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煦鈞把溫經義親手送進精神病院,奪下溫家,剛好是溫絮白離開的第十年。


    “然後……呢?”


    溫煦澤瑟縮了下,抱著膝蓋,蜷得更緊:“大哥,你為什麽……不問二哥,要不要回家?”


    溫煦鈞站在原地,盯著燈光下的一小片陰影。


    因為……溫絮白不會再回溫家。


    因為那是“溫家”,不是溫絮白的家。


    ……那麽,為什麽不問一問溫絮白,要不要去溫家做客?


    為什麽不撕毀婚約、和裴家撕破臉,就把溫絮白搶回來——反正溫家也被折騰成這樣了,就破罐子破摔不行麽?


    溫煦鈞並非沒有這個膽量,也並非狠不下這個心。


    他隻是……覺得這樣,並沒有任何把握可言。


    他習慣了斟酌得失,習慣了衡量難易。溫絮白的身體並沒像醫生預期的那麽差……這讓他能開出的條件,變得不夠有說服力。


    不夠有說服力,很可能會被拒絕。


    那麽就再等等……選擇一個更合適、更有可能軟化溫絮白,更容易讓溫絮白原諒他們的時候。


    等等,再等等。


    溫煦鈞甚至沒有發覺,他在用這種冷血到可怕的態度……審視自己的弟弟。


    像審視那座準備趁火打劫、低價抄底,用最合適的價格收購的裴氏大樓。


    得知溫絮白的死訊時,溫煦鈞的反應,甚至也很像是錯失了一筆不錯的生意。


    有些可惜、認賭服輸。


    溫煦鈞有承擔後果的能力,他承認自己出手太晚、錯過了關鍵時機。


    因為太想要占據優勢,耽擱太久,以至於失去了最後抄底的機會。


    有些可惜,他失去了溫絮白。


    ……


    這之後不久,溫煦鈞就離開瑞士,回到了國內。


    溫煦澤的狀況不算太好,因為頻繁的自傷舉動,他被送去住院治療,但效果並不明顯。


    但溫煦鈞留在那,也沒什麽意義,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溫煦澤隻會不停和他回憶過去的事。


    溫煦澤會用很快活的、有二哥寵著的語氣,事無巨細地回憶每一件事……隻是這些往事的結尾,無一例外都會變得鮮血淋漓。


    因為這原本就是事情的原貌。


    他們讓事情到這一步,他們火上澆油、袖手旁觀。


    溫煦澤甚至很想弄出什麽幻覺,可不論是幻覺還是夢裏,都沒有他的二哥——冬去春來,那片無名湖水化凍,打撈隊一無所獲。


    裏麵什麽都沒有,沒有裝備、沒有金牌……那個遊泳運動員說,可能是被絮白哥取走了。


    這個稱呼讓溫煦澤停在原地。


    然後,溫煦澤露出一點非常小心翼翼、非常試探的笑容,磕磕巴巴地學著念。


    他念不好。


    但這回的溫煦澤轉了性,沒因為這種事氣急敗壞、再去亂摔亂砸什麽東西,隻是趁沒人注意,就溜進那片沒名字的湖裏去。


    ……那個遊泳運動員和打撈隊發覺得尚算及時,慌忙把人撈上來救活。


    溫煦澤躺在湖邊,睜著眼睛看天。


    他還能喘氣、還有心跳,他怎麽都死不了。


    他不得不一直後悔。


    “大哥。”他對溫煦鈞斷斷續續地說,“我早點去找……早點承認就好了。”


    “怎麽辦,我為什麽不早承認?”溫煦澤說,“是我想要水果糖,是我想要漫畫,是我想要……”


    ……是他想要二哥。


    他究竟都幹了些什麽?


    ……


    溫煦鈞實在受不了,被溫煦澤拉著,無休止地、一遍又一遍地問“大哥,怎麽辦”。


    溫煦澤依然留在瑞士,大部分時間住院,稍微好一點就解開約束帶,偷跑出去登山。


    溫煦鈞回了國,他依然在溫家,依然做原本做的事、做原本的那些生意。


    直到某一天。


    很平凡、沒什麽特別的一天,夜裏的他結束工作,回房休息。


    風把窗簾不停擾動,溫煦鈞不知為什麽,忽然快步過去,掀開窗簾。


    沒人藏在那。


    會和他玩一點捉迷藏遊戲的,是七歲的溫絮白……那大概是溫家的二少爺最叛逆的年紀了。


    溫絮白會從家裏的任何地方跑出去,然後無規律地出現在任何一扇窗戶。


    溫經義那個老東西,幾乎被這個投胎投錯了的兒子氣死。


    第二天一早,溫煦鈞去精神病院看溫經義。


    老東西已經行將就木、雙目詭亮凸起,靠身上的管子苟延殘喘。


    “小王八羔子……死了嗎?”溫經義不知醫院外的消息,喉嚨裏嗬嗬作響,吃力吐字,“死得慘不慘?”


    “沒死。”溫煦鈞說,“活得好好的,到處旅行拍照。”


    溫煦鈞說:“身體越來越好,病也快好了。交了不少誌趣相投的朋友——對了,還和裴家那個離了婚。”


    “又去搞你最討厭的體育了,帶出不少運動員,非要把贏來的金牌追著送他,家裏放的全是。”


    “小澤跑回來,天天纏著他,每天反省一千次、道歉一千次……撒潑打滾地耍賴求他原諒,想要重新叫他二哥。”


    ……


    溫經義被這個答案激起殘餘的暴怒,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身上的輸液針和管子都在劇烈掙紮裏脫落移位。


    溫煦鈞沒讓人管,起身低頭看他:“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去簽放棄搶救的同意書。”


    溫經義早就該死了,全靠巨額醫藥費吊著一條命,隻要儀器和藥物撤下來,不過是一兩天的事。


    他留著這老東西的命……原本也隻是想等溫絮白回來,給溫絮白出一口惡氣的。


    是他想錯了,溫絮白怎麽會理解他們這種人的腦回路。


    溫絮白怎麽會覺得這種事有意義。


    溫經義怕死,雖然活得痛苦,卻依然驚恐著瞪大雙眼,死命不停搖頭:“不,不行——我是你老子,溫煦鈞,天經地義……”


    去他媽的天經地義。


    溫煦鈞不再理他,離開病房。


    ……


    從這天起,溫煦鈞再回到溫家,開始在任何工作的間隙,留意那片被風擾動的窗簾。


    這是種毫無意義的行為,溫煦鈞很清楚,沒人藏在那了。


    但有些時候,他依然會放下手裏做的事,和那片窗簾很簡單地玩一會兒。


    他不會玩捉迷藏,七歲的溫絮白嚐試著藏在窗簾裏,他從不知道有什麽必要去找。


    “……今天這麽消停?”


    溫煦鈞放下筆,他已經留意一晚,可窗簾紋絲不動,像是玩夠了這個遊戲。


    溫煦鈞又等了五個小時,終於蹙起眉。


    他叫來家裏的管家:“為什麽窗簾不動了?”


    管家愣了半天:“因、因為有人來修了啊。”


    “這扇窗子以後能關嚴,不漏風了。”管家見他天天盯著窗簾,還以為他是相當在意這個,“您看——”


    管家被他推開,踉蹌了下,有些錯愕地站穩。


    溫煦鈞用力將窗戶拉開,他幾乎是難耐地等風進來,再掀一次窗簾……可沒有。


    今夜有月無風。


    即使窗戶大開,窗簾也紋絲不動。


    他沒來由地想起……那片山穀裏的湖。


    那座湖邊,溫煦鈞死死按著溫煦澤,再抬頭時,就看見溫絮白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那一幕其實叫溫煦鈞又想起些別的什麽——想起他被反鎖在五樓的訓誡室裏,高燒寒顫、幾乎喪命。


    溫絮白決定跳下去,跑出去報警。


    沒有合用的繩子充當安全繩,溫絮白要徒手速降。


    那個弟弟半蹲在窗口,咬著袖口的綁帶,身形利落漂亮,在月光下回頭安靜看他。


    看著他。


    那是從不屬於、也永遠不會屬於他們這個世界的眼神。


    ……下一刻,溫煦鈞撲倒窗口。


    他盡力往外探身,卻並沒抓住什麽東西。


    他甚至沒能抓住流過指間的月亮。


    溫絮白仿佛是從那扇窗子裏翻出去,很輕盈地溶進那一片月亮,隻是在頃刻間,身影就消失不見。


    溫煦鈞被看不見的鐵欄杆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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