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奉下了車子, 順著學校操場的膠皮跑道慢慢的走著, 學校的學生好奇的看著這位突然出現在學校的陌生人,因為是封閉式的學校,任何一點點新鮮事情都能引起這些孩子的好奇心。


    天州把一隻腳跨在欄杆上做著拉韌帶的活動, 為了和這個身體嵌合,他需要每天鍛煉三個小時, 所以在帶班之餘,天州還帶了一堂經常不來的體育課。


    環奉站在天州後麵默默的看著他沒說話。


    “人……送回去了?”天州放下一條腿, 又把另外一條隔上去。


    “是的。”環奉現在是天州的助手了, 假如順利的話,也可能在年底,他能叫圓奉什麽的, 當然他自己倒是不在意的,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鬧了沒?”天州回頭看著環奉問。


    環奉拿起一邊欄杆上的毛巾遞給天州:“恩,開始很不願意, 非說要回醫院, 我隻好給他吃了一點點安眠藥。”


    天州把毛巾掛在脖子上,慢慢向著自己的寓所走:“辛苦了。”他好像想起什麽來一般,笑了起來。


    環奉也難得的露出忍俊不住的樣子:“帝先生的日子會很難過吧?”


    “不會,他會很快樂,他能看到他, 觸摸到他,即使他現在是一張白紙,那個人也不會在意的, 畢竟,他活著。”


    “是啊,這幾個月,先生一直悉心照顧他,能恢複成這樣,春水先生都很驚訝了呢。”


    “不要提那個人,環奉,會吃不下晚飯的。”


    “抱歉,先生……有件事想求您。”環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天州奇怪的扭頭看著他,環奉很少要求什麽,今天倒是真的奇怪了:“你說。”天州對他說。


    “是這樣,我和阿綠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我們六歲就在一起訓練了,當年的夥伴,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這幾年經曆的事情也不少,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見到有風崛起,萬裏飛揚的那一天,所以……先生,我想和阿綠結婚,想和他在一起。”


    環奉說完小心的看著天州,天州站在學校的大古木下,他穿著一套樸素幹淨的運動服,腳上也是最樸素的運動鞋子,天州不像方舟那麽講究。


    “嗬……”天州突然笑了,環奉嚇了一跳,那個笑容不應該出現在天州臉上,那是屬於方舟的,充滿妖精味道的魅惑的笑,環奉熟悉這種笑容,每當方舟露出這樣的笑容,他就要使壞了。


    環奉倒退了幾步,深深的鞠躬,他甚至感覺到,那個人一定會像以前一樣,慢慢走到他的麵前,用他沾滿泥巴的腳底踩著自己的頭,說著那些過分的話語,接著他會拿著他身上帶著的潔白的絲帕擦著自己高貴的鞋底,會說:“真髒。”然後把那條絲帕丟掉,丟到垃圾桶,丟到大樓外麵,丟到一切他看不起的地方。


    環奉嚇壞了,他低頭顫抖著,小心的看著麵前的路麵,那雙穿著球鞋的腳,慢慢的走近他,越來越近,環奉努力把頭低到最低的程度,這樣,他可以輕易的踩到,他說了不符合身份的話,他期盼得到原諒,如果得不到原諒,那麽最起碼不要連累阿綠。


    “如果,是他的話,他一定會說,我得不到,憑什麽你們就可以,接著他會踩著你的頭告訴你,他要把阿綠調到你們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地方,他真的會這樣做,每次這樣做,他都會很高興,以前……我一直不喜歡他,認為……他是瘋子,變態……起來吧。”


    天州沒有踩環奉的頭,他不是方舟。


    環奉驚魂未定的站起來,遠處的一些正在做運動的學生,好奇的站在那裏,遠遠的看著這個方向。


    “環奉,你知道嗎,方舟他也是和你們一個訓練營出來的吧?”天州問他。


    環奉點點頭,加倍的陪著小心說:“是的,我們是同期的,那個時候方舟很早就送去不知道那裏做潛伏任務,後來我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長大了,脾氣什麽的全部都改了……”


    “跟我來。”天州突然對環奉說出邀請之語,環奉再次驚了。


    環奉緊張的抱著那個杯子,杯子裏的茶竟然是天州先生親自給他倒的,他簡直是受寵若驚。


    “你怎麽了?”天州坐在他對麵,看著他。


    “不……沒什麽,您說。”受到刺激的環奉,無法集中精神。


    “環奉,把你知道的方舟告訴我,全部,我要知道全部,每一件事情我都要知道。”天州就坐在那裏,看著麵前神情緊張的環奉。


    “好……那……我盡力。”環奉好像突然懂了一般。


    時間緩慢的過去,環奉甚至膽大的在天州麵前捧著杯子無意識的喝著,思考著,回憶著。


    “那麽……從我第一次見到方舟開始說起嗎?先生?”


    環奉終於抬頭,有些記憶是他自己也不想回憶起來的,那些記憶很痛苦。


    “恩。”天州雙手交叉在胸前,他坐在暗處,環奉看不到他的表情,因為此刻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但是,環奉知道,那個人一定是睜大了雙眼看著自己。


    “我……我原來姓麥,哦,我從自己說起先生不怪罪吧?”環奉問。


    “不,你選擇你最舒適的方式敘述就可以了。”天州這樣說。


    “好,那麽就從我家說起吧,因為,我不知道方舟先生的身世,但是我想我們這樣的孩子一定出身來曆是一樣的……


    我家姓麥,是老有風的一支小組係,記憶裏,我們一直活的很貧窮,我們比窮人窮,精神上也不得安樂,每個孩子出生,融心都要對那些孩子做初步的精神力的鑒定,您知道,融心對我們的控製是很嚴格的,融心的樂醫家庭出現一個天生五音全通的孩子,會大肆慶祝,有些家族大的人家,甚至會登報慶賀,唯恐天下不知。


    但是,有風的後代不會得到這樣的福利,一旦有那樣的孩子,我們就會得到毫不客氣的封印,成為廢人。


    所以,幾百年前,有風一直有一股力量,它的全稱是“盛典”,這個力量會在融心封印我們之前,悄悄帶走有風的有天賦的孩子,我的天賦大概是在五歲的時候被發現的,在融心到來複查之前,爸爸聯絡到了盛典,然後我就去了無名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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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知道,在無名島,有許多我們這樣的孩子,從到達那裏那天起,我們就要放棄自己的姓氏,成為為了有風崛起的炮灰,先生,請您原諒我用這樣的詞匯形容我們……


    那是……哦,我當年五歲,方舟先生那個時候,大概四歲吧,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正和幾個比他級別高好多師兄鬥器,在有風,我們這樣的行為是被允許的,即使是對方死了,也沒有任何人去追究你的責任,春水先生那個時候是我們的教官,他常說,渣是不配活下去的。


    我記得那天,安清嚇哭了……”


    “安清?”天州帶著疑問重複了一句。


    “安清……安清他是方舟先生的第一個戀人,抱歉。”環奉有些為難的道歉。


    “沒事,你繼續講吧。”天州覺得不在意,他現在想收集方舟的一切,即使那是他不想知道的曆史也無所謂。


    “我有時候覺得,老天爺造人是有偏差的,您知道嗎,方舟先生五歲就姓圓了,他非常優秀,那個時候,他就像一團火焰,熱情,快樂,他從來不用醫器殺人,他經常對我們說,他能看到音樂精靈,許多的音樂精靈,他不但跟我說,他跟每個人都這樣說,也許是年少無知的幼稚之言,於是他得到了許多嘲笑,尤其是比我們大的學長。他們經常嘲笑他是個瘋子……那個時候的圓州也的確像個瘋子,為了證明自己,他到處找人決鬥,沒完沒了的決鬥,他總是傷痕累累。您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安清,阿綠,還有圓州,我們是多麽好的朋友啊,我們無話不談,我們開心的遊戲,我們相依為命,同甘共苦,我們最最恨的一件事就是我們不是一個媽媽生的,那個時候我們認為,我們甚至認為,我們建立了世界上最堅韌的友誼啊……時間緩慢的過去,他的決鬥逐漸升級,最初為了證明他的某種言論的決鬥,成了升級版的生死相鬥,安清,圓州成為了我們那群孩子的佼佼者,那個時候,我和阿綠是多麽的為我們的好友驕傲啊………”


    環奉停頓了一會,自己拿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眼神淪陷在某種記憶當中。


    “大概是到了十二歲的時候,春水先生第一次派遣我們出任務,安清抽到了最不好的簽,他被派遣到切爾汶,據說是要被送到一家……屬於貴族常去的休閑的淫穢之所做小童,您知道,那地方,並不是什麽好地方,安清很傷心,當時我們都在安慰他。當時我們很奇怪,為什麽和安清最好的圓州一言不發,安清甚至因為這件事,要和圓州斷交,但是兩天後,我們出任務的時候,安清去了尼灃尼,而圓州卻去了切爾汶,那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到圓州了……”


    “再……後來呢?”天州接著問。


    “再後來是五年後了,圓州回到了無名島,成了方舟,成了春水先生的義子,他高高在上,脾氣古怪,那個熱情不再的方舟,即使得知安清去世的消息,都沒掉一滴眼淚。我們開始畏懼他,離他越來越遠……然後一年後,您來了,您知道嗎?您的眼睛,是多麽像死去的安清啊,充滿絕望,總是不快樂,總是不知道前路在何方……至於……後麵的事情您是知道的……所以……”環奉放下水杯慢慢站起來。


    “先生……您知道嗎?我們一個班,八十個孩子,活下來的就隻有十一個,我們失去了很多,所以我想和阿綠在一起,以後,有風和融心走到哪一步都好,我想和阿綠在一起,所以,請您答應,好嗎?求您了。”


    環奉慢慢的跪下,他哀求天州,他這輩子要求的真的不多,他隻求,早上起來,睜開眼睛就看到阿綠,那麽他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天州安靜的呆了一會,他語調清淡的說:“不可以。”


    環奉絕望了,神色灰白的坐在了地上,他喃喃的說:“您也恨我嗎?您知道的,我們這些人,根本就無法反抗那些事情,所以,請您憐憫。”


    天州笑了下,慢慢站起來,他看著窗戶外,用低緩的語調說:“環奉,你和方舟他們都比我大,有些事情,也許我經曆的還沒你們多,為什麽你的內心還不成熟呢?你,錯看了方舟,就連我……我說,我錯看他,是因為我不屑去了解他,那麽你們呢,你們這些好朋友呢?他珍惜你們,所以才不允許你們在一起啊,假如他對你和阿綠親切,那麽,你們就會成為長老會掣肘他的工具,假如,阿綠和你在一起,萬一發生某樣事情,那麽你們會成為對方的牽絆……我是沒關係的,因為我命好,總有人容讓我,照顧我,所以他才肆無忌憚的……和我在一起,對於其他人,他無法顧忌到的人,他不會表示出他的關心,甚至他會打壓你們。知道嗎,你爬的越高,迎接的風越大,打壓你們其實是方舟唯一能保護你們的方式,他知道你們會恨他,他知道全世界會恨他,即使這樣,那個人做壞人依然做的那麽高興,他就是那樣,即使他死了,可以令別人不為他傷心,那麽他就滿足了,他打壓你和阿綠,那是因為……他依舊熱愛你們,依舊珍惜你們,依舊眷念著你們那份少年天真的感情……這就是……我們都不知道的方舟啊。”


    夜深了,房間沒開燈,環奉在哭泣,天州沒有回頭,卻是知道的,因為環奉的聲音按耐不住的充滿壓抑著的悲音,他不敢哭,他習慣壓抑著了,即使他知道在此哭泣也是無所謂的。


    “我……我可以擁抱下您嗎?請允許我……拜托,此刻即使是接受您最大的處罰,也是無所謂的,但是請您,允許好嗎?”他哀求著,然後不等天州的允許,他走過去狠狠的擁抱他。


    “對不起。”他說對不起,不停的說。


    “環奉。”


    “在。”


    “他很高興。”


    天州拿起環奉的手,撫摸著自己的心髒,環奉能感覺到那心,在愉悅的跳動著。


    “撲通!撲通!”


    “我要去切爾汶,你陪我去吧。”天州對環奉說。


    “是。”


    “我依然不會給你姓氏。”


    “沒關係,真的。謝謝您。”


    “好了,別給人看到了。”天州掙脫開那個擁抱,他不喜歡這樣,即使他知道方舟喜歡,但是,他不是方舟。


    環奉緩緩放下手臂,轉身要離開,現在,他必須找個地方,好好發泄一下自己掩蓋了多少年,壓抑了多少年的感情。他走到門口,回過頭:“先生,您離開可以嗎?”


    天州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是的,沒關係的,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控製一些東西了,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他想多收集一些那個人的記憶,多收集一些他的故事,以前他想成為隨知之,但是現在,他不可以再成為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走,也許未來麵對的是一條絕路,但是在走到懸崖之前,他想分享一些方舟的事情。以前,他是不屑知道這些的,他錯過了很多美好的東西,是的,他要知道他,知道那個把自己奉獻給愛的人,他不懂得這樣的感情是為什麽而來,他不懂,所以才要學習,才去尋找……


    環奉站在學校操場上,仰望星空,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熱情的少年,他自信滿滿的站在小山坡上,指著天空對他們說:“嘿,你們知道嗎?我可以看到音樂的精靈啊!”


    天州也在看著星空,他問他:“嘿,方舟,你愛的是我還是安清?你能告訴我嗎?”


    他卻不知道,不遠處的噴泉的角落,一個少年激動的咬著下嘴唇,他震驚,他受到了驚嚇,他不敢相信,月亮光線下的那個窗戶下,他看到了最最敬愛的老師在和一個男人擁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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