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忱把一瓶葡萄酒取出來,看了看莊園和年份:“給錢了嗎?”


    “給了,偷偷打的。”係統說,“寧陽初不收,一說他就哭。”


    莊忱:“……”


    照這個發展,很難保證將來寧大摩托重回泳壇,是個什麽樣的精神狀態,會不會一邊哭一邊遊一邊喝水。


    ……但至少比吃麵包喂海鷗強。


    莊忱找了條幹淨的白毛巾,擦去葡萄酒瓶上的灰塵,放在桌麵上。


    “正嗎?”莊忱問。


    係統拉出遊標卡尺:“左邊,宿主,稍微偏了零點五公分。”


    莊忱向右調整零點五公分,和係統擊了個掌,繼續嚴謹擺放下一瓶酒。


    ——他們正在完成溫絮白的心願。


    根據總部給出的回執,他們無法收回溫絮白的筆記本,倒也不盡然是因為那個筆記本來自裴陌。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要是隻有這個原因,莊忱完全可以隻取走“溫絮白寫下的字”。


    溫絮白的字很好看,臨的是北魏碑帖,端正嚴謹、不失清俊,內有風骨。


    鋼筆是溫絮白的鋼筆,鋼筆水是溫絮白的鋼筆水。


    按照莊忱本來做的計劃,他們完全可以取走溫絮白的字,留給裴陌一個空白的幹淨筆記本。


    之所以沒能成功,是因為這些字的意義特殊——溫絮白會在筆記本上寫短期計劃,用來分配養病間隙的日程。


    而這些計劃中的一部分,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死亡,並沒能如期完成。


    在溫絮白的世界裏,一件事倘若沒能徹底完成,就不算結束。


    “溫絮白想在小房子裏邀請朋友。”係統複印了那個筆記本的內容,照著逐字逐行念,“請大夥喝酒、吃好吃的,痛快玩。”


    在筆記本上,溫絮白甚至詳細地設計了草圖,具體到每瓶酒放在什麽地方、每道菜用什麽材料。


    溫絮白很期待地計劃這件事,他的確因為這個,有幾個晚上沒怎麽睡好——他在想一件不太好意思寫出來的事。


    ……他能不能藏在沙發後麵,等最熱鬧的時候,忽然跳出來?


    這個計劃很不穩重,很不沉靜和踏實,很不溫絮白。


    計劃的全部意義,也隻是嚇所有的朋友們一跳。


    但溫絮白是真的很心動,他還認真思考,設計了幾種足夠穩妥的出場,能兼顧安全和帥。


    最後的那些日子裏,溫絮白的內髒有出血,經常疼得整夜睡不著,冷汗浸透的被子叫風一吹就變成冰。


    溫絮白沒有力氣動,他病糊塗了,偶爾會在半昏迷時生出錯覺,以為自己躺在冰窖裏。


    ……要是能躺在小公寓裏就好了,躺在沙發後麵,休息一下就跳起來。


    用什麽姿勢跳起來?


    溫絮白躺在洗手間,吃力地慢慢喘息,冷汗水澆一樣漫出來。


    最後的時間裏,他在半昏半醒的狀態下,還在相當苦惱、完全認真地考慮這件事。


    ……用什麽姿勢跳起來?


    他能不能有一個帥一點的出場?


    要是不能的話,不出場也行,他就在暗中觀察。


    暗中觀察也很帥,像執行特殊任務。


    溫絮白其實有一些沒能完成的願望。


    他想見朋友,想去公寓的沙發後麵躺一躺,想用筷子偷沾一點酒。


    他想……在這之後再死。


    來不及了。


    “來得及。”莊忱找到沙發後麵的牆縫,“是不是躺在這?”


    係統立刻用遊標卡尺測量,一點不差,溫絮白想躺的就是這個位置。


    莊忱就躺下去,因為做鬼實在很容易飄起來,所以他還抱了兩瓶酒當配重——葡萄酒跟伏特加,一樣用筷子沾一點,嚐這東西究竟是什麽味道。


    溫絮白的人設完全不能喝酒,被辣得失去全部行動力。幸好莊忱早有準備,一聲令下,係統立刻抱著薑汁可樂飛過來搶救。


    ——這樣就算是完成了兩個願望。


    至於邀請朋友……係統那個劇情探測儀的數據不夠,不太能推演出,現在的溫絮白還想不想請朋友們來玩。


    因為溫絮白已經沒辦法和任何人一起玩了。


    考慮到現實狀況,他們又不能真在淩晨邀請一堆人來見鬼,把溫絮白期待已久的聚會變成鬼屋探險。


    “沒有鬼的事。”莊忱拍了拍手,重新飄起來,“溫絮白都計劃好了。”


    門是密碼鎖,臨時密碼是早設好的,在聚會那天定時生效。


    酒是酒吧老板送來的,溫絮白早就留出了資金預定。


    請柬也是早發了的,“奔向新生活計劃群”合起來起哄,鬧cypress請客的時候,就已經一人一句亂七八糟,把請柬定好了。


    每個人隻要想來就能來,能喝到cypress答應了請他們喝的酒。


    就是稍微有點遺憾,好吃的可能得自帶……因為cypress沒辦法給朋友們做菜了。


    按照溫絮白的性格,也不會說謊,編不出一些“出國治病”之類的謊言,隻會很誠實地承認……對不起。


    對不起,他沒撐過去。


    這間小公寓,無償送給幫過他的所有人。


    如果朋友們還願意來,他請大夥喝酒。


    這樣過分坦白的結果,可能不會有多少人來,可能是場稍微有點遺憾的聚會


    但凡事不都講究一個遺憾。


    “行嗎?”莊忱問。


    係統安靜地飄在房間裏,莊忱端著薑汁可樂,問溫絮白的人設。


    沉吟了幾秒,莊忱又接著對計劃稍作調整:“在沙發後麵弄個定時器,綁個整蠱用的彈簧箱子,到時間就扔出來一堆彩帶。”


    “金的,銀的,七彩的。”莊忱說,“帥的。”


    係統小聲問宿主:“……行嗎?”


    莊忱:“行。”


    係統立刻去琢磨怎麽置辦。


    莊忱朝沙發後舉了舉杯,把薑汁可樂一口氣喝幹淨。


    ……這是場早有預謀的聚會。


    他們隻是完成它。


    他們完成它,因為躺在洗手間上、痛到失神的溫絮白,在那一刻……其實很想活。


    溫絮白很不甘心,很想活,並不覺得解脫。


    那天晚上,溫絮白很想活著,想在足以吞噬他的劇痛裏熬過來,繼續被這個見鬼的病折磨。


    隻是運氣不好,不算成功。


    ————————


    在溫絮白死亡的一個月後,裴陌終於意識到這件事。


    溫絮白很想活下去。


    溫絮白想活。


    ……


    裴陌坐在溫絮白的床上。


    溫絮白的床不想讓他坐,發出劇烈刺耳的嘎吱聲,粗暴地讓他滾。


    這個空蕩蕩的二樓都不歡迎他。裴陌被轟到走廊,他碰到的什麽都狂怒著發作,花盆砸他,燈紮他的眼睛,門想夾斷他的手。


    裴陌狼狽地躲進洗手間,洗手間被徹底收拾幹淨,沒有任何痕跡。


    水龍頭沒擰緊,又或許是被過度清潔搞壞了,慢慢滴著水。


    讓他想起溫絮白發病時,身體吃不住力地伏倒,單手捂住口鼻,依然漫溢滴落下來的血。


    ……在那種時候,他對溫絮白說了什麽?


    裴陌沒有印象了。


    他拒絕相信溫絮白的病嚴重到會危及生命,他認定這隻是普通的出血。


    少年時的溫絮白也經常會流鼻血,雖然不容易止住,但吃過藥就好了。


    少年的溫絮白說……不要緊,這隻是一點小毛病。


    ……


    “……是一點小毛病。”


    十二歲的溫絮白按著鼻梁,靠在床上,臉色很蒼白地向他道謝:“謝謝小陌。”


    說這話的時候,溫絮白沒什麽力氣,聲音很輕,但還是微微笑著的。


    這種很溫和的笑意,好像就一直種在溫絮白眼睛裏,從那顆古井似的心髒裏安靜生長出來。


    溫絮白的眼睛不像古井,像明淨深秀的湖,倒著他狼狽的影子:“是不是……嚇到了?”


    十歲的他死死攥著一大把紙巾,別過臉,語氣又冷又硬:“沒有。”


    溫絮白就摸摸他的頭:“別怕。”


    “能不能幫我倒一杯溫水?”少年溫絮白看出他的恐慌,體貼地給他找事做,不讓他繼續杵著丟人,“我需要吃藥。”


    他罵自己腦子鏽死了,匆匆去接水,結果印證了他罵自己的話——他果然是個廢物。連一杯溫水也兌不好,弄了半天,不是冷了就是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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