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忱:“……”


    “他退役了,以後都不比賽了。”係統繼續翻頁,補充,“他會足不出戶待在家裏,每天隻在窗邊喂海鷗,三頓飯隻吃麵包。”


    莊忱越聽越不對勁:“這樣也能活下來?”


    “不太能。”係統往後翻,“後來他被強製住院,去療養了,但也沒活多久……他出現了幻覺,看到溫絮白在海邊招手,叫他一起去玩,一起踩海浪。”


    療養院裏哪有海,那隻是流動的風。


    在溫絮白死亡兩年後,寧陽初墜樓,陷入深度昏迷,蘇醒可能性未知。


    “裴陌呢?”莊忱皺眉,“裴陌就真不管他?”


    這世界線確實不太對勁——寧陽初可是主角之一,本該一路包攬無數金牌,成為舉世聞名的體育巨星,站在世界之巔的。


    係統往回翻:“管不了,裴陌比他瘋得早。”


    莊忱:“?”


    他看著裴陌挺冷靜的,明明沒有任何一點要瘋的跡象。


    作為溫絮白死亡後,莊忱其實沒有立刻退出世界,他看著裴陌打電話聯係人清理浴室,把滿地的血跡清理幹淨。


    裴陌甚至還和那些人講了半天的價。


    溫絮白手機裏那張家政優惠券過期了——剛好在今晚過期,溫絮白虛弱得腦子不清楚,忘了這件事。


    一個身價過千億的霸總,為了二十幾塊錢的過期優惠劵,和那些清理工人爭得格外激烈,甚至一度險些動手。


    莊忱當時已經是數據狀態,抱著膝蓋蹲在旁邊吃瓜,看得身心敬服,堅信這就是霸總必備的優良素質。


    勤儉節約。


    不該浪費的地方,絕不浪費一分錢。


    “他是真的冷靜嗎?”係統逐字逐句,念出劇情推演ai在這裏的批注,“為了和這些人講價,裴陌錯過了二十幾個電話、一場重要會議……導致原本十分順利的合同談判崩盤,損失超過兩千萬。”


    莊忱聽得咋舌:“倒也是……確實能心疼瘋。”


    “好像不是心疼兩千萬瘋的。”係統翻了幾頁,“這次事故之後,裴陌仍舊擔任公司董事長,依然保有絕對權力。”


    沒人覺得裴陌出了問題,至於那次合同崩盤,則被歸結於配偶意外身亡,導致的失誤——怪隻怪溫絮白死的不是時候。


    就不該在這麽關鍵的時刻出事,裴陌那天是從會議現場趕回去的,一整個晚上,都沒有任何人成功聯係上裴陌。


    莊忱邊聽邊琢磨,想不通世界究竟怎麽了,因為太困惑而忘了自己是鬼,下意識抬手去接一片落葉。


    這棵樹早凋,根脈早已枯萎,看似枝葉尚存,卻沒能挺過夏末。


    那枚枯葉穿過他,同燦爛日色擦肩,在一片如茵的茂盛綠草裏死亡。


    “所以,為什麽說裴陌瘋了?”莊忱提出合理質疑。


    係統抱著三個月後的世界線,翻過一頁:“因為有人說……溫絮白死的不是時候。”


    好巧不巧,這話偏讓裴陌聽見。


    那之後發生的事被嚴密封鎖,隻有少數人清楚內詳。


    ——隻聽說去了警車,裴陌因為故意傷人被關了段時間,又被家族強製送去精神科檢查,接受治療。


    聽人說,裴陌被帶走的時候,身上都是血,兩隻手戴著手銬,還一味地要掏手機。


    裴陌要打電話叫人來收拾。


    血要收拾幹淨。


    溫絮白活了二十多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絕不算長。


    活著的二十餘年裏,溫絮白不麻煩任何人。


    把血收拾幹淨,這是唯一的一件,溫絮白請裴陌幫過的忙。


    第2章


    葬禮來的人不多,規模很小。


    溫絮白的交際圈很窄,他的病不允許劇烈活動,不允許過度勞累,許多地方都不能去,許多事都不能做。


    溫絮白也沒有溫家的繼承權,溫家的現任家主叫溫煦鈞,是溫絮白血緣關係上的兄長,但並沒有親自出席葬禮。


    溫煦鈞有個慈善晚宴要參加,派了助理來獻花,來去匆匆並沒多留。


    這樣的處理,態度已經很分明。想要巴結溫家的人,沒必要來這裏惺惺作態、浪費時間。


    ……至於想要巴結裴陌的,就更沒這個必要。


    所有人都知道,溫絮白在裴陌身邊,是尊漂亮的瓷偶,也是光鮮的鐐銬。


    在任何場合,裴陌都絲毫不掩飾對溫絮白的反感。


    這些年來,裴陌和溫絮白貌合神離,又或者連貌也不合——八卦論壇坊間小報,每天都有好事者討論,裴陌和溫絮白究竟什麽時候離婚,溫絮白什麽時候才能放過裴陌。


    現在所有人都終於得到這個答案了。


    ……


    莊忱飄在自己的墓碑上。


    他在扮演時身臨其境,在結束時全身而退,對他來說,這已經隻不過是一個曾經負責過的角色。


    但這個世界畢竟由他全權維護,他在這裏完整走完了溫絮白的一生。


    這場葬禮說是他的也不為過。


    自己參加自己的葬禮,的確有種奇異的感受。


    作為溫絮白的二十餘年,將在這裏塵埃落定,一切愛恨得失、糾葛過往,在這一刻都變得不再重要……因為有一個人在這裏死了。


    在這片土地所承載的文化裏,入土為安,代表著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當一個人死後,就不會再影響任何人,也不會再麻煩和打擾任何人。


    不麻煩任何人,不打擾任何人——這曾經是溫絮白最大的願望。可惜他的身體不好,總是要住院療養,離不開醫護照料,有許多事也不能親自動手去做。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溫絮白努力配合治療,吃副作用強烈到每晚骨髓劇痛的藥,接受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治療,出院、病倒、再住院……吃盡了普通人幾乎無法想象的苦。


    莊忱飄在賓客寥寥的葬禮上,看紙錢成灰隨風,其實也忍不住走神,去思考一個有點離譜的問題。


    如果溫絮白不是他扮演的角色,真是一個完整的靈魂。


    如果溫絮白知道,這個讓他吃盡了苦頭的願望,原來用這樣簡單的方法,閉上眼睛就能實現。


    溫絮白會是什麽心情。


    “宿主,宿主……”


    係統猶豫了半天,還是提醒他:“溫絮白的願望……好像沒能實現。”


    莊忱把最後一捧紙灰灑在自己墓前:“什麽?”


    還有人在附近流連,葬禮就還沒結束,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碰到的東西。


    等看客散去,入土為安,他就會正式成為一隻叫溫絮白的鬼,負責留在這裏拯救世界。


    這都什麽離譜的……


    莊忱還沒在心底吐槽完,就看到更離譜的畫麵——係統舉著的劇情崩壞程度監測儀,正在以誰都看不見的頻率瘋狂震動。


    離他們不遠處,裴陌和寧陽初正在低聲說話。


    這個描述也不甚準確,他們在爭執,聲音壓得很低,卻很激烈。


    “……你是不是瘋了?”


    寧陽初難以置信地盯著裴陌,他和裴陌都穿著素黑色西裝,胸前還帶著白花:“你讓我搬進你家?”


    寧陽初的氣質和溫絮白迥異,他是那種天生會發光的年輕人,俊朗帥氣,身形高大健碩,是泳壇人氣正旺的天之驕子。


    這是在葬禮上,寧陽初不方便和裴陌動手,卻顯然不是沒有這個想法:“你讓我現在搬進去?溫絮白才出事幾天!溫絮白——”


    裴陌的神色很冷靜,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依舊是不為所動的淡漠生冷:“我已經叫人清理幹淨了。”


    “你介意?”裴陌看著寧陽初,又補充,“他不是那種人。”


    寧陽初幾乎被他氣得發笑:“……哪種人?”


    “怨氣橫生,化鬼作亂。”裴陌問,“你怕這個?”


    這話說得有些神神叨叨,但考慮到場合是葬禮,倒也不算太過荒唐——畢竟這原本也是葬禮的用處。


    活著的人是用不著葬禮的,葬禮做給死了的人。消怨氣、化執念,往事種種,煙消雲散。


    裴陌說:“他不會變成鬼,他已經死了,不會再來管我們。”


    莊·正在變成鬼·不得不管·忱:“……”


    寧陽初聽著裴陌的神叨,他實在氣得要命,終於笑出聲來:“我介意?裴陌,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種人,你是不是覺得,溫絮白這個人沒有感情、不會難過、不會疼……”


    他從未這樣頂撞過裴陌。


    聽到這些話,裴陌的神色沉下來,視線有些冷。


    可寧陽初卻不管他,隻是自顧自地一口氣說下去:“我和溫絮白沒有仇,我們聊過天,他給我講過,他有他自己的計劃……”


    理論上,寧陽初和溫絮白該是針鋒相對的。


    但沒這個必要,溫絮白和裴陌沒有事實上的感情,也沒有事實上的婚姻關係,他們隻是兩個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人。


    等裴陌足以反抗裴家,他們就會離婚。


    溫絮白沒有溫家的繼承權,在這件事裏能幫得上的忙不多,還為此向寧陽初道過歉,又解釋了自己的計劃。


    他解釋得很認真、很誠懇——寧陽初承認,自己在網上鬼鬼祟祟地找到溫絮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旁敲側擊,想要弄清這兩人真正的關係。


    可那天晚上,聊到後來,寧陽初把這件事全忘在了腦後。


    ……


    他和溫絮白聊了一整個晚上,沒有多少內容和裴陌有關。


    聊到最後,反正身份已經暴露得底掉,寧陽初懶得打字,索性破罐子破摔,和溫絮白打了語音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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