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在開玩笑?”包四海一臉悲憤地舉著手裏那根風笛, 他麵前蕭克羌抱著一把新的牙木製作的新型的鈺(弦鳴樂器)。這把鈺是根據蕭克羌的身體特點製造的,雖然現在蕭克羌對樂醫工作沒興趣,但是, 追求醫器的脾性是無法改變的。


    “不重,好帶, 輕輕一拿就出來。”魚悅實話實說。


    “他的那麽大,我的這麽小。”包四海快氣哭了。


    “我當年還花了全部家產買了呢, 知足吧, 魚先生的醫器花錢都買不到的。而且你的身體現在的條件,氣鳴醫器的確適合你。”


    這是,早餐上的一個小插曲, 蕭克羌得到了禮物, 包四海也得到了,雖然他很悲憤地接受。包四海坐在椅子上氣哼哼地喝湯:“你們還笑, 你們會後悔的, 真的,要是哪一天我被人暗害了,我保證,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你這個賊眉鼠眼的樣子,誰會暗害你, 你不害人就不錯了。”榔頭譏諷。


    說實話,榔頭現在這樣說四海就冤枉他了,現在咱們四海, 個子長高兩厘米,皮膚也是細白的,凹下去的五官圓潤後,雖然不屬於很漂亮的人,但是也屬於很可愛的孩子啊。


    “哼,每天我上學,總有個瘋女人拿著一把剪子跟著我,昨天還差點刺傷我,嚇死我了。”包四海氣呼呼地說。


    現在,他終於成功地把大家的眼光吸引住了,一家人很關切地看著他,這叫他很感動,於是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啊。後來有輛車,下來很多人,把她帶走了。”


    那群人還是不放心,問這,問那。魚悅卻停下手裏的餐具,一言不發地看著蹭飯的奉遊兒,奉遊兒抿下嘴巴,衝他點點頭:“昨天,好像是阿姨,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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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悅不發一言地緩緩上樓,留下一桌子刹那安靜的人。


    雲傾童到底瘋了沒有,她說自己瘋了,她大叫著:“我瘋了,我瘋了!”


    隨景深難得地來到後院,他在等著醫生的診斷,隨伯祿坐在一邊多少有些哀歎的意味,他看上去更加的老了,頭發完全的白去,老年斑延伸了出來。


    “老爺,十四少回來了。”還是那位老仆,他帶著驚喜的語氣衝進來。


    隨伯祿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來,隨景深也覺得分外的意外,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十四?知之?”


    “是,十四少,正往這邊來呢。”老仆指著身後。


    榔頭和魚悅坐在家中的小型花園車上,隨家實在是太大了,從大門到後園,步行需要很久。


    “哇……去……哇去……真是,太,太他媽的大了,厲害,你還真是大少爺,正宗的大少爺。”榔頭站起來四下看著,這一路上,無數的人衝這輛花園車行禮,這些人穿得很古典,這叫榔頭有了一些穿越時空的感覺。


    魚悅沒說話,腦袋很亂,但是,無論如何,他該回來看一下,從進門開始,他就有些動搖,這一路上,越向裏,心情越難受。這裏還是老樣子,依舊那麽沉悶、古舊。味道依舊像他小時候一般,到處泛著腐朽的味道。


    “知之,你回來了?”隨景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慢慢從花園車上下來的兒子。


    “來……看看,早上四海才告訴我,所以就來了。”魚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隨伯祿從一邊走過來,表情沉重:“你媽,你媽一直情緒不太好,這段時間,更加的不好。”


    魚悅點點頭,看下不遠處站在院門口的隨知暖,她一臉冷笑地看著他,她笑容裏魚悅竟然能看到一些略微帶了報複的快意,還有一些……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疲憊。


    魚悅慢慢跟著隨伯祿他們來到那個熟悉的後院,院裏那座假山還在那裏,小院裏的幾隻老鶴依舊在小池子裏啄來啄去,見到生人,並不害怕。魚悅熟悉這裏,他所有有關痛苦的記憶大都來自這裏,有時候他總是這樣提醒自己,過去了,隻是小時候,父母生了你,就不錯了。不該恨的,不該的,都過去了。


    老鶴叫了幾聲,掙紮著想飛,由於翅膀被精心地修剪過,所以它隻能飛到假山上,那個形象沒有什麽優雅可言,最多像了撲騰上藤架的公雞。魚悅呆呆地看著那幾隻老鶴,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回來了?”魚悅回頭,卻嚇了一跳,差點沒認出來。她是如此地蒼老,如此地憔悴,她的麵色甚至還不如帶著羞愧神情躲在隨伯祿身後的隨家老太太。


    “我……來看看您。”魚悅看著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回來做什麽呢?我的知意沒有了,我的孩子丟了,我的心肝沒了,他們說我瘋了,其實我覺得瘋了好,要是我沒瘋,我怎麽看到你這麽生氣呢?”雲傾童有些顛三倒四。


    魚悅沒有說話,他看著她。小時候,她曾經是唯一能給他溫暖的人,雖然後來他發現,那隻是為了堵眾人的口。他知道,自己是個垃圾,是個累贅,是這個女人的汙點,全世界,也許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可是她就是沒辦法說,因為他是她的親生子。


    “我早告訴知意了,你就是個災星,你就是個瘟疫,你渾身都是汙穢,他就是不聽我的。”雲傾童伸手抿下鬢角的亂發,很顯然沒有成功,因為有更多的亂發掉落了下來。


    魚悅想過成千上萬次他們母子相會的場景,但是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出來,魚悅看著她,她是他的媽媽,於是,他說:“我知道,在我聾了的時候,您並不避諱我,您每天都帶著微笑的表情告訴我,去死,去下地獄,您喊我惡魔,喊我災星,我都能聽到。”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互相看著著,眼睛裏流露著巨大的震驚,無論如何,他們最多俯視他,而那個女人,是這個孩子親生的媽媽不是嗎?


    “我沒有錯啊,我什麽都沒做錯,我為隨家生了孩子,我的知意很爭氣啊,知道嗎?那個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每個人都羨慕我,嫉妒我,恭喜我,知意就是我的太陽,後來有了你(雲傾童的語氣轉換得很可怕),當時我在坐月子,鑒定完後,所有的人都走了,我的丈夫再也不進我的門,我的婆婆對我冷嘲熱諷,妯娌們看著我幸災樂禍,我做錯什麽了?知道嗎?當時我抱著你嚎啕大哭。我整整哭了一天一夜,隨家卻沒半個人來安慰我。我隻是生了一個沒才能的孩子,卻像掘了老隨家祖墳一樣……”


    隨景深越聽臉色越黑:“傾童,你生病了,進屋吧。”他在努力壓抑自己,在這個孩子麵前,他不想再做任何令他不愉的事情。


    “叫她說吧,能夠發泄也是好的。”魚悅這樣說。榔頭實在看不下去了,想走過來,拉著魚悅離開,魚悅卻一臉平靜地搖頭。


    雲傾童露著笑意,暢快萬分的樣子,她甚至用優雅的姿態坐在了院子的仿古椅子上,這倒不是做作,她原本就是這樣生活的:“原本我也是愛你的,真的,也許你不相信,可是,我生你,養你,看看你給我帶來了什麽?簡直沒一件好事情,有時候,我真想掐死你。”


    “您掐過了,經常,那個時候,雖然還小,可是,還是有記憶的,後來哥哥發現了,就去哪都帶著我,害怕你傷害我。每次您掐完,哥哥都哭著和我道歉。雖然我不懂為什麽哥哥要道歉,但是我挺高興的,真的,每次您掐完,哥哥都會陪我很久。”魚悅像閑聊一樣坐到她身邊陪她聊天。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知道嗎?”雲傾童四下看著萬分緊張,她到處找著什麽,她先是在花園裏翻騰,接著跑進屋子,不久,她竟然拿著一把剪刀跑出來,周圍的人有些緊張,隨景深想去奪那把剪子,魚悅卻衝他們笑了下:“沒事,她不會做什麽的。”


    果然是那樣的,雲傾童跑到魚悅麵前很認真地叫著,就像個慈母:“吱吱啊,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知意是媽媽的一切,媽媽不能失去知意,隨家不能沒有知意,吱吱啊,一會進去了,不管別人說什麽,你要點頭,記得嗎?要點頭!”她一邊囑咐,一邊要再次,再一次地去剪魚悅的頭發。當她伸出手的時候,她突然停住了。


    “孩子?你的紅痣呢?你那個漂亮的記號呢?你出生的時候,他們還說呢,多好看的孩子啊,還帶了記號呢,怎麽也丟不了,走到哪裏也能找到。”她很認真地看著魚悅問。


    “是啊,哪裏去了呢?其實,真的……丟了呢。”魚悅歎息了下,站起來,伸出手,慢慢地從她手裏拿過剪刀。


    “您別著急,知意沒丟。”他拉著她的手慢慢向屋裏走。


    “真的?”


    “我看到他了,沒丟。”


    “又騙我的,都騙我……”


    雲傾童嚎啕大哭,魚悅伸出手,拿出手帕,慢慢幫她擦眼淚:“真的,沒騙您,我去幫您找,找到了,我就告訴他,他有個全世界最愛、最愛他的媽媽,他的媽媽為了他,都急死了,所以,您不要難過,我保證,一定好好地帶他回來,他還小,隻是賭氣了,就沒回來,也許是迷路了呢?安心,您在這裏等著,別傷害自己,也……不要去傷害別人的孩子,因為別人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也很愛他的,所以,您安心等著,我去幫您找。”


    雲傾童跟著魚悅慢慢進了屋子,過了很久,魚悅一臉平靜地走了出來,隨伯祿他們都走到他的麵前,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有些事情,那些年每天都在發生,他們不是也在裝不知道嗎?麵對這個人,大家無言以對。


    “她睡著了,以後盡量別刺激她,對她好點,她……挺不易的。”魚悅看著自己的父親。


    “隻是……對不住你。”隨景深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魚悅笑了下,這一刻從心裏,他倒是真的放下了:“也沒什麽對得住,對不住了。我現在也有家,也要為家人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


    “那麽,告辭了,各位多保重。”魚悅衝這一家子人,點點頭,轉身離開。他想,也許找到那個人,他會送他回來,親自送,這裏有人因為他已經瘋了。


    回去的車上,榔頭一直很沉默,沉默後,他哭了,哭得無比難過,魚悅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他:“這麽大的人了,你哭什麽?”


    那人嗚咽著:“老子難過,不行嗎?你怎麽過來的啊?”


    魚悅看著他:“就過來了唄,小時候的事情,誰能去記那麽多。好了,別哭了,都過去了,我早就不想了。”


    榔頭止住眼淚,恨恨地來了句:“那家人,以後都不要和他們來往,立刻脫離他們,今後再也不回去。”


    魚悅敲敲他腦袋:“你真傻,你覺得,我還能回去嗎?其實,早就回不去了,擦擦你那鼻涕吧,真惡心。”


    榔頭突然伸出胳膊,緊緊把麵前這個人抱在懷裏,這是他第二次擁抱他,充滿錐心刺骨的疼惜:“我不會叫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我發誓。”


    魚悅沒有說話,他就這樣被他抱著,安靜地閉著眼睛。榔頭的擁抱,結實,實在,充滿踏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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