    掮客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被什麽東西往脖子上一勒,心驚膽戰慘叫出聲。


    他沒發現這不過是柳條,魂飛膽喪著一頭撞在樹上,眼前就陷進了一片漆黑。


    ——————————


    厲鬼的能力挺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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